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大掌完全将她包裹。
从后面看,陆嘉钰像在拥抱尤堇薇。
他俯下身,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橙花味,明快、纤巧。手臂拢住她单薄的肩头,指节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一字一句教她该怎么通过这一关。
她很紧张,他能感觉出来。
耳根红晕蔓延,手指僵硬,却不知道躲。
陆嘉钰心道傻子,大发善心地放过她,懒声道:“你们玩儿。”说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了。
这一晚尤堇薇留到十点。
临走前,她摘下镯子塞到了沙发间隙里。
-
隔日清晨。
尤堇薇带着做好的早点出门,昨晚她约了小迷去另一个花卉市场,上次还缺了盆花没找到。
一推开门,她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
门没关,陆嘉钰和小迷正在吵架。
小迷:“这是你的睡觉时间,你不睡觉要跟着我出门干什么?陆嘉钰你是小学生吗?不睡觉是要死的。”
尤堇薇呆了一下,原来小迷能说话。
“谁跟你了?我在追人你懂吗。”
低低散散的男声,嗓音里含着困意。
小迷冷冷道:“你懂个屁的追人。”
陆嘉钰哼笑:“比你懂。”
尤堇薇轻咬了下唇,敲了敲门打断他们,提醒道:“小迷,我们要出发了,约的车到了。”
院子里的一大一小齐齐看过来。
一个瞪大了眼,一个睡眼惺忪。
小迷忙扯了扯陆嘉钰的衣摆,朝他挤眉弄眼,陆嘉钰瞥他一眼,随口道:“他嗓子治好了。”
尤堇薇不是会让人为难的性子。
她并不多问,只是温声对小迷道:“先吃早餐。”
小迷乖乖跑过去了,陆嘉钰跟在后面,问了句:“我的呢?”
尤堇薇:“巷子口有卖。”
说完,牵着小迷走了。
陆嘉钰眉心一皱,正要发作,见小迷转过脸,冲他吐了下舌头:略略略,再凶连馄饨都没得吃。
“……”
花卉市场离他们有段距离。近半小时的路程,陆嘉钰耷拉着眼,神情困倦,一副随时要去世的模样。
尤堇薇坐在前座,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车里有陌生人,小迷没说话,给她发消息:「除了躺椅,他在哪儿都睡不着觉,所以他不睡床。不用管他,这个时候脾气最差。」
尤堇薇:「怎么不去房间里睡?」
小迷:「也不爱睡屋里,嫌闷。」
不但脾气差,人还古怪。
尤堇薇想。
近两天天气回暖,这个花卉市场比尤堇薇前几日去的更热闹,种类也更多。一下车,小迷睁大了眼,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花。
冬日萧索,此地却色彩斑斓,恍若另一个世界。
挤挤攘攘的花朵们在朝阳下一片光艳,微风过处,花枝颤动,令冬日充满了生机。
市场门口挂着地图,以花朵品种来划分区域。
作为常年迷路人士,尤堇薇自觉地将地图拍了下来。
陆嘉钰原本犯着困,一看她这样乖又笨拙地记路,心念一动,扫了眼地图,一把扯过小迷,低声说了句话。
小迷匪夷所思:“畜生。”
陆嘉钰提出条件:“给你买那双限量球鞋。”
小迷脸色一正:“成交。”
三人各自做完自己的事,开始逛花卉市场。
小迷对此一窍不通,黏在尤堇薇身边小声说话,问这是什么花,那又是什么花。他别扭的口音很明显,但她一点都没反应,只是也小声和他说话,似乎知道他不想让人听到。
尤尤是他见过最好的人了,但他却要帮陆嘉钰欺负她,他真坏。这么想着,他小声问:“尤尤,我和陆嘉钰去买点吃的,但手机没电了,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尤堇薇摸摸他的脑袋:“去吧。”
陆嘉钰微弯了下唇,拎着充满怨气的小不点走了。等走远了,把人往路边的糖水店一丢,居高临下道:“蹲着等。”
小迷冷声道:“将来我有钱了,一定把你踩在脚底。”
陆嘉钰轻嗤:“我等着,手机给我。”
小迷不情不愿地把手机交出去了。
陆嘉钰没有尊重别人隐私的觉悟,点亮屏幕,屏保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街道,西式建筑风格,路灯黯淡,没有行人,正飘着大雪。
往上滑需要密码。
他翻出那张简历,输入她的生日:0406。
屏幕提示:密码错误。
陆嘉钰无端想起那日和她打电话的男人,轻哼一声,迈着步子返回原来的路,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尤堇薇。
尤堇薇逛过几个花摊,路过卖花瓶的店,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拿了个小小的长花瓶,放餐桌上正好,再前拐过几个弯,没找到需要的花,刚想拿出手机看,摸了个空。
“给小迷了…”
她小声嘀咕了句,去问附近花摊的老板。
老板指着前面说:“过去直走,路过玫瑰花区,往左转路过非洲菊,走几步就是草花区。姑娘,记住了吧?”
