最起码她在主观层面上认为——
“那不是个‘人’，”特丽丝说，“你是以为他是我父亲么？”
平日这个时间，父皇不是在批阅览词就是在皇妃的宫中，他从未这么晚与特丽丝相见过。所以特丽丝才会误会父皇是因为对她太过不舍。
“我想殿下应该能感受到魔法气息。”
“这不重要，”特丽丝低声说，“那个怪兽不可能是我父皇。”
这么多年，她从未质疑过雷利ꞏ加西亚对她的爱，母亲去世得早。但雷利ꞏ加西亚却将他所能给予的感情一直都给了她，让她从未感觉缺爱。
皇宫中有数不胜数的王子和公主，却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她生活得这样自由肆意。
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特丽丝ꞏ加西亚很快恢复了冷静。
从小她就是个性格坚硬的女孩，在魔法老师以为她会因为训练强度太大而哭泣的时候，她会十分灿烂地笑给老师看；
在其他公主都有数不胜数的随从时，她只留下了安娜塔西雅一人，因为她觉得生活得由自己掌控；
在同龄女孩因为爱情不顾一切的时候，她主动选择了西泽尔，即使苦闷难过又怎么样？她终会将所有的情绪撑过去；
即使现在，她差点被怪兽侵犯——
她也能很快接受现实。
西格尔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微微掀起，笑了笑。
“你当然可以这样想。”
“父亲就算想对我做什么事情，完全没必要变成那种姿态。更何况怪物在变身之前，身体像是融化了一般，”特丽丝说，“它不可能是我父亲。”
“那你父亲呢？”
“他也许被恶魔附身了。”
特丽丝似乎是在冷静分析，可是西格尔很清楚，她所说的话不具有魔法依据，如果一个人被恶魔附身，那么他绝对不会有任何清醒的时刻——这样不接受现实的说法让西格尔觉得特丽丝有些可怜。
可他毕竟没有同情心泛滥的习惯。
“如果这样想能让公主开心一些。”西格尔说。
“你心里其实觉得我就是个笨蛋吧？”特丽丝毫不留情地说。
“怎么会。”
“毕竟你看上去也并不喜欢我。”
“怎么看出来的？”西格尔转头望着湖面，他的面孔清隽柔美，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高贵与凛冽，他低下头，“您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会不喜欢您？”
“只是政治联姻而已，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特丽丝说，“不过我倒是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我见过的每一个男人都喜欢我，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厌倦了——如果能嫁给一个优秀但是对我毫无感情的人，对我而言是无比幸福的事。”
西格尔：“……”
他无言以对，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这个夜晚实在太玄妙，他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前往特丽丝公主的寝宫——那样的话，他也不会和特丽丝在这里相遇。
他一向不太喜欢和思维跳脱的人接触太深，因为会让他想起西维娅。
“我能坐在殿下旁边么？”西格尔ꞏ阿伯特问。
但是已经来到这里，西格尔没有理由走。他不是一个会将事情处理得十分尴尬的人。
“当然。”特丽丝说。
微风吹拂，数不清的绿叶飘落在周围，名为西格尔ꞏ阿伯特的少年和名为特丽丝ꞏ加西亚的少女相邻挨坐，他们相隔咫尺，都能听到对方轻缓的呼吸、以及空气中的隐约热气。如果世界能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定会是无比美好的夜晚。
“你是有喜欢的人吗？”特丽丝ꞏ加西亚忽然问。
第8章 特丽丝书·III
“怎么会，”西格尔猝不及防地抬起眼，眉眼像是一幅默画，默画静然敞开，带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力，“现在的我只想将眼前的事情做好。”
西格尔确实长得很好看，不管是容颜还是气质，在说话时，他的眼睛会很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在见到西格尔王子之前，特丽丝也听说过很多有关他的传言，在他的国家，所有人都会尊称他一声殿下。他是天翼国臣民中的神祇，也是西平国王心中唯一的王储候选人。
特丽丝虽然是加西亚国最受宠的公主，在声望上却也远远比不过西格尔，她更像一个吉祥物，因为不争不抢所以能安然度日而已。
“是么，”特丽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可是我有喜欢的人。”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不礼貌，联姻关系的王子和公主畅谈两人的感情心事……
其实西格尔不太明白特丽丝为什么要和自己聊这些，有些话在成婚之后再说不好么？
他委实没有指望特丽丝能在婚前多爱慕自己，可有些事情也没必要这么早戳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西格尔问。
“我没见过他，所以我也不知道。”特丽丝回答，“可是我和他互通信件很多年，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了。”
她确实是个坦率的人，西格尔的心弦忽然动了一下。
“你喜欢他哪里？”
“我只是喜欢那些互相陪伴的时光。”特丽丝说。
西格尔望着特丽丝，他碧蓝色的瞳孔像是大海般蔚蓝，此刻大海波涛汹涌，席卷整片沙滩。
他就这样沉静地看着西格尔，眼神让特丽丝错觉自己是天堂的囚犯，在等候神主的救赎。
他确实长得太好看——特丽丝在心里再次感叹。
“你能明白这种感情么？”特丽丝问。
她清楚西格尔内心一定会嘲笑她这份感情的不切实际，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一时间有些寂寞无聊。
西格尔犹豫片刻，才淡淡地开口：“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
特丽丝“哦”了一声。
