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瑾复垂眼去看那锦囊,轻笑一声。
“可真会招人喜欢。”
……
舒静怡和舒静柔为老夫人、舒衡、薛念兰以及舒霖、舒静欣都剪了茱萸回来赠与他们,图个节日喜庆。而重阳节一过,天气日渐转凉,秋日的萧瑟在一日一日里,渐渐化为初冬的冷。
舒瑾的身体同样一日比一日好转。
伤口愈合之后,几无大碍,再养得一阵子便一切如常。
直到伤愈,舒瑾方才在冷风呼啸的一天出门去与蜀王世子刘密暗中相见。
马车停在一处巷子口。
舒瑾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又穿过两条街巷,才走到一处看起来稀松平常、普普通通的宅子外。
明行上前依着刘密所给的暗号敲门。
片刻,有人来开门,将舒瑾恭敬地请进去,而明言明行被留在外面。
舒瑾独自随那来开门的人进入这座宅院。
庭院里几盆晚菊依然盛开。
舒瑾目不斜视跟着那人走进正厅,刘密已经等在这里。
去郑国公府见舒瑾、与舒瑾说得那番话,刘密知道无论舒瑾当时怎么说,之后都必定会联系他。因为舒瑾和舒静娴姐弟之间关系极好,因为以舒瑾的性子,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姐姐背负这样的事情。
舒瑾会想弄清楚真相,一定会。
那么,舒瑾只能来找他也不得不来找他。
“舒瑾兄,我已恭候你多时。”刘密对舒瑾笑道,本坐着的他站起身,“为显诚意,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这个人,你也会知我没有撒谎。”
刘密走在前面,带舒瑾离开正厅,去到另外一个房间。
推开门,房间里有一个双鬓斑白的太监,那老太监双脚被沉重的镣铐栓住。
一见到舒瑾,老太监双目惊惶。
他“扑通”跪在地上,便磕着头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真的,当真不是我……饶命啊,饶命啊……”
舒瑾目光从老太监身上移开,去看刘密。
刘密嫌弃看一眼那老太监冷笑说:“你有大用处,哪能随便要你性命?”
“说吧。”
“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仔细说给舒家大公子听一听。”
老太监停下磕头的动作。
他仰头一张干瘦的脸,颤颤巍巍开口:“那一日的宫宴上……”
舒瑾听着老太监谈起那一日的事。
听他说永兴帝早早退席却未回起居的养心殿,而是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甚至没有让宫人随行。
“奴才不在那地方当差,却有一个徒弟是在那里当差的。”老太监说,“陛下去那地方后,没多久,有人悄悄送了个人进去,被蒙住脸,看不清样子,但途中掉了支发钗,被奴才的徒弟捡去,后来他把那支发钗孝敬给了奴才。”
刘密让人把老太监说的那支发钗拿给舒瑾看。
发钗放在锦盒里,大概放得太久,已不见多少光泽,赤金的发钗,上面镶嵌红宝石与珍珠。
舒瑾脸色发白,伸手将那发钗拿在手中。
他认得,自己姐姐确实是有这个样式的发钗,而且……
舒瑾凝眸寻到发钗镶嵌的那颗红宝石上一道裂缝。
是他姐姐要出门赴宴那一日,不小心摔出来的,发钗可能有相同相似,这裂缝却不会。
刘密看着舒瑾白了脸又沉下眉眼。
待那老太监将话说罢,他把舒瑾带出去说:“我查到的便是如此。”
“舒瑾兄,知晓那天夜里发生过什么事的宫人几无活口,这个老太监也是我误打误撞遇到的。你且想一想,若与那一位无关,何人手中,能有如此权利?”
停顿过几息时间,刘密压低声音又道:“且据我所知,先太子妃仍活着。”
“甚至可能在我来邺京之前已被秘密送进宫中。”
舒瑾抬眼,看着刘密问:“世子告诉我这些事,是想要我做什么?”
刘密反问:“难道舒瑾兄不想为自己姐姐报仇雪恨?”