尤堇薇点头,好像很简单。
至少听起来是的。
但听归听,走归走。玫瑰花区实在太大了,她走着走着便陷入了茫然,只好再去问,老板随意指了个方向,她朝着指着的方向走,走了一阵,发现不太对,路过非洲菊之后摊位越来越少,最后是剩下几家没开门的铺子。
到了道路尽头,店铺零落。
这处角落一片荒芜。
她茫然地看向周围,郁闷地想,怎么又迷路了。
尤堇薇丧气片刻,心想沿着原路回去吧。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鼻尖忽然撞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凉凉的,带着丝绒般的触感。
她抬头看去,慢慢睁大了眼。
那是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热闹地挤在一起,挡住来人的脸。
玫瑰上沾着露珠,朵朵饱满娇艳。
“尤尤小朋友,你家长呢?”
倦懒的嗓音里带着笑意,“轰”的在她耳边炸开。
第8章 情话 无感情史,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朝阳初升,天际云霞燃烧。
透亮的光映在他如冷夜般的瞳孔里,眼底淡漠散去,只余稍许沸腾的笑意,像火一样。
他比玫瑰更闪耀。
尤堇薇怔怔地看着陆嘉钰。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陆嘉钰看着晨光下娇艳的女人,拿过那花瓶,把玫瑰往她怀里一塞,轻佻地问:“怎么,还要牵你出去?”
说着,他伸出手来。
修长的指节泛着冷感。
怀里骤然一重,尤堇薇回神,立即往后退了一步,略显慌乱地抚过脸侧的发丝,磕磕巴巴道:“不、不用。”
陆嘉钰看她躲闪的模样,微眯了眯眼,收回手,开门见山:“上次装没听见,这次又要装傻?”
尤堇薇抿着唇,轻声道:“我们才认识两周,对彼此……”
“姓名陆嘉钰,性别男,年龄二十五,洛京人,小时候生活在邺陵,就读于花花幼儿园,七岁回洛京,分别就读于实验小学,洛京附中,洛京一中,洛京大学,大二辍学后出国留学,两年前回国,在胡同口有家纹身店。无感情史,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陆嘉钰耷着眼,漫不经心地说着生平。
说到最后一句,掀开眼皮子看尤堇薇,看她明显有点呆的模样,挑了挑眉:“够清楚了吗?”
尤堇薇补充:“…你脾气不好。”
陆嘉钰哼笑一声:“凶你了吗?”
瞧这专横跋扈的模样,说一句脾气不好就不乐意了。
尤堇薇微微抱紧花,视线垂落,小声道:“先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陆嘉钰人高腿长,尤堇薇步子迈得不小,但她怀抱着百朵玫瑰,没走几步就落在了后面。
陆嘉钰回头,看她吃力笨拙的模样,又把花抢了回来,随口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尤堇薇愣了一下,问:“什么季节?”
陆嘉钰:“现在。”
尤堇薇仔细想了想,甚至闭上眼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认真回答他:“紫色吧,淡一点的紫色。”
“知道了,去哪儿?”
陆嘉钰应下。
陆嘉钰甚至不用问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草花区,朝她抬抬下巴:“是这儿吗?”
