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叙你们的旧。”
但廖宇尚有句话说得没错，康若宸似乎并不喜欢现在这份工作。
之前肖执就跟他说了，本来人事那边都已经要给她安排转正，她却因为“这份工作不是她的职业追求”为由陷入了纠结。
所以康若宸到底喜欢什么？
既然觉得专业对口且待遇极好的工作不是她的职业追求，那她想要的工作是什么样的？
“宸宸喜欢画画，如果迟总不介意的话，我们这边倒是缺一个自由绘画岗，很多客人现在都喜欢在墙面上画些东西来增加整体美……”
“我介意。”
刚推门进来的康若宸正好听见这三个字，霎时愣在原地。
迟慕森说得毫不犹豫，甚至在说这话时已经将自己的声线压到最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他知道康若宸回来了，所以更不忌讳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且不说康若宸是我们CO的正式员工，是否想跳槽是员工个人的意见，我们之间这样沟通毫无作用，廖先生大可以自己去问康若宸是否愿意跳槽去您的公司参与墙面绘画设计。再者，康若宸是漓工建筑设计学院的优秀硕士毕业生，既然选择了来CO发展并已经成功转正，我们没有不理由不给她提供好的待遇。我刚刚也明确说过，设计部的几位领导都给了康若宸极高的评价，我不认为CO现在会随便放走她。最后，不知道廖先生是否清楚，当面撬人墙角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听得康若宸都莫名有些感动。
说真的，这还是她踏进社会以来第一次被护犊子。
之前单打独斗惯了，见多了分帮立派、抱团排挤和背后插刀的行为，反而有些忌讳与领导建立良好关系。
但现在听到迟慕森这么说，她倒是觉得自己当初选择留在CO是正确的。
刨去郭思诚，部门里的领导确实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照顾有加。
廖宇尚丝毫不恼，抬眼看向站在迟慕森身后的康若宸。
“宸宸，你也这么想吗？放弃真正喜欢的事情，留在现在这个岗位上做不喜欢的事情？”
迟慕森这回没接话，安安静静地等着康若宸自己的答案。
连在一旁吃东西的助理都愣了，完全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肖执清楚地记得以前廖宇尚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他过去做事和迟慕森是一个风格，干脆利落又简单明了，决定好的事情可以立刻就办妥，根本不会有拖泥带水的情况，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感情用事了。
康若宸垂眸看了一眼迟慕森的头顶，转而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考漓工也好，进CO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相信廖总不会强人所难。”
一番话说得廖宇尚都笑出了声。
“你果然还和以前一样。”
过去还在读书时，廖宇尚就觉得康若宸没有真正对她坦诚。
倒不是说她在感情里不忠，而是她始终不会对他展现完全真实的样子，现在也是。
他知道她还在隐瞒，但永远都搞不清她到底在隐瞒什么，以至于他现在还和过去一样完全无从下手。
大概人都有点逆鳞，她越是藏得深，他越好奇，所以他才对康若宸那么着迷。
这顿饭到最后自然不算愉快。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又还维持着商业合作关系，利益使然，他们都不会把情绪明晃晃摆在脸上，就这样在酒店门口客气地握手告别。
*
回酒店路上，迟慕森单手撑着脑袋，似乎有点头痛。
康若宸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和表情，本想问，但还是不想多这个事，默默把话憋了回去。
迟慕森似乎多长了一双眼睛：“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谢谢迟总帮我解围。”
“你过去和他关系很好吗？”
“一般，我对感情看得很淡，从小到大最在乎的只有亲情。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因素，我在学校几乎是个透明人，我不想打扰他们，他们平时也不会想到我。所以我并不知道廖宇尚为什么会找我，当时我只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态，最后分开也很平静，他有些激动，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相比之下，我更在乎个人发展，我觉得被感情绑住手脚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迟慕森重新坐直：“你真的不喜欢CO这份工作吗？”