……
舒瑾带着那支发钗离开那一处宅院,回郑国公府。
他思索刘密的话。
倘若先太子妃已经被秘密送进宫中……多半是明镜门经手此事。
但蜀王和蜀王世子既然能将手伸进宫里,极有可能,是他们在宫里有内应。
哪怕见到这支属于他姐姐的发钗,他依然不完全相信刘密与那个老太监口中的话。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真实,何况,蜀王想利用他和舒家,便总要有让他甘愿和他们站在一个阵营,甘愿冒险的理由。没有什么理由比血亲之仇更有力,毕竟,那一位可是九五之尊。
舒瑾回到府中,从马车上下来,有雪粒子落在他脸上。
他微微仰头去看一眼。
明言在他身后说:“下雪了。”
舒瑾不语,抬脚回扶风院,未想一场雪越下越大,待回到扶风院,已然飘起鹅毛雪花。
他去书房一趟,待得近半个时辰才出来。
行至廊下,偏头见雪中有人撑伞而来,身上裹着一件妃色斗篷。
茫茫的天地之间,她是最夺目的那一抹颜色。
舒瑾站在廊下看卫灵儿慢慢走近。
“大表哥。”
卫灵儿走到廊下,收起伞,对着舒瑾绽放出一个笑脸。
舒瑾抬脚往正厅走去。
他随口问:“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卫灵儿歪头,甜甜一笑:“若我说我是来讨酒喝呢?”她抿唇笑着,“重阳节在南椒山登高楼的那一日,大表哥不是说过的吗?天气再冷一点,下雪的时候,梅花酿便也可以喝了。”
她从廊下探出手去妄图接两片雪花。
见无果,卫灵儿收回手,却微笑说:“我记得呢,所以过来了啊。”
舒瑾心情本低落。
听她在这个时候提起梅花酿,即便晓得卫灵儿不是馋酒的人,他依旧道:“好,那就喝两杯。”
卫灵儿起初没有发现舒瑾的异样。
可面对她的玩笑话,他真的吩咐夏橘夏栀去取酒来时,她隐约觉察。
只是未说破。
卫灵儿微微一笑:“好,但只能喝两杯,晚些我得去接枣儿。”
“江南冬天几乎不落雪。”
“偶尔下点儿雪粒子,也不见白,枣儿瞧见这么大的雪,一定很喜欢。”
其实他们来邺京正是冬天。自江南出发一路北上,甚至被积雪困在路上过,但那时心情沉重,又不知来邺京之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根本无心留意这些。即使留意到了,也难以生出玩乐的心思。
卫灵儿随舒瑾走进正厅去。
他们坐在窗下,窗户洞开以便赏雪,案几周围燃着几个炭盆,窗户打开也不会让人觉得冷。
卫灵儿与舒瑾在案几旁边相对而坐。
耐心等待夏橘夏栀送梅花酿来,她托腮欣赏窗外雪景,看雪花扑簌簌落下。
庭院里冬日仍然翠绿的松柏悄然被覆上些许的白。
渺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躺在卫灵儿裙摆边,一边烤火一边舔毛。
卫灵儿转过脸看猫,又对舒瑾笑:“要是这场雪下得大,庭院里有积雪,明日我便带枣儿在庭院里堆一只渺渺出来。不知渺渺瞧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舒瑾望着她。
从她目不转睛看雪的时候,他便望着她。
此时卫灵儿也看向他。
他们视线撞在一处,舒瑾眸中掩下所有的情绪,因她的笑靥而微笑。
“狸奴弃我出门去。”
舒瑾不紧不慢开口说道,“渺渺会喜欢的。”
前一句,念的是卫灵儿在他书房那副画上留下的歪诗。
卫灵儿抿唇一笑,又佯怒鼓一鼓脸颊:“大表哥取笑我不会作诗。”
舒瑾笑。
而在这个时候,夏橘和夏栀送温好的梅花酿进来。
温热的梅花酿入喉,十分顺滑,也尝不到辛辣的滋味,甚至有淡淡的甜,伴着梅花的清香。
和菊花酒的滋味颇不一样。
卫灵儿搁下酒杯,眨一眨眼睛:“是甜的。”
舒瑾执壶替她又斟满一杯酒,慢慢说:“虽然是甜的,但一样会醉人。”
卫灵儿笑:“今日才知,大表哥喜欢这种滋味的酒。”
“我也不常饮酒。”舒瑾道。只是那个时候想到这种酒她可能会喜欢一些,才提起的。
卫灵儿微笑着饮下第二杯。
她十分克制地没有再去喝第三杯,后来一直看着舒瑾喝,却未曾想,这种酒尝着甜,后劲却大。
感觉到脸颊滚烫时,卫灵儿起初以为是炭盆烧得慌,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酒劲上来了。她抬手拿手背贴一贴自己的脸颊,又双手捧住脸,舒瑾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注意到她指缝透出脸颊的红。
“怎么了?”