“你怎么找到的?”
迷路人士对此感到惊奇。
陆嘉钰:“在门口看了眼地图?”
“……”
尤堇薇找遍了草花区,没能找到花。
天气还冷,这里的市场找不到。不过运气好,碰见一个热心的老板,说乡下似乎有专门培育草花的地方,可以去碰碰运气。
半小时后,失落儿童小迷终于等到了出来的两人。见陆嘉钰抱着玫瑰,他竖起眉:“你耍赖!”
陆嘉钰把玫瑰递给他:“有点儿事,晚上不回。”
小迷呆了一下,愣愣地接过玫瑰,有点不可思议地问:“这花是送我的?陆嘉钰,你好变态。”
“傻逼。”
陆嘉钰走了。
小迷冲他翻了个白眼,嘀咕:“不是就不是,还骂人。尤尤,他这个人没礼貌脾气又差,你千万别喜欢他。”
尤堇薇温声应:“我尽量。”
尽量是什么意思?
小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气鼓鼓道:“他都是骗人的,男人都是这样。他喜欢你什么呢,又不了解你。”
尤堇薇轻声解释:“他不想了解我。”
陆嘉钰要得不多,近乎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或许过阵子兴致就淡了,会去找别人,这一点她很明白。现在不过是觉得有点意思,或者有那么一点特殊。
小迷闷着脸:“你们好难懂。”
尤堇薇没回答他,只是弯唇笑了一下。
-
入了夜,隔壁十六号一片漆黑。
十四号的灯也灭了,关门声响起,两个身影从里面出来。
下午小迷嘀咕着说无聊,尤堇薇多年没回邺陵,也不习惯去热闹的地方,便循着小时候的记忆带他摸去了老地方。
出租车停下,小迷看了眼巷口的牌子:月下白巷。
尤堇薇见他看得认真,解释道:“月下白是一种颜色。这里旧时开着名震邺陵的画堂,周围的巷子都用颜色命名。我以前住在这里。”
她说起从前,语气轻快:“小时候这附近很热闹,夜市逢年过节都有。现在年节也不一定有了,我们现在去茶楼听书。”
小迷新奇道:“听书?我在胡同里听过戏,没听过书。”
尤堇薇道:“听说分日场和夜场,不大的地方。一个场地放上几十张椅子,最前面连个小台都没有。书场里什么都讲,有经史有神怪,也有小说散文。没有预告,讲什么听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到茶楼时已经开场了。
年节这里还算热闹,有几个空位,但不多。付了钱,有人送上茶水、点心,周围的人听得认真。
尤堇薇听了几句,台上在说《青蛇》。
小迷没听过,平时嫌戏吵闹,这会儿倒是安静。
茶楼附近有处私房菜,难订且幽静。
陆嘉钰逢场作戏累了,出来透风,点了根烟靠在阳台上,神色淡淡的看着夜色,心情算不上好。
看了一阵,余光瞥见不远处明亮的地方。
他随手招来人,问那是什么地方,工作人员说是处茶楼,年节有人开书场,每晚都这么热闹。
“书场?”
陆嘉钰指间的眼兀自燃烧,被主人忘在了脑后。
片刻后,陆嘉钰没招呼任何人,独自往茶楼方向去。
这附近都是小巷,黑沉沉一片,容易让人想起往事来。
他小时候跟着母亲住在巷子里,她走到哪儿就带他到哪儿,直到后来生了病,除了医院无处可去,他也整日呆在医院里。有一年除夕,她说医院里呆着闷,带着他偷偷溜了出去。除夕能去的地方不多,转了一圈,最后去了书场。
深冬,陆嘉钰带了一身寒意进茶楼。
他难得敛了一身乖戾,沉默地在人群里倒是不显眼了,这里人多数上了年纪,见的人多了,就当没看见他似的。
上了二楼,已经开场了。
他从人群后进去,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倚着柱子听了几句,神经微微松缓下来。
因他付了票钱,有人来送茶点。
来人只见一双黑凌凌的眼,掀开眼睫淡淡地看过来,他自觉走开了,转而给人添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