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嘴是顶嘴,偷懒是偷懒,但是明目张胆地不干活是不行的。于是我带领简称“昆仑三劫”的小组,做了整整两千年的研究调查。好家伙,敢情我从那时候就烙下了爱研究点什么的毛病。调集卷宗,搜寻前两次应劫的见证者比如昆仑四灵和陆吾家门口那颗驼背沙塘树,采访行业专家比如司昼星君和她对象。总而言之吧,符合我做人做神一贯的标准,报告内容翔实且创新度高,在避难措施可行性分析这一板块从各个角度列举了二十条建议。最后,我们组给出的结论是——迁册,一个最稳妥也最靠谱的建议。壮士断腕,封印西昆仑,以后再也没这破事了。
但是雷厉风行的陆吾神看完之后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
忙活这上千年是帮您做排除法呢。
陆吾决定采取报告内可行性最低的一条建议,开启上古秘法,大光明阵。我直呼流啤,果然副局长不是白当的,报告里明确写着前两任昆仑丘负责人为什么不选择大光明阵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过于缺德。大光明阵,乃是要以神格为引,引西天大光明,种于昆仑,润以群云,使得昆仑不必再承受西天的照耀,而是让昆仑自身成为光源,是真正的永昼。
概括一下,找个高管祭天,夺他一个印钞机,经济危机就过去了。
可,为什么前两届领导不用呢,难道是因为傻吗?
大光明阵,顾名思义,要开大光明,那么这就涉及到神界考公知识点了,问天地间什么时候的光明是大光明,答,神格炸了的时候。毁灭神格的一刹那,灿烂光明,炫目之极,比积雪之巅的光明还要璀璨千百倍。
那么,问题又来了,谁是这该死的神。
答,钦青怀渊。
一半钦原鸟,一半三青鸟,形如三青,实为钦原。既有一半神格,又是被神界封印的上古凶兽。成为天选之子,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我问陆吾,人家凭什么要答应你作昆仑丘的牺牲品。陆吾思索了一会,夸这是个好问题,然后便派我去问一问对方的意见。
……
我问啥,问他愿不愿意把自己炸了看看全天下最漂亮的烟花是什么样??
昆仑丘第三次万神劫调查项目小组在高阶领导层的示意下火速更名为第三次应劫策略践行项目小组。
我心中五味杂陈。
那……怀渊,哎呀,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上辈子炸神,这辈子当人。
神心不宁
前两日,我还能肃穆端坐,勤奋研究,这几日便无心学习。
我发现,这两个人还能面对面学习,这三个人一起,就只剩下玩了。
上午装模作样地看一会文献就讨论讨论中午吃什么。午饭过后追追《人间富贵花和她的富贵》,下午涂涂数字油画。良禾给我讲讲京剧西皮流水,我给她夸夸越剧单美人,齐闻女士一边听着一边坚持不懈地修缮画布细节,天一黑,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晚上,远山看我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玩物丧志”四个大字。我有些羞愧,但还是觉得这样十分快乐。
就是不想去看文献,那我还是腾出空来继续讲讲昆仑丘的往事吧。
话接上回,我临危受命,前去洽谈该缺德项目,奈何刚出陆吾的办公室,我就累了,回家蹲了几百年,原想把这件事拖黄了,奈何陆吾三番五次催我,让我抓紧要一份知情同意书回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杀神不过放烟花,还挺有契约精神。
大约是交给天之九部看的。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先向天之九部的诸神代表大会申请,决议通过后留档,以免万万年之后被翻出来成个污点历史。
既然拖不过去了,我只好极为勉强地迈出山门去办此事。虽然我和怀渊是好友,但是我真不知道他住哪,他既然没主动告诉我,我何必上赶着打听。只好漫无目的地四处逛逛,看能不能遇到吧。
这一路上我心不在焉,遥想我与怀渊的旧日往事,我们也算相识于微时,在我还没有升到昆仑丘成为中央机关的公务员之前,我就认识怀渊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被封印的钦青鸟,只当他和我一样是个散神。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昆仑封印上古凶兽不是控制其行踪,而是禁锢其神威,所以怀渊看起来才和普通的散神差不多。额,也不是太普通,他比别的神好看,在冀州时我就觉得他很好看,当然我也不是以貌取神的那种神,我欣赏的是他的才智(努力辩解)。