舒瑾微微往前探过身子,伸手试一试卫灵儿额头温度,“酒劲上来了?”
他的手指触碰到卫灵儿额头的皮肤。
那一处传来的温热触感,使得卫灵儿缓慢眨一下眼睛。
不过舒瑾很快收回手。
卫灵儿弯着眼睛说:“是酒劲上来了,但没料到梅花酿的后劲这么大,才喝得两杯便受不住。”
她一双手维持之前捧住脸的动作。
姣好的面容被挡去大半,愈显出眼睛的灵动,眉眼弯弯的模样荡人心魂。
舒瑾别开眼,自顾自倒酒:“灵儿不胜杯杓,往后没有可靠的人在旁边守着,还是不要随便饮酒为好。”
卫灵儿从双手捧住脸改为单手托腮。
她笑着说:“所以今日是和大表哥一起才敢饮酒的。”
“可惜我酒量这样差,不能陪大表哥尽兴。”
舒瑾另外替卫灵儿倒一盏热茶:“喝点茶水,会舒服些。”
卫灵儿乖巧点头:“好。”
她捧起茶盏,偏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雪停了。
卫灵儿惋惜轻叹一声,又兀自一笑:“看来明天尚无机会堆渺渺。”
喝下几口热茶,见快到卫昭放堂的时辰,卫灵儿搁下茶盏。
她一双眼睛看着舒瑾,忽然神神秘秘:“大表哥,你伸只手出来可好?”
舒瑾抬眸,依言照做。
摊开的掌心递到卫灵儿面前,耐心等待。
而卫灵儿也伸出手。
她手攥成拳,小小的拳头虚虚放在他掌心,缓缓松开便有什么落入他掌中。
“送给大表哥。”
随着卫灵儿蕴着笑的话落入耳中,舒瑾看清楚掌心的东西。
一只小小的、黏土所做的渺渺。
卫灵儿见舒瑾目光停留在掌心的小玩意上,笑问:“是不是特别可爱?”
“嗯,可爱。”舒瑾颔首应她。
第45章 雪雕 舒瑾轻笑一声:“骗猫是不对的。……
这是卫灵儿特地找师傅做的小玩意。
实际上有一整套, 不过别的那些目下尚未做好,须得再等上一阵子。
离开扶风院的时候,脸颊那一种滚烫的感觉没有完全褪去。不过去学堂接卫昭的路上, 被冷风吹得一阵,那股热意渐渐消下去。她和卫昭回雪梅院, 迈步入得院中,宋嬷嬷迎上来说舒静怡过来了。
“瞧着似乎心情不太好。”
宋嬷嬷低声对卫灵儿道, “一直坐着发呆呢, 茶也没喝一口。”
卫灵儿拧了下眉, 点一点头:“好, 我晓得了。”
想一想,她又吩咐宋嬷嬷,“之前做的桂花蜜还有, 嬷嬷去做份甜汤, 待会儿送来。”
宋嬷嬷应声去小厨房。
卫灵儿再让海棠送卫昭去书房完成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自己去见舒静怡。
一如宋嬷嬷所言,舒静怡坐在正厅里,一动不动发呆。
心事也全写在脸上了。
“怡表妹。”
卫灵儿喊过舒静怡一声才走进去。
舒静怡一愣之下循声抬头,看见卫灵儿,当即站起身来:“表姐。”
卫灵儿走上前,温声问:“有事找我?是不是等得许久?我方才去接枣儿放堂, 才回来。”
舒静怡摇头:“不久,我也只坐了一会儿。”
“去我屋里说话罢。”卫灵儿牵着舒静怡去她的房间。
虽然卫灵儿离开过一阵, 但房间里炭盆没有撤下, 回来依然是暖的。
她带舒静怡在罗汉床上坐下后,执起小炉子上的铜壶泡了热茶,递过去一盏给舒静怡。
舒静怡低下头, 双手虚虚捧着榻桌上的茶盏。
卫灵儿又替自己泡一盏茶,才不紧不慢在她对面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