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坚持不懈地观察,我因此学会了很多门手艺,包括但不限于,变戏法,只会两招;写家书,对方要求不太多的话;卖小饰品,这个苦于没有货源。
总而言之吧,我觉得摘星阁这座小庙容不下我这尊大佛,漂亮宝贝不想干了,想退休。
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表达一下我不想干了的这个事实,一入狼窝深似海,从此胆识是路人。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冷处理。
字面意思,就是避免热场面战争的意思,落到行动上,就是先跑再说。
从此我就真成了和我在摘星阁的朋友们一样的手艺人,顿时从助理升华成了真正的技术人员,只不过他们是杀人,我是宰客。但我坚信我们的职业原理相同,只是在更细致的工种类别上有所区分。
做江湖人便要有江湖的味道,我觉得我比较倾向于古龙的江湖,我从街头买了一把剑,叫桃叶,我便个自己取了个名号叫桃花,没有姓氏,因我是个流浪的天涯客。
摘星阁地处居庸关,八百里居庸关,霜天雪昼,风长沙阔。
我便决定先去个烟暖雨收之地润润肺。
离开居庸关后,我星夜兼程跑路,途中倒是没有听到过什么别的消息,就有一条说叶家二公子死了,嫌疑人是摘星阁,杀手正潜逃中。
我琢磨来琢磨去,到底是我哪位时运不济需要跑路的前同事。过了几天,忽然一拍大腿,想不会是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人在路上跑,锅从天上来。
人事档案没拿走也不能这么玩吧。
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跑,越快越好。
我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到离开居庸关很远很远,才停下来。
便取道水路前去姑苏,作暂居打算。
平日喝喝小酒看看话本,高兴了摆摊去给人代笔……不高兴了也得去给人代笔,毕竟钱难赚纸难吃。
生活过得十分惬意,很有退休的感觉。
就是在此地,我结识了从容。
这让我一度怀疑是江南烟雨容易滋长孽缘。
从容,如他的名字一样,立身如一潭镜泊,沉静不惊,从容无惧。
从我对一个人名字评判的高低不定,你就应该发现,一切景语皆情语。
一切都源于我来此地后姑苏淫雨霏霏连月不开的境况,后来我才明白这应该是远山在提示我,最开始我是个云雾神的往事。
阴雨连绵,让人的心情很不好,逐渐扭曲,然后抒情,为赋新词强说愁。
总有那么一些情丝难转化成笔墨的人,在打着油纸伞寻找丁香花一般的女子的时候路过我的摊位,然后开始上演甲方乙方。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下雨天我还在这里撑起雨棚摆摊,当然是为了赏雨,这都看不出来吗?
不过来都来了,我也就不好拒绝,在与事儿精讨价还价的连日我深感乙方难当的苦楚,决定收摊回家,用真挚的话本艺术抚慰我枯竭的诗心,这个活谁爱干谁干,漂亮宝贝不干了。
我就在收拾东西决定改行的时候看到了从容,他在我摊位前很友好地和我问好,并夸奖我的措辞有趣而不失朴实,新颖而不失刚烈。
我一时有些膨胀。
他问可否加入我的工作室,个人独资变合伙人事务所。
我以貌取人,无有不允。
我这个人在生活中向来喜欢先为人定性再评价细节,因此营造出了爱恨分明的性格。
我的江湖合伙人从容在我看来便是很好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做乙方,望周知。
读者有心,作者无力
“我发现一些三流的小说的作者却是一个文学学者,从事科研。这是为什么,我以为你们这些专业性的人是瞧不上这些东西的,怎么还创作上了。”远山问我。
自从他学会检索信息之后,简直能把作者从各个平台的身影翻出来粘到一起拼一个活人出来。
“因为学术与日常需要进行一定的分离,人生不仅被理性所支配。一个人的职业可以是科研,但是他也是一个人,在一生中会有许多的悔恨与遗憾,痛苦与不甘,怀想与期望,那怎么办,只能记诸纸上,所以一个故事在很多时候都可以看做是一个人一生的投影。”书还没梳理完,我揉揉眉心。
“所以,虽然是一个人,但是又不是同一个。”
我点头,心想如果我要是碰上他这种读者,我可能会吓得自己销号。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能指与所指之间发生了漂移。”
“懂了,就是你这样的作者,笔力不行。”
“……”禁止拉踩。
“哦,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你从来不承认你三个月之前写的东西。”远山若有所悟。
确实,是因为我总能在三个月之后意识到我此前写的东西很烂。
“你难道不应该觉得是我的审美水平在一步步前进,创作水平也在每年提高?”