她巧妙地把问题扔回去：“薪资待遇很好，专业对口，为什么会不喜欢呢？”
他没接话，借着车窗外的霓虹灯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旋即收回视线。
正如刚刚廖宇尚在酒店门口说的，康若宸是个很擅长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深深掩埋起来的人，旁人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一旦有人能真正被她接纳并且走进她的内心，或许才会看到真正的康若宸。
他也觉得康若宸在隐瞒什么。
 
第16章
 
周六是休息日，康若宸想起酒店附近有个风景不错的湿地公园，大清早端着画板跑过去写生。
说来，她其实很喜欢这种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个人世界的时光，就算周围有大爷大妈或者小孩儿好奇地凑过来瞧她的画，戴着降噪耳机的她也毫不在意，依旧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
偶尔那些牵着孩子来遛弯的老人家还会拽拽小孩的手夸她的画工，虽然她都听不见，但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
廖宇尚应该是今天上午的飞机回去，想到之后都可以不用再见到那位祖宗，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迟慕森有早起跑步的习惯，这段时间出差都住在酒店里，他一般早上起来之后会去酒店的健身房跑个五公里。
因为今天难得天气不错，温度稍微回升了一些，他也不限长时间都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跑步，干脆来了湿地公园呼吸新鲜空气。
跑完一轮下来，远远看见有好几个大爷大妈在正牵着孩子围在一块，他本不想凑那个热闹，余光瞥见被围住的那个人的包好像有些眼熟，还是停下脚步上前去。
康若宸实在无奈，本就是写生，面前的光几乎全都被挡住了，只能关掉耳机的降噪模式耐心地劝周围的人散开一些。
好不容易把那些边指着她的画板边和自家孙子孙女瞎科普的大爷大妈劝走，左边的光再次被挡住。
她刚想抬头再劝退一个，视线直接撞上他的。
这是迟慕森头一回亲眼见证康若宸的画工。
不得不说，难怪她喜欢印象派。
她这会儿已经把面前这片很漂亮的长青树林搬到了自己的画板上，树叶的明暗变化和透视关系都做得很好，乍一看仿佛是直接打印出来的照片。
他过去在国外读书时也看了不少画展，对各个流派的风格和代表作也稍有了解，康若宸这样的画工绝对算非常好的。
康若宸也是头一回见老板一身运动装，眨巴眨巴眼睛，只说了句“早上好”就垂下脑袋继续处理画面细节。
他这身轻松休闲的打扮……好像当初穿着篮球服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康若阳。
她此前通过肖执得知老板有早起锻炼的习惯，也大概猜到他今天是来这里跑步的，原以为他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却没想到他直接在她身边坐下来了。
霎时间，她的心跳猛然加快，一下子连笔都差点握不住。
先打破沉默的是迟慕森：“为什么你画画这么好却选择了学建筑？”
康若宸顿了顿，还是摘了耳机收好，补充了些画面细节，故作轻松。
“学建筑能赚钱啊，学画画只有烧钱的份。我当初是想学画画的，但是家里没那个条件，只能凭自己的能力来学建筑了。CO的待遇很好，现在的我也稍微轻松了些，每个月还能往家里转点钱。我不想让爸爸妈妈承受太大的经济压力，他们原本的生活就已经足够节俭了，我不想任性。”
说完还笑了两声。
但迟慕森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多少真心话夹杂在玩笑中。
康若宸的家庭状况早在她当初来实习的时候就被人事那边做过背调，肖执也跟他说过康若宸的家庭收入只是中等工薪水平。
学画画确实烧钱，那么多画材，那么多考试，林林总总加起来好像的确能给本不优渥的家庭带去不小的压力。
但……真的只有这样吗？
“在你学建筑专业之前，你是不是一直想走印象派的路？但是为什么偏偏选的是建筑呢？”
“那是因为我哥哥……算了。”
她及时打住。
迟慕森只是她的领导而已，没必要听她唠家常，也不需要知道康若阳的情况。
另外，她也担心自己说多错多。
万一真的把迟慕森和康若阳长得很像的事情告诉他了，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她是个深陷臆想的疯子？
迟慕森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词：“你还有个哥哥？”
这点确实是背调中没呈现出来的。
