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木怀哲转头看着我还站在原地,跟我解释:
“我们如果穿的太好会太容易被人找到的。”
是啊,他说的太正确了,正确的像是早知如此。
他看着我,犹豫着又说:“……我会转过去,不会看你。”
我慢慢地把我的手伸向腰带,现在不是一个质疑他的好时候,外面都是北边人的士兵,先不论木怀哲有没有作弊,他的卷子上写的的确是正确的答案。
我们换下衣服,再次骑上马,朝北方走去。
破关入城的玄武门此刻肯定都是北边的士兵把守,不是一条好的逃离京城的道路,我在马上转头看向他,开始感到不安。
他仿佛读懂了我的表情,告诉我:“不是去玄武门,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不经过门关就离开京城。”
不是去玄武门,他走在那条所谓的小路上,我听着京城的哀嚎愈发寂静。
深夜,马蹄的颠簸,我开始支撑不住想要昏睡。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皇家猎场。
我又转头看向木怀哲,他也看向我。
“你醒了,我们要越过山,然后向西走,再有一天就能离开京城,我们就能停下来休息一次。”
他从怀里的包袱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给我,牛肉干。
这又是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东西?不过说实话,我肯定是饿醒的,我接过那块肉,一点一点嚼了起来。
还记得多年前我跟阿昌阔尔王被困在猎场的山上,走了一天没有走出来,但是木怀哲却说再有一天能够离开京城的地界。我该把这当作是阿昌阔尔王对于京城人生地不熟的结果吗?我忍不住问他:
“木怀哲。”
“嗯?”
“现在一切还在你的计划里吗?”
“如果你没有被阿昌阔尔王抓到的话。”
“你在逃跑的路上因为救我被抓到了?”
他这个人习惯沉默,所以我对他的答案也没有什么怀疑,只是毫无思考的等着。
“……是。”
他被阿昌阔尔王俘虏,阿昌阔尔王为了杀木氏朝廷士兵的锐气放出处死他的谣言是可以理解的。我看着眼前的树枝被他伸手折断,走着走着,我又有了新的疑问。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俘虏,所以准备好了逃跑的衣服?”
他又伸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把它扔掉。
“……那个箱子是某日太子即位时我的后路。”
“那,被俘……”
“嘘!”
我们左边有踩着树枝移动的声音,木怀哲轻轻的向右调转着马头。
他紧握着手中的马鞭,把缰绳交到我手上。
只听着蹭的一声,是一只兔子突然在马前跑走了。
我长呼了一口气,他又接过了缰绳。
“没工夫再聊天了,我们要尽快离开京城的地界。”
木怀哲用腿夹着马肚子,挥着马鞭砍下挡路的树枝,在山里走了一天,我们终于离开了京城。
夜晚,连路都没有,我们走在荒凉的草间,终于看着前方有一个小小的破庙。
把马拴在庙门口,我们走进破庙,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个庙里空气中都是扬起的灰尘。
木怀哲抬头看着无头的神像感叹:“人们还说瘟疫和战争是神仙给人的惩罚,简直是胡扯,人间有难神庙也要遭殃,真有神仙为何要自己破坏自己的供奉。”
在我的人生中,那可算是潦草至极的一个夜晚了,坐在杂草上,闭上眼睛就算是睡觉。
我将要闭上眼睛,听着木怀哲问我:“我们一起睡,还暖和一些。”
我看向他,八月的天,何必要那么暖和。我又把头埋在双膝,听着他说:“我在军营的时候还梦见你了,梦见你从塔上跳下去,我把你救上来,看见你躺在床上,被嬷嬷脱去衣服后雪白的身子,还梦见你……”
我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同样在逃命,他那么怡然自得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
我质问他:“你会夺回皇位吧?”
“当然。”
又是这种不过脑的说辞,“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们先去荆州,梅家在那有一支队伍,能打得很。”
这算什么计划,逃难的皇帝都知道去荆州,“皇家也去了荆州。”
“他们去不了。”
那为何他就去得了,“为什么?”
“阿昌阔尔王的兵也能打。”
便是如此吗?