我曾和怀渊故友情深,对他甚为欣赏。当年昆仑圣境的选拔测试中,我与怀渊同时拔得头筹。我本满心以为他会和我一起接受昆仑丘司空科的调令,然后我们就能继续共事。但是他拒绝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只是考着玩玩。
……
我只好自己走马上任。听说西王母得知后很是惋惜,特地前去见他。只是按照结果来看,应该是他没有给西王母面子。虽然我自问与他在心灵上可谓比肩,但是他这份胆识我可是相差甚远。
自此以后他就消失在了冀州,走之前也没有告诉我说他会去哪里。我越想越气,就再也没有回过冀州。
像是棋逢对手对手下场,将遇良才良才离开,我再没有冀州时那样勤恳,每日上班庸庸碌碌,下班浑浑噩噩,修炼糊弄大法。那一日,正是西王母每千年一次的突击巡检,我伏案迷迷糊糊的样子被她看了个正着,就被当成反面典型,接受昆仑丘委员会批评大会。不过还好,昆仑丘因为历史缘故,没有正局长,只有一个司昼神君代理副局长,其他人都是和我一样的科级干部,大家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也不过多难为我这个同事,所以我只是低眉顺眼地听着西王母的批评,司昼神君偶尔附和一句。
只是,大庭广众,我还是十分尴尬。
忽而听得一阵神鸟之鸣划破昆仑长空,西王母的训话被打断。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也转头望去。在群云之上的,正是怀渊。他也正望着我,与我四目相对之时,朝我笑了笑,我心领神会,朝他点头。
随后西王母就被他引走了。我还担心西王母会难为他,后来发现西王母似乎并没有更加生气,回来后还贵人事忙把我这么个事抛诸脑后,我侥幸逃过一劫。
你要知道这感情之中最令人心动的便是似有还无的时候,颇有“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悦然之感。
那时我便知道他来到了昆仑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总归是来到了这里,便想着下次要问问他。
想着想着……便忘了。
因为昆仑丘空降了一位副局长,神君陆吾意气风发地进驻昆仑,颇有一种封疆大吏的感觉。司昼也难得清闲,从代理职务上退下来。陆吾甫一上任便大肆改革,一洗昆仑颓废之风,我就是被清洗的重中之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糊弄大法修炼地还不到位,陆吾看我的述职报告所用的时间总是要比别人多上那么一会,提的意见也多上那么一筐。在陆吾的苛刻要求之下,我只好把我的养老计划稍微调整一下。大事上上心,小事再洒洒水。
哦跑题了,我是在说怀渊,我再见到怀渊时,确实问了他些许问题,他只是说偶尔来昆仑玩一玩。我知道他不愿意回答私隐之事,也不好多问,只是很失落,觉得他不信任我。但是我也只是失落了几十年而已。我放弃关心这些事情后,我们的关系顿时更加自在了。我们会絮絮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哪位神君新作了打油诗,又或者四境之间的明争暗斗啦。我们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他和当年在冀州之时一样,平时清清冷冷的,看着我时却好似很温柔;和别的朋友讲话时颇为随意,和我讲话的时候便好似很认真。
彼时,我只觉得我们可以这样过下去千千万万年,可以偶然于山岭之间相逢,共游昆仑长空,在群云间慢慢地听对方讲一个故事,谈一首诗。我也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喜欢偶尔在群山间游荡的。昆仑丘的生活也不显得那么无聊了,这里忽然出现了能让我心旷神怡的神。不知道是不是我神识狭隘的缘故,自冀州时我便只欣赏怀渊,到了昆仑我还是只瞧得上怀渊。倒也不是没有更厉害的神君,像司昼、司星、司月等等都极具才干,还有陆吾,虽然我们总是针尖对麦芒,但是终归是共事了数万年,倒也算是配合得当,旗鼓相当。但是他总是有些让我觉得有些难以琢磨,我也弄不清我们是不是朋友。毋庸置疑的是,我知道我很信任他,他也是信任我的,唉算了不提他了,他让我费解的很。
说回怀渊,虽然我与怀渊数万年间也不常常相见,但我心里却看他极重,不说是眉间朱砂痣吧,也算是眼尾泪痣。此时让我去说这样一番话,真是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未想怀渊在我婉转婉转再婉转,暗示暗示再暗示拒绝的洽谈下,他居然很痛快地说了一个好。
我曾寄希望于陆吾回心转意,也曾寄希望于怀渊果断拒绝,谁想这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孤注一掷,一个深明大义,倒显得我在中间矫情兮兮。
西境将倾
