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个时节,满池荷花确实赏心悦目。
“表姐在看什么?”
舒静怡见卫灵儿望着庭院似发起呆,好奇也凑过来看一看。
卫灵儿转过脸来,微笑:“在看荷花。”
舒静怡笑:“大表哥院子里的这池荷花有什么不一样吗?”
卫灵儿诚实的摇摇头。
“没有不一样,可不妨碍它好看。”
舒静怡道:“倒曾听闻杭州西湖的荷花格外美,多少文人墨客为它提笔赋诗。当真是诗里写的那样,‘接天莲叶无穷碧’吗?表姐可去游玩过?”
卫灵儿微微一笑:“幼时爹娘带我去过苏杭,确有幸见过那样的美景。西湖极大,夏日湖面上铺满莲叶,连水天相接之处都是一片碧绿,难免给人一种壮阔之感。想是这样,世人才有如此感慨。”
舒静怡一脸神往:“若哪天我也可以亲眼见一见便好了。”
卫灵儿说:“得闲去苏杭走一走,江南风景和邺京风景也很不同。”
舒静怡点头,转而望向徐庭耀:“我记得庭耀哥哥去过许多的地方,是不是也去过江南?”
卫灵儿和舒静怡一样,一双眸子看着徐庭耀。
徐庭耀说:“虽去过不少地方,但是江南尚未涉足。”又笑道,“记得小时候,我父亲曾去江南办过一桩案子,却什么江南特产都没有带回来,彻底错过了。”
徐庭耀的小时候不知是多少年前。
卫灵儿收回视线,又看一看庭院里的荷塘,收回视线时,面容平静。
从旁安静听过半晌他们聊天的舒瑾,这时却忽而开口:“师傅不是去年便又去过江南办案吗?”
卫灵儿目光落在舒瑾身上。
舒瑾一笑又说:“去年的事就不记得了,你几时记性变得这么差?”
徐庭耀似恍惚记起有那么一桩事,语气无奈:“去年我爹去江南办案的时候,我也因别的差事去了湖广啊。”
舒瑾颔首说:“这倒是。”
徐庭耀斜眼看他:“你以为我不想如你这样清闲自在?”
卫灵儿视线从舒瑾脸上移开,垂下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
酸甜微凉的滋味入喉,心神稍定。
舒静怡却怕徐庭耀的话勾起舒瑾的伤心事,忙着转移话题,好奇般问起徐庭耀湖广的人文风光。徐庭耀看她感兴趣,回答得认真,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给舒静怡听。舒静柔虽一直没说话,但在徐庭耀说这些时,也听得认真。
这样一面喝茶一面闲聊,不知不觉,大半个下午便过去了。
舒静怡和舒静柔起身告辞。
卫灵儿也准备带卫昭回雪梅院。
舒瑾却道:“灵儿,你再多留一会儿,我有事找你。”
卫灵儿不知舒瑾有什么事,可他既然开口,她暂且留在偏厅没有走。
舒瑾和徐庭耀去书房。
卫灵儿见卫昭和渺渺玩闹起来,起身走到窗边,倚窗又安静看着那一池塘的荷花出神。
直到夏栀进来偏厅说:“表小姐,爷请你过去书房。”
卫灵儿回身问:“单我一个吗?”
夏栀微笑:“爷没有说要请枣儿表小姐也过去。”
卫灵儿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卫昭在偏厅等一等她后,独自去往舒瑾的书房,徐庭耀已经离开了。而舒瑾站在书案后,手中正在展开一幅画卷,她慢慢走上前,发现画的是渺渺在雪中玩闹。
“大表哥。”
卫灵儿在书案前站定,低声问,“不知大表哥何事找我?”
舒瑾抬眸,看一看卫灵儿说:“那日见你抄写的佛经,字迹清秀工整,想起这幅画尚未题字。”
“不如由表妹帮我一回?”