便是如此。我们在路上走了十几天,终于到了荆州的城关,城门前的茶馆外就贴着北边人的告示,说是皇帝和太子已经在入荆州的路上被拦下,现已斩首示众。
我看着那个告示,实在是担心,转头看向计划周密一切都料事如神的木怀哲,我小声问他:“顾珩也在那,他会没事吗?”
他没有回答我,转身去了一个卖斗笠的摊位上,付了铜钱拿了一个带着面纱的斗笠回来。
“荆州风大,这能防风沙。”
他要给我戴上斗笠,我伸手接过。
“我自己来。”
那个东西除了斗笠和面纱,还有着复杂的绳子,我猜了半天,又把斗笠递给了他。
“怎么戴?”
他给我戴上斗笠,我们骑着马轻而易举进了城关。
在马上走了一会儿,我们找了一间客栈,在门前停下。
木怀哲抱我下马。
“公子,夫人。”
客栈的小厮说着荆州的方言,熟练地替我们牵过马。
走进客栈,我拉着木怀哲的袖子指责他:“你骗我。”
我看着路上的各色行人,发现荆州人戴面纱根本不是为了防风沙。
“这面纱的确能防风沙。”
他理直气壮地说着,走向了柜台,我跟着他。
“你有这心思还是想想怎么……夺回家里的位子吧。”
“放心,我阿爹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了,他肯定会把家里交给我。”
柜台后的小厮问我们:“两位是雍州来的?”
他轻车熟路地扯谎:“对,我们刚从家里私奔出来,就听着雍州也被攻占了。要一间客房。”
“两位要住多久?”
“得……四五天吧,荆州的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住在原处。”
小厮领着我们去了二楼的客房,他关门离开,木怀哲走到我跟前,摘下了我的斗笠。
他看着我,问道:
“你敢自己住一间客房吗?”
“不敢。”
“那我们两个住在一处是不是得有个合适的名声?”
“是。”
“那你生什么气?”
“你被俘是怎么回事?”
“……打仗输了。”
“计划里的?”
他岔开了话题:“你饿了吗,晚上想吃什么?”
19
荆州这个地方天气干燥,奢侈的地方就在晚饭里的汤水。晚上小厮敲门问我们要不要吃饭的时候,人家好心问了一句要不要来碗汤水,木怀哲说我们还要省着银子找亲戚就算了,他还问我:“你说呢,夫人?”
我说呢,我一个逃命的落魄户,吃他的喝他的,有什么资格问他要碗汤水。
我掰着手里的饼,干硬的边角硌的我手疼。
我想起了顾闻暄的话,“怀柔,我们活得尊贵,没有资格顾影自怜。”如今国破家亡,有了顾影自怜的资格却没那个时间了。
我叹了口气,准备接着认命地掰手中的饼,就看着木怀哲伸手把它抢了过去。
我抬头看向他,他把饼掰开,把里面的细瓤一点点撕在一个盘子里,又把自己的饼也掰开,把内瓤也撕出来。
他把盘子递给我,我伸手接过。
“……谢谢。”有这功夫……我们真的买不起一碗汤吗?
我拿起筷子,听着他说:“应该要碗汤的,夫人你偏替我节省。”
顿时那顿饭就吃得索然无味。
吃过晚饭都过了好久,我看着窗外还是白天的时候一样,路上还有零零散散的行人,我倒是困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窗外有清脆的鸟叫声,我低头看过去,土地上有一只棕色鸟,它的脑袋上长着向后竖起来的毛。那种鸟叫凤头百灵,我记得以前顾闻暄画给顾珩让他猜,才画了几笔顾珩就猜出来了,他说尾巴毛也长在脑袋上的就是这种鸟。顾珩说的一本正经,当时可是把我跟顾闻暄笑惨了。
说起来,今天顾闻暄回家那么晚,是战情又严重了吗?我坐在窗边担心了好久,终于想起来了,雍州沦陷了,顾闻暄已经死了,我如今逃命到了荆州。
这样的睹物思人实在是折磨。我以前听说过一个著名的理论,说是悲伤一共有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受。我自己一点一点掰手指给自己算着我到了哪个阶段,盼着这样的心上难受赶紧过去,又怕等着这样子的日子过去了,我再忘了他。
我如今到哪个阶段了呢?