她想也是，西格尔这样的男人能真心地喜欢谁呢？传说中他军事手腕冷血无情，处理政事也雷厉风行，像极了他的父亲西平国王。西平国王一辈子都严肃冷漠，没有一丝人情味。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西平国王才那样器重他吧？特丽丝漫无边际地想。
“今晚的事情您需要帮助吗？殿下。”西格尔问。
“你想怎么帮我？杀了怪物还是杀了我父皇？”
“我只是想让你的心情能稍微好受点。”西格尔ꞏ阿伯特已经习惯了特丽丝过于直接的说话方式，平静地回道。
西格尔看上去温柔体贴，也许没有一个女人能对这样的未婚夫不心动。
特丽丝静默无声地望了他一会，才轻和地笑了。碎碎流光尽收眼底，她看上去平静而淡漠。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暂时不需要。”
“没关系。”西格尔温柔道。
特丽丝看着西格尔的脸，忽然出声：“你会觉得因为书信而喜欢上一个人很蠢吗？”
“坦然说——我认为这是每个人的自由，不存在愚蠢或者不愚蠢，”西格尔顿了顿，低声说，“我有个关系很亲密的妹妹，我也经常与她用书信保持联系，但我们并不会觉得距离很遥远。”
“听上去是一段很美好的关系。”
特丽丝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她看着天空，秋夜风声萧瑟，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
西格尔抬起头望着她。
“我该走了，”特丽丝说，“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她弯腰，给了西格尔一个吻。
⚹
特丽丝也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
她只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此时此刻，不管是怪兽还是英俊的王子，她都不想见。
她边飞边在想很多事情……从小时候她和母后在一起、母后讲述她和父皇的爱情故事；
再到上回她问安娜塔西雅你觉得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娜塔西雅说雷利殿下是个完美的国王；再到西格尔ꞏ刚才的话。
西格尔真英俊啊，特丽丝想，如果她的意志再薄弱一点，一定没办法拒绝那样一个男人。
怎么可能不想获得帮助呢——今晚怪兽的行为她不是不明白，并且那种力量以她根本无法去抗衡。
可她从小就是个谨慎过头的人，从来都不敢接受嗟来之食。从某些方面来讲，西格尔王子和她还真像。
这一切真讽刺，简直让人发笑。
她在一座村庄停下，加西亚王国是世间最富有的国家。即使是寻常村庄，傍晚也有无数的魔法石驻守。
天空漆黑，空气中弥漫幽蓝的光辉，她衔着狗尾巴草，坐在荒无人烟的草坪上。
“殿下。”
忽然，她听到一声低喊。
特丽丝第一反应是难道西格尔跟过来了么？她转身，却什么也没看到。
“特丽丝殿下。”对方又喊。
这次她终于听清，那不是西格尔的声音，也不是父皇。它来自特丽丝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谁？”特丽丝问。
“尊敬的特丽丝ꞏ加西亚殿下。”对方又在喊。那声音听起来欢欣雀跃，像是孩童。
特丽丝起身，环视四周。
过了许久，她终于看清来人——
一阵幽幽红光后，那“人”从迷雾中钻出，“他”手中拿着一块巨大的铁锤，铁锤与“他”的身高不符，看起来十分怪异。
“他”有着孩童的身高与脸，眼神闪烁着红光，此时“他”身穿红衣，正朝特丽丝甜甜地微笑。
全是红。
这是特丽丝的第一反应。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跌倒在地。
“你是谁？”特丽丝ꞏ加西亚略带惊慌地问。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问出这句话。
孩童朝她傻兮兮地笑着，看上去天真无邪。“他”的背脊有着一双红色的翅膀，翅膀飞腾，“他”悬浮在空中，静静地望着特丽丝ꞏ加西亚。
“尊敬的特丽丝ꞏ加西亚殿下，”孩童极轻极软地说，“您看上去美极啦，我真想现在就将您的衣服剥光。”
特丽丝面无表情地驱动木魔法，无数的藤蔓朝孩童涌去——
孩童依然在微笑，他轻轻拂手，所有的藤蔓一瞬间消失殆尽。
特丽丝咬着牙齿，仰头、憎恶地看着孩童。
对于她而言，这真是个无比糟糕的夜晚。
“请不要这么粗暴地对我，我是您真正的伙伴，也是会陪同您走过一生的人，”孩童降落在特丽丝面前，幽幽地说，“我的名字是维尔逊ꞏ麦克亚当，在我们家排行老五，当然——”
“他”顿了顿，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您也可以叫我「魔王」。”
第9章 西格尔书·V
特丽丝ꞏ加西亚飞走后，西格尔独自在瓦拉利湖畔坐了良久，直至天空泛白、山峰云烟袅袅升起，湖面染上一层朦胧雾气。他穿着漆黑的礼服，映衬得肤色越发雪白。
他静静地看着涟漪不断的湖面，身体一动不动，像是王宫屹立不倒的石狮。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重吐出一口呼吸。
这时，从雾气中缓缓走出一人，来人似乎是从水中一路“浮”过来的，衣服和胸膛都被浸得湿透，他像是残疾人士，左手极其不自然地搭在肩下，隐隐还能看到手臂上的几道伤疤。
水痕沿路洒了一地，直到西格尔的身后。
“你来这里干什么？”西格尔没有抬头就知道是谁，他冷冷地问。
“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霍尔尼格ꞏ麦克亚当看着自己的契约者，歪了歪头，笑得意味深长，“是因为昨晚被那位公主拒绝了么？”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西格尔早已熟知这位怪物的性格，他说话永远都这样夸张，像是从戏剧院跑出的小丑。
两人虽有契约关系，但也仅限于霍尔尼格可以随时传送到西格尔身边。
也就是说，昨晚的霍尔尼格一定就在附近，像小偷般窃听两人对话。
想到这，西格尔不禁更加厌烦。
这份厌烦并不深刻，更像是对亲近之人的无奈。当然，西格尔自己根本就不会想这么多。
他只是万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有什么事么？我现在可没心情陪你开玩笑。”
“公主确实很漂亮，你喜欢她也正常，”霍尔尼格若有所思地看着西格尔，“可是你妹妹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