卫灵儿认真看几眼舒瑾展开在书案上的画卷,画中的渺渺栩栩如生。
无须多想,这定是舒瑾自己的画作。
“大表哥的字也写得很好,为何要找我题字?”卫灵儿说,“我的那一笔字,勉强当得上大表哥口中的清秀工整,再好却是不能,只怕会将这幅画毁了。”
舒瑾望一眼卫灵儿:“不愿意?”
“不是……”即使当真不愿意,卫灵儿也不能承认,但不愿意亦并非不喜。
舒瑾道:“你愿意写,便不会毁了画。”
卫灵儿不得不点头答应他。
可要写什么同样是一个大问题,比字写得好不好更为严重。
画上乃冬日,草木萧瑟,有猫,有雪……
卫灵儿想得许久。
舒瑾在一旁挽袖帮她研墨,直到见她想定,顺势递过去蘸满墨汁的毛笔。
卫灵儿微愣,将毛笔接过来:“谢谢大表哥。”
之后,凝神专注提笔写字。
卫灵儿一双眸子望着书案上的画。
长而密的眼睫垂下来,像一把乌黑的小扇子。
舒瑾不动声色看她,继而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执笔的手。
手如柔荑,细指纤纤。
“之前抄了那么多佛经,可是都抄出茧子来了?”
舒瑾忽然的话令卫灵儿动作一顿,随即连忙将毛笔从画卷上移开了。
她去看舒瑾,眸光澄澈:“大表哥,这算不得什么。”
“何况,很快就好了呀。”
卫灵儿搁下毛笔,把双手摊开展示给舒瑾看。
舒瑾便认真看得半晌卫灵儿的手。
见他不再说,卫灵儿笑一笑,收手继续执笔写字。
把那句话剩下的几个字也认认真真写完。
待到收笔,卫灵儿嘴角微翘对舒瑾解释:“从前读诗,曾读到过一首,其中两句,‘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可画中的渺渺却抛下大表哥去外面玩雪,故而我借着先人诗句,改了改,只望大表哥莫要嫌弃我无用。”
卫灵儿写的是一句“朔风飞雪乱庭院,狸奴弃我出门去”。
舒瑾看清楚卫灵儿写下的句子,抬眸再看她时,眸中浮现淡淡笑意。
“很有趣。”
舒瑾说,“多谢灵儿,待墨迹干了,我便让人将画挂在书房。”
卫灵儿微微一笑:“大表哥觉得有趣就好。”
她不确定舒瑾找她是否有别的事,沉默着等待舒瑾开口,舒瑾却再无话。
卫灵儿于是说:“大表哥倘若无其他事,我便带枣儿回去了?”
“大表哥也好休息。”
舒瑾深深看卫灵儿一眼,默一默方道:“去吧。”
卫灵儿含笑点头,离开舒瑾的书房。
舒瑾却没有喊人进来,而是自己把这幅画挑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挂好。
想起在偏厅,他有意说起师傅去年去过江南时,卫灵儿眼中刹那难藏的紧张,他垂下眼去。
灵儿在意的不是明镜门,是徐家。
他很希望她有一日愿意主动向他求助,但以她的性子,他或许是永远等不到那一天的。
……
回府的舒瑾迟一些去与老夫人请安。
后来卫灵儿去福寿院,老夫人见了她很是高兴,叫孙嬷嬷取来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塞给了她。
那之后没过两天。
卫灵儿送完卫昭去学堂,又往正院去,薛念兰一见她,招手让她到跟前。
“灵儿,姨母让人给你新做了套衣裳,你瞧瞧?”
