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他们今天的穿着异常般配：康若宸选了一身黑白棋盘格裙装三件套，廖宇尚则穿了一身白色卫衣搭一条黑色工装裤。
远远看过去，两个人就是一对。
迟慕森下楼时看到两个人出门，本以为那只是同样入住这家酒店的客人，但在和肖执聊工作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走在前面的那人对着身边的女生说了声“康若宸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这才反应过来。
廖宇尚和康若宸？
肖执也注意到了头儿的视线，跟着看过去，旋即叹了口气。
迟慕森不解：“你知道？”
“昨天在从机场回酒店的路上，廖先生跟我说了个大概。”
肖执无奈。
“廖先生和康若宸在高中时期是校园情侣，关系很好来着。之后因为高中毕业去了不同的地方，所以选择了和平分手。说句实在话，当初他们分手估计也是因为现实因素吧，看得出来廖先生对康若宸还有感情，昨天先拉着康若宸去了会议室。”
“但是这么做是违规的吧？”
肖执点点头：“我说过，但是今天是休息日，估计廖……”
话音未落，迟慕森就已经迈步追了上去，肖执甚至压根没来得及拦住他。
康若宸原以为两个人能相安无事地到画展现场，毕竟廖宇尚也只说了送她去艺术馆而已，想到只是同行一段路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就答应下来了。
也确实没想到会在大门口被自家老板一手拦下。
迟慕森此时并没有其他情绪，只有作为上级看到自家员工和合作方有私人接触时单纯不爽。
“公司规定了员工不能与合作方直接联系，必要时刻也需要走审批，更不能有私人关系。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但我希望在这次合作结束之前，廖总和我司员工能保持一定的距离。”
廖宇尚并不生气，反而笑得开朗。
“但这个规矩有漏洞不是吗？我和宸宸本来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迟慕森没接他的话，转而看向始终沉默的康若宸。
她哪里不知道老板的意思，在他把他们两个拦在门口的时候就明白了。
迎着迟慕森的视线，她沉默一阵，还是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站定。
“对不起迟总。”
廖宇尚知道知道康若宸是个守规矩的人，看她已经站到迟慕森身边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摆摆手。
“那等我们这次项目完成之后再好好叙旧吧，今天你自己过去的时候注意安全，从这里到艺术馆还有点路，你小心点，别边走路边看手机了啊。”
康若宸顿顿地点头，旋即目送廖宇尚转身走到路边打车离开之后，视线重新回到迟慕森身上，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再次诚恳道歉。
“对不起。”
“下不为例。”迟慕森淡淡地接话。“你要去哪里？艺术馆？”
“这几天江城有个画展，那个艺术家我很喜欢。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买画册，今天正好有时间，就想去现场看看。廖宇尚知道我喜欢那个艺术家，所以才说要送我过去，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对不起迟总。”
“没事，我送你过去吧。”
康若宸愣了。
什么？
*
艺术馆离酒店不远，但开车过去不得不绕路，所以花在路上的时间相对来说长了些。
康若宸本就不想和迟慕森长时间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现在坐在他的副驾驶更是觉得如坐针毡头皮发麻，全程规规矩矩地端坐着，视线都不敢乱飞，就这么绞着手指不安地等着。
“你和廖宇尚过去是情侣？”
突然被提问，康若宸还没反应过来，随后被周围的喇叭声拉回神，慌慌张张地应下。
“是的，高中时期是。高考结束之后分手了，他说想为了我留在老家读大学，我不希望他为我做那样的牺牲，我们之间因为这件事吵了很多回，最后还是分手了。他往北，我往南，都没留在老家。”
“他愿意为你留在老家是他自己的事情，你没必要觉得心有负担。”
“但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他这么做实在很蠢。为了感情放弃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我个人觉得不可取。在我的认知里，爱情和面包如果只能留下一个的话，我一定会留下面包，不管怎样。我对感情看得很淡，非理性因素对我的影响很小。”
迟慕森反而觉得她的想法不无道理。