“荆州天黑的晚,累了便休息。”
顾……木怀哲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跟着他走向床铺。
我有时候真的很想因着皇宫那天的事对木怀哲撒火,想像梦里一样没了理智的压抑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骂都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我才杀了顾闻暄。可是想一想,他是我行凶的那个原因,也是顾闻暄要的结果,他自己更是清白的,我凭什么要怨他。
我脱掉鞋,爬上床,拉过被子躺下。
如果当初死的那个人是木怀哲呢,顾闻暄会不会怪我,他会固执的不肯带我离开,还是会先……
我正想着,感受到木怀哲的手摸到了我的胸上,吓得我立刻就坐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看向他,他有些尴尬却又还想试探:“我们这么多日都睡在一处……不然我们出来私奔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明明今天还说过这件事。“为了夺回家里的位子。”
“天色都完了,留着明日再算计也不迟。”
他又想试探着伸手,我拉过被子转过了身躺下。
“天色都完了,也该休息了。”
盯着桌子上的茶杯,平静了一会儿呼吸,我又开始想了起来我的问题,我如今到哪个阶段了呢?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皇宫那天,不,最好回到猎场那天,我去跟阿昌阔尔王说一些两国和平很重要之类的鬼话,说不定他会阻止北方首领攻打边关。想着想着,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怀柔,你嫁给了顾闻暄,他跟太子走得近,但是你最好记得自己是皇家的女儿。’皇家的……当年阿昌阔尔王到底是想提醒我什么?
“你在想顾闻暄吗?”
皇家的……我默想着阿昌阔尔王的话,怀柔,你嫁给了顾闻暄……顾闻暄已经死了,我接受了吗?否定,愤怒,我如今到了哪个阶段?
“我母妃刚刚去世那年,我也总是伤心,总要想点别的事才能熬过去。”
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凶手和人证一直都在现场,还有谁比我和木怀哲更清楚顾闻暄死了?想点别的事吧,我转过身问木怀哲:“被俘也是你的计划吗?”
“天色都完了,也该休息了。”
他转过了身。
荆州天黑的晚,天亮的也晚。对于一个在雍州生活了很多年的人来说,这里的白日一点都不经济,算上午饭,每天只有那么几个时辰能用上。
所以我们在客栈里留宿了四天,木怀哲终于有了下一步前进的方向。
一路向西,在路上走了两天,我们赶到了荆州边境。
远远的坐在马上,我看着远处和木怀哲会合的那群人,能打的梅家,还有站在前头穿着束口衣服的一个人。
我有些担心,可是离得远,我看得也不是太清楚,于是转头向木怀哲确认:“那是不是北边的人?”
木怀哲告诉我:“阔兹王爷,北边人里的一支,三十年前他就领着自己的人归了木氏朝廷,一直守着荆州边境。”
说着,他骑马走向他们,有一个人也从队伍里骑马奔向我们。
“哥哥!”
骑马过来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长得倒是跟木怀哲有些像,不过我从来都没听过木怀哲什么时候还有个在荆州的弟弟,我转头看向木怀哲,他告诉我:“梅子珒,……我常跟你提起的。”
那个叫梅子珒的少年看看我,又看向木怀哲,他开口问木怀哲:“咦,这位就是……”
“念初,常跟你在信里提起的。”
念……我都快忘了这两个字,我转头看向木怀哲,梅子珒看向我,一脸了然的样子:“哦,嫂嫂好。”
“什……”我转头惊讶地看向他。
木怀哲及时挥动了马鞭:“好了,快走了,舅父还等着,不要在这里寒暄了。”
我们去跟队伍会和。木怀哲跟领队的那个穿着铠甲的人还有阔兹王爷互相寒暄着,我站在他身后,听着他们互相问候的话,独自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荆州的队伍会知道他会过来还等着他?明明在客栈的那四天,他只是曲折拐弯地从旁人嘴里问出了梅家的队伍驻扎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