“据我这么多年对你的观察,你似乎不是在前进,而是在盘旋,华丽过分了就朴实一会,土过分了就开始华丽。”
虽然我很恼火,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而且他站在千万年之内,在宏观意义上对总体恒定的我做出了概括性的评价,我不仅无力反驳,还会陷入沉思。
“好了,别说了,你可以继续看你的小说。这个爱好非常适合你,安静。”
就他有嘴?一天到晚叭叭。
“实话总是刺耳的。”他短叹。
“故意伤害,触犯现行律法。”我的表情从寡淡逐渐走向冷硬。
远山在生生世世地观察中,大约是总结出了我的耐心是十分浅薄的,所以,他也能准确地找到应该闭嘴的那个时刻。
我总是怀疑司命从微神簿里找了一个最会说话的微神送给我,以和我做神时候的措辞风格相匹配。
这个司命,难道不知道人最需要的是互补吗?他指定是有点官僚主义,没有走群众路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反思
为什么他爱看烂文
难道因为我总写烂文,影响了他的审美?
词与酒
心有余怒,书接上回。
从容做酒,我卖字,我们以此为生。
从容会酿酒,沾唇唇殷,久而不醉,清冽之香可待价而沽。
虽然我也会,但是我酿的酒喝了会让人宿醉头痛。
从容的酒香让人痴,让人贪,让人红尘生梦,但是只传一里地,三个人,半日便迷蒙消散。
我们结伴而行走过了许多地方,有潦倒的时候,如果走到了一个酒市萧条人也冷淡的地方。也有容光焕发的时候,如果走到了一个酒市繁盛人也多情的地方。据说酒市的兴盛与否与人情是否浓烈有关,所以正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不过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有些进项。
他在一旁为新酒而沉思,我再这里因词穷而沉默。我们都钟爱平稳的生活。
我是觉得沉默可以让我享受波澜不惊的生活,而从容,大约,是自闭吧?
街市旁支起摊位,我的笔墨旁摆着他的酒。
当有人花钱不办事,而是要调戏我这位摊主时,他在我按向腰间的软剑之前,已走上前来,劝对方自重。当然也有不自重的,继续去隔壁跌打损伤的老头那里光顾生意了。
天气好的话,我们会就着坊间的八卦说说话,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什么状元娶妻,痴情儿郎负心女,痴情公主薄情郎啦,都是我竖起耳朵要听个仔细的戏码。听完后给从容复述一遍,讨论几句,打发一下闲适的时光。
我用他的酒研墨,满纸都写着醉生梦死。
我们结伴而行,似乎可以这样年复一年无风无雨,日复一日半梦半醒,掠过山川浮影。
我们不谋而合地向更远更远的南方走去。但是路途有尽头,be却没有。
我记得当晚我有事出门,请从容帮我看一会儿摊,我回来时正见他在灯火下正在替一个卖货郎写家书。
他的字清癯有力,又带着一丝飘逸。
卖货郎正在诉说他的思妻之情,“我一定早些回去,告诉她不要担心我,我保证赚到盖新房的钱就一定回家,回去的时候带一件很漂亮的衣裳回去,就像,对,就像这位姑娘那样”
从容回过头去打量我,笑着说好。
我也笑着,立在他身后去看那封家书。
“妻着此裙,如我想见,便觉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我拍拍从容的肩膀,笑道“你这在胡写什么东西。”我接过笔,在新的信纸上画了一副女子衣裙,附在信封中。
卖货郎揣在怀里咧着嘴高兴地走了。
天已经很晚了,我们两个笑着这封信,吹落了灯火,准备收摊。
却还有位漏夜前来的客人。
问他要写给谁,我吹了火折子准备把灯再点上。
“居庸关逃犯两名。”
我刚刚点着灯火的手一抖,
就着灯火,我看清楚了来人。
从容咔嚓一声把我的狼毫毛笔撅断在深夜里。
我心口突然一痛,一时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疼我的笔。