顺利送到艺术馆门口，驾驶座上的人远远看了一眼画展海报，好奇地问：“我以为你会喜欢风格更硬朗一些的画家，看你画的图都是线条非常清晰的类型，原来你喜欢印象派？”
康若宸有瞬间的晃神。
是啊，看到展览名字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买了票。
人下意识的动作最能反映其真实的想法。
她就是喜欢印象派，一直都是。
但为了学习和工作，她一直都在隐藏真实的自己，为了走康若阳的路、完成康若阳的梦想，她在日常生活中都快忘记自己其实也有和康若阳不一样的地方，自己也有喜欢的东西。
妈妈早就说过要她过自己的生活，但她做不到。
她怕一旦全凭自己的喜好选择人生道路的话，康若阳这个人就会在未来某天被她彻底遗忘。
在她发觉自己已经快要忘记康若阳的声音的时候，她很惶恐，所以她现在拼了命把自己变成下一个康若阳，完成他的梦想，走他的路，甚至复制他的喜好和行为。
她很清楚，她是她，康若阳是康若阳，他们并不相同，有各自的爱好和习惯，但她就是做不到把自己和康若阳彻底分开。
遗忘是很残忍的事情。
如果不是迟慕森提起来，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最喜欢的画家是莫奈。
现在的她每天都和平整的线条、方正的色块和锐利的模型打交道，曾经被她视为珍宝的油画材料早就已经被她藏进了角落。
“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兴趣爱好而已，也就平时偶尔看看，毕竟搞设计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得看点名家作品。大多数时候还是更喜欢硬朗风格的画作，毕竟和我的工作直接挂钩。”
康若宸勉强笑了笑，这回直视了他的眼睛。
“谢谢迟总，麻烦您跑这一趟。”
她看着迟慕森的眼睛的时候总是会出神，说这些话时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和康若阳对话的错觉。
迟慕森听出她话里有话，但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迫使他闭了嘴。
那些他好奇的问题自然没被问出口，到最后他就这样目送她背着包匆忙走进艺术馆。
*
康若宸看着眼前的油画，心里难得彻底平静下来。
她这次来看画展还带了画本，选了个没人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临摹那张漂亮的画。
完全沉浸在画画的世界中，自然没注意到身边的人来人往以及最后在她身后站定的人。
其实迟慕森已经站在这里看她很久了。
他起初并不想打扰她，也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个不要脸的跟踪狂，所以在她刚开始临摹时独自在展厅里逛了一圈，欣赏了些不错的画作之后才折回来，却发现她还在画。
她投入得像是彻底陷进了另一个世界，还把备用铅笔插在贝雷帽顶上的小圈里，看得让他莫名觉得她分外可爱。
之前郁芃冉跟他说了，康若宸本质上就是个伪装成成熟大人的可可爱爱的小女孩。
那时他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可盯着她专注的背影看了五分钟之后，他好像明白了郁芃冉的意思：这个康若宸和平时工作状态中的康若宸完全不是一个人。
非要他形容的话，虽然不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什么，但他总觉得现在这个专注画画的康若宸才是真正的她。
她这次出门只带了最基础的铅笔橡皮，想要完全复刻这幅画的色彩是不可能的，画完透视结构之后，康若宸舒了口气，合上本子，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右手侧边早就被铅笔磨黑，她下意识从包里翻湿巾，一只手却在这个时候伸到她面前。
抬头的瞬间，她的视线撞进那双眼睛。
“这不是你可有可无的兴趣爱好，你不只是偶尔看看。”
迟慕森举着一张湿巾，声线淡然。
“你明明很喜欢。”
刹那间，康若宸清晰地听见自己心理防线尽数崩塌的声音。
她半个字都没说，不承认也不否认迟慕森的判断，只是机械地接过那张湿巾擦了手，随后跟在他身后走出已经没几个人的展厅。
外面冷风一吹，她那已经飘忽到外太空的思绪才纷纷回笼。
因为那双眼睛实在太像他的了。
好几次她都以为那些话就是康若阳站在她面前对她说的，她每次试图反驳的时候都硬生生把自己拉住，无数次在心里宽慰自己那是迟慕森不是康若阳，这才把已经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些年来她都隐藏得很好，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真正的喜好，而迟慕森偏偏把她那些想要彻底埋藏在心底的东西直接翻出来呈现在她面前。