我从未见过有谁自解神格,司昼说大约总不会烟消云散,神除了神格以外还有神识,只是不知道会前往何方。
但是未知,便是最大的恐惧。
我问怀渊他知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再不能永生了,再也回不到昆仑,连冀州都回不去了,还要面临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怀渊十分轻快地说,当然知道。
“为什么?”我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会答应,就这么不值得继续这样活下去吗,没有任何值得你留下的事物吗。
“不为什么。”他笑着说。
我如今见他的笑甚是刺眼。
我冷了脸,“你随便吧”,拂袖而去。
回山的路上,我心中像堵着一口气,我在期待什么,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回想我们此前的种种对话,和今天相比倒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那我在生气他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干涉他的决定呢。作为朋友,我已经提醒过他多次了,再说下去就是我自取其辱了。
这就是他心中所想,这就是他的决定。这样想着想着,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等到回到神殿的时候,我仿佛恢复到了当初在冀州立志升入昆仑时候的样子,心中无坚不摧,只剩下宏图伟业。此时要是有神问我怀渊的事情,我一定答他,不熟。
比如,陆吾。
陆吾讪讪地说了声好吧。
现在我将怀渊和陆吾一起列入了神生黑名单。
此后的数百年里,我整日和司昼她们待在一起,修订新的迁册报告。我们决定还是先将令众神去蓬莱避一避,等过一段时间,昆仑丘恢复平静,我们再着人收拾一番后恢复办公。
自陆吾向昆仑丘全境下达了避难指令,昆仑丘诸神都在打包行李,联系蓬莱的新房,胆小的神觉得还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连好看的窗帘都摘下来带走了。饶是我们提前为众神统筹了去处,安排了后续工作,昆仑丘还是萦绕着一种大难将至的气息。
这种氛围中,我越发烦躁,及至万神劫的前一天,我坐立不安,不断复查一下明天的计划。明天大光明阵开启后我要立刻以群云水汽润泽昆仑照,稳定它的神辉,故而作为殿后人员不必急着和众神一起搭太阳神的班车陆续离开。
我去找司昼待会儿,但是司昼那里却似乎忙的很,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关山门离开的意思,我问她还忙什么,我们的细节安排不是都做好了吗,她说刚刚陆吾将开启大光明阵的任务交给了她。
虽然我们为了以防万一都集体学习了大光明阵的阵法,谁来开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但是难道不该他这个负责人来这件事吗?
司昼说天之九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办一定是升官的前兆啦,人家毕其功于一役马上就要入驻天之九部啦。
从司昼家里出来,她不送我就算了,还要我出去的时候帮她把院子里的花浇浇水,我的心情不能更差。
反复念叨着“天之九部”“不配为神”“徒有其名”几个词。
终于到了那一天,我计算着时间,提前动身,前往昆仑照。途中遇到一些还没有撤离完的神友,大声呵斥他们为何还不快走,他们则无不送给我惊讶的神情,交头接耳,“江疑神今日怎么这么凶”,我不管他们,继续朝昆仑照的方向飞去。
离昆仑照还有数百丈的路程时,便发现动乱已生。
玄天烈火吞噬着西境群山,阴兵戾气冲破了我在西境设下的微雨屏障,耳边传来攻伐的凄烈之音。
怎么会这样,我急速前去查看境况。
大光明阵已被司昼开启,却迟迟未能运转起来。
司昼正快速翻阅卷宗想要寻找故障原因,手都有些抖。
我上去一把合上卷宗抢过来,说还看什么我早看过几万遍了没有这种记载快走吧。我拖着司昼将她塞到了一朵云上,朝着太阳神班车的方向踢过去。
司昼喊我的名字,我说“快走你别管了,我试试。”
我迅速检查昆仑照,眼看着它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然后疾步绕着大光明阵的阵法检查。我们已经按照卷宗所记载,为昆仑照加了封印,让它能阻挡黑暗侵蚀,为开阵留得更多时间,也为大光明阵设下了几重神力作为后续驱动源,可司昼耗尽她的神力和这里的储备也没有能将大光明阵运转起来,这超乎了我们所有神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