作者有话要说:
科研人员日渐乏力,只能讲一会会,呜呜。
酒的故事
原来酒一多,故事就多,这句话是真的。
只不过故事和事故总是如影随形。
在这场砸了我的摊子的事故中,我知道了从容的故事。
原来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是居庸关叶家现世中最年轻的那位叶二公子,在他还没有逃出居庸关之前,他叫叶从戎。
我不知道叶从戎,但是,一谈起叶二公子,那可是如雷贯耳。
为什么,因为他就是那“痴情帝女薄情郎”的男主人公啊。
皇家多疑,帝王重利,好像皇家女儿嫁的越多,国祚永昌的几率就大一点一样。皇家总是在这道应用题上想办法趋近正无穷。
靖岁公主出生于四疆初初平定的年代,故得此名。
少女时期便随着各位皇兄,巡视边城,想来是在东南西北这道完形填空里找个最优解。
想她纵穿广袤国土,游历四疆,却只是为了找个还算凑合的一线边城嫁人,不得不说这是形式与内容出现了分离。
我一度很疑惑,为什么靖岁公主选择了叶二公子,我说的是叶二公子,不是从容,从容是属于江湖的安静酒徒,江湖深沉,才洗出了从容,而曾经的叶二公子在我的资料库里只是个飞扬跋扈的混小子。
坊间传闻,靖岁公主对叶家二公子一见倾心,可惜,叶二公子没多久就在一次肃清边关黑恶势力的大扫荡行动中失踪了。
公主当即上奏“非君不嫁”的痴心,走遍四海去寻她的意中郎君,于是坊间莫不称赞皇家有情,公主贞烈。
我当时也听过这个八卦,还和从容啧啧称奇,好一个痴情公主,如果是he就应该是历尽千帆后在人海茫茫中寻回郎君一起抱头痛哭。如果是be那公主就是天涯海角孤苦一生每夜凄风苦雨思良人。
当时从容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他在鄙夷我的续写能力。
后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说呢,和我曾听说过的那出戏码,完全不是一个戏路,不能说是差别很大吧,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少年叶从戎可不是在光荣烈士的边缘徘徊,如果居庸关不是口风太紧家丑绝不外扬,他的名声说是臭大街都是轻的。
因为他是光明正大地反出居庸关的,从城门里打出来的。背弃家国,叛城而逃,反戈相向,六亲不认。是在坊间会被骂一句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变质的程度。
子遇避之,反促与之。
正让孤身前来侦查相亲对象的靖岁遇上,靖岁当即决定,就是他了。
可惜,与靖岁瞧上的可不是这叶二公子冷峭清隽银枪战马的风姿,也不是被他若为自由故万事皆可抛的人格魅力所打动。
靖岁想的是:太好了,选他就不用嫁了。
她立刻草拟了一封折子,上奏以求驸马。
端的是词真,意切。
说到这里,有些羞愧,深情款款一见钟情的部分是我措辞的。
当时我隔三差五溜出来去大街上给人看笔墨摊,加上她这封,我还写了无数红豆生南国还君双明珠之流的东西。
当时坊间流传出来些许词句的时候,我略略有些尴尬,但是就只当没这回事,现在知道这男主人公居然是从容,我则有些慌张,开始暗自祈祷原件已烧。
措手不及的居庸关,立刻封锁这一场不堪入耳的内部交战,将从容的生死未卜,描绘成黑恶势力摘星楼的阴谋,摘星楼这个本来就没有营业执照的杀手事务所被无端波及,只好把我的档案推出去顶包。
……
所以,当时说那个传闻中被倒霉的我杀掉的倒霉鬼,竟然是……从容。
……所以我是和我名下的被害人一起行走江湖,联想到这一点后的我,脸皱成一团。
靖岁一边和善地安抚叶家,一边操纵舆论,凹三贞九烈未婚妻的人设。
原来这就是那声冷哼的原因,我悟了。
哼,她想要当她的逍遥公主,便要拖上别人?
虽然,我觉得从靖岁的角度出发,她没什么错。单身女王,一劳永逸。这不爽吗。
从容也有他的立场,他要过他的人生,好像也没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