她除了逃避之外也别无他法。
不，不应该这样的，她不应该让迟慕森看见的。
 
第15章
 
不过好在迟慕森没问什么，他们之间的那次对话也仅限于那天的画展。
康若宸向来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所以在会议室里和廖宇尚坐下来谈项目的时候很是清醒理智。
不管那人在她面前如何明着暗着打感情牌，她一概不理，坚持以实际数据为依托。
因为不想再让领导误会，不管平时廖宇尚如何找她单独谈话，她统统拒绝，非要有肖执或者迟慕森在的场合才同意和他见面。
迟慕森很欣赏这样的工作态度，开会的时候难得有了笑脸。
廖宇尚倒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也是，康若宸很清楚这人就是个标准的演员坯子，要不是因为他的高考分数实在高得感人，估计这会儿他已经走上了拍戏做艺人的不归路。
他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和CO的良好合作关系，对康若宸提出的方案和数据也都予以肯定，偶尔也会耐心跟她解释她选用的材料是否可行。
难得和谐的生活持续了一周多，在结束会谈的那天，廖宇尚大方地请CO这边的几个人吃饭。
迟慕森倒是从这人的眼睛里看出了些端倪，不过也没明说，还是答应了这人的饭局邀约，准时带着肖执和康若宸去了定好的包厢吃饭。
康若宸向来不喜欢人多的饭局，倒也不是因为她社交恐惧，而是单纯不感冒酒桌文化。
虽然她酒量还行，但要她和一堆人在酒桌上你来我往地装热情，她还真做不到，所以她现在被邀请去饭局时一般都以“酒精过敏”为由拒绝出席。
此前她在山区某个希望小学兼职做美术老师的时候，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散伙饭局上，她亲眼见到平时平易近人又耐心热情的校长在酒桌上喝得涨红了脸。
那人全程拎着那个装满白酒的壶子绕桌走，随时停下来拍拍某个正在吃饭的人的肩膀劝酒，玩上头了还搞什么行酒令，扬言不喝就是看不起他，还蛮横地把倒好酒的杯子硬怼在不喝酒的人手里。
搞得那天晚上所有兼职老师都很不愉快。
她当时被逼无奈地喝了两杯，身边那个真酒精过敏的数学老师当场喝吐了，连夜被救护车拉去县里的医院急救。
她知道廖宇尚会喝酒，高三毕业的谢师宴他还帮她挡了好几次。
这么多年的商场历练下来，她很难判断这人的酒量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所以这次来参加饭局的全过程都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警惕。
万幸的是迟慕森没说喝酒的事情，哪怕廖宇尚已经叫来了几瓶白酒甚至亲自给迟慕森倒好，他也还是滴酒未沾，面前的玻璃杯里始终装着温水。
康若宸见自己老板都没喝酒，胆子稍微大了些，在廖宇尚劝她喝一杯的时候以“酒精过敏”为由直接拒绝了。
迎着那人震惊不解的注视，她默默端起杯子，喝光了里面的苹果醋。
吃到一半，康若宸起身去卫生间，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几个男人。
廖宇尚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嘴。
“既然我们的工作已经在白天结束了，那现在总能说些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了吧？”

“廖先生想跟我说什么？”
“我查过CO的员工架构，宸宸是今年才入职的新人，前没多久都还只是设计部的实习生，江城这么大的项目，迟总为什么会选择让宸宸来现场查看情况？这种事情不管是谁都会选择交给部门里的领导吧？迟先生为什么选择宸宸呢？”
“毫无私心地说，康若宸当时以学生身份凭借导师推荐信来CO实习过一段时间，当时已经给部门里的各位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证明她的工作能力确实出众，她毕业之后选择继续面试CO的设计岗，根据综合能力来判断，她值得被录用。再者，来现场跟进情况这项工作确实应该交给领导层来做更合适，但是现在设计部门事情很多，几个大领导都有更复杂的事情要做，几个领导都推荐康若宸，你是觉得他们的判断也有问题吗？”
廖宇尚轻笑：“是，漓工的优秀毕业生最后注定会流向你们CO，那句话倒也没说错，有漓工的毕业证在手，这帮人能在漓城横着走。”
迟慕森意料之中地听到了他的“但是”。
“但是宸宸喜欢的并不是设计岗，我多少了解她，当初读高中分科那会儿，她就经历了不小的挣扎，一个女孩子要在几乎全是男性的领域里参与竞争，压力自然不会小。之后她考研区域漓工也确实在我的意料之外，说来，这么多年我都没好好关心她，我一直都听她的话潜心工作，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