康若宸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还是点点头，视线依然没往他身上去。
“去世了。”
迟慕森顿住：“抱歉。”
他真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个。
之前只知道她家的大概状况，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么一件事。
所以她一直隐瞒的事情就是这件吗？
康若宸故作轻松地笑：“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没关系。”
“你哥哥……是你们家的经济支柱吧？所以你才想靠自己的能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迟慕森倒是被自己的这个猜想说服了。
他此前并不理解康若宸说CO这份工作不符合她的“职业追求”，现在才知道她原本就喜欢画画并且画工还相当不错，再联想一下当时廖宇尚说的那些话，他好像明白康若宸选择CO并且坚持留下来的原因了。
她懂事早，想早点开始工作贴补家用，这都是因为家里的最大经济来源没了？
迟慕森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垂头画画，不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远处的树林。
康若宸完成手头上的这幅写生之后就收拾好了东西，迟慕森还没吃早饭，顺手帮她拎起了地上的包，跟她一块往大门的方向去。
肖执早就拿着报告在酒店会议室里等着了。
因为昨天下午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迟慕森不想让员工在休息日的前一天还加班加点赶项目，就让他们先下班回家休息了。
不知道这帮人是不是担心自己的进度会影响整个项目，还是在今天上午把做好的报表发了过来。
看见迟慕森和康若宸同时出现并且老板手里还拎着沾满颜料的帆布袋，肖执结结实实地被惊了一下。
这俩人干什么去了？
康若宸也没想到自己刚写生回来就要紧急切换身份进入设计师的角色，匆忙回房间拿了pad过来，重新坐在肖执身边盯着PPT上的数据。
肖执知道老板喜欢空腹运动，匆忙叫人推来了些吃的，大家难得像这样坐在会议室里边吃边开临时会议。
康若宸的画材被她随手放在会议桌的角落，其他部门的几个负责人被叫来开会的时候习惯性给自己清出一片干净的桌面，刚想把康若宸的东西扫到一边去就被她厉声阻止，茫然地看着已经起身过来的康若宸。
“这是你的？”
“真的不好意思，我不该放在这里的，对不起。”
康若宸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佳，边道歉边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现在拿走。”
“那你也不能直接丢在这里啊，知不知道这里是会议室不是你的杂物间？你看看你的东西，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像话吗？你在你们部门也是这么放东西的？这是不尊重人的行为知不知道？你是哪个部门的？这么不懂规矩？你们领导没说过要时刻保持桌面干净整洁吗？会议室是开会的地方，不是你想拿什么东西过来就拿什么东西过来的。”
康若宸自知理亏，默默点头。
迟慕森皱眉：“我都没说几个字，你们那么激动干什么？会议桌这么大，非要挤在那里？”
整个空间顿时安静下来。
康若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抱着自己的东西站在原地，半个字都不敢说。
“谁惯出来的臭毛病？昨天下午就通知了你们发表格过来，今天上午我不仅没看到你们的表格还要在这听你们训斥其他部门的员工？会议室写了你们的名字吗？哪个部门的领导规定了必须保持桌面干净整洁，现在把名字报给我，我一个一个问。”
大家都不知道迟慕森为什么突然发脾气，唯唯诺诺地拿着本子在桌边坐好。
肖执也搞不明白自家头儿怎么突然被戳到了不爽的点，看他的态度稍微松动，立刻眼神示意康若宸赶紧坐下。
毕竟是休息日，这场临时会议算是加班，迟慕森不想耽误大家的休息时间，还是以高效率说明了项目的最新进展，也安排了下周的工作，然后就宣布了散会。
大家也都见识到了大领导发脾气的样子，都不敢在会议室里久留，听到“散会”两个字就立刻抱着东西跑路。
康若宸留在会议室里继续画图，完成了手头上的方案才拿着写生的那些东西回房间休息，打算下午去超市逛逛。

她前几天闲着没事睡前搜攻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说江城新开了一家仓储式超市，里面东西很多，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之外还有一些进口颜料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