薛念兰让徐嬷嬷把新衣服取来,拉着卫灵儿,让她看一看。
那是一套银红暗花蝶纹夏衫,看得出来用的料子极好。
只……
卫灵儿瞧一眼衣裳,便望向薛念兰:“姨母之前让人给我新做得许多套夏衫,我衣裳够穿的。这颜色倒是很称怡表妹,姨母还是拿给怡表妹吧。”
薛念兰含笑说:“灵儿,姨母也不瞒着你,这新衣裳是专门为你做的。”
“过两日,你随我出门赴宴,有夫人想要见一见你。”
“总归是要好好打扮一番。”薛念兰道,“这家夫人不成,给别家夫人留个好印象也不错。眼见半年又过去了,姨母是既怕挑得不仔细,又怕耽误你……不管怎么样,多上心一些是没错的。”
“灵儿,哪怕不着急,也不能便放在一旁不闻不问。”
“反正是看一看,不见得要定下来的。”
薛念兰费心为她筹谋,卫灵儿难说出拒绝的话,想了下,点头道:“嗯,我听从姨母的安排。”
她答应了,薛念兰又笑:“好,那你先去试一试新衣服。”
卫灵儿便随徐嬷嬷去侧间。
纵使她无心婚姻之事,可若对此表现得抗拒,难免叫姨母操心。
也不是她说上两句暂时不想嫁人便有用,当真那样说,许会变得更糟糕。
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说自己不想嫁人那是想怎么样?
难道想要赖在府里吗?
亦如姨母所说的,看一看,不见得要定下来。
卫灵儿想,倘若她说出自己嫁人起码得嫁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只怕要叫人说她不知好歹。
当然,那都是从前了。
从前她也和旁的小娘子一样认认真真考虑过终身大事。
卫灵儿换完衣裳从侧间出来。
薛念兰看见她,当下眼前一亮,笑着道:“灵儿穿这样活泼的颜色果然也是好看的。”
卫灵儿微笑走到薛念兰面前:“是姨母眼光好。”
薛念兰又让徐嬷嬷去取来几个匣子,帮卫灵儿挑起合适的簪子首饰。
直到一一确认好,把卫灵儿仔细打扮到满意为止,薛念兰才放卫灵儿离开正院。新裁制的衣裳连同挑好的首饰,都让卫灵儿一并带回雪梅院去了。
要随薛念兰出门的那一天,学堂的夫子却因为生病请假了。
事发突然,卫昭不用去学堂上课。
卫灵儿要出门,不能陪他,见他不想一个人待在雪梅院,想一想,送他过去了扶风院。
哪怕舒瑾有事情要忙,也还有渺渺在呢。
舒瑾人又在书房。
卫灵儿带着卫昭过去,敲过门得到应允,两人才进去书房里面。
站在书架前的舒瑾偏过头时,便瞧见一袭银红夏衫的卫灵儿,他微愣一愣。之前念着父母才故去,卫灵儿从不穿这样娇柔活泼颜色的衣裙,都是些素淡的颜色,今日的卫灵儿于舒瑾而言自是初见。
他眉眼不动移开视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册子问:“这是怎么?”
“枣儿不是该去了学堂上课?”
卫灵儿解释:“程夫子生病,请了假,枣儿今天不用去学堂。”
顿一顿,她又说,“本该我留在雪梅院陪着枣儿的,但姨母之前便说定今日要带我出门赴宴。”
“大表哥,能不能让枣儿在扶风院待一天?”
“她自己留在雪梅院也是无趣,在扶风院好歹可以和渺渺玩,大表哥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舒瑾听卫灵儿说要出门赴宴,不动声色多打量她几眼。
他淡淡问:“要去一天?”
卫灵儿微笑说:“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只是之前听姨母说过,可能会在外面待得久一点。”
舒瑾扫一眼卫灵儿手中提着的属于卫昭的小书箱,走到书案后:“枣儿留下吧,你安心出门。”
卫灵儿眉眼弯弯:“多谢大表哥。”
卫昭跟着说:“多谢大表哥。”
舒瑾又问:“枣儿今日要做哪些功课?”
卫灵儿一一回答。
舒瑾颔首:“那让枣儿先留下在书房练字。”
“好。”
卫灵儿应声,把书箱搁在书案一角,见时辰差不多,与舒瑾告辞,去正院。
舒瑾让夏橘夏栀帮卫昭准备一张小一些的书案用。
之后,卫昭坐在小书案前练字,他则坐在大书案后看书。
书房里十分安静。
直到练着字的卫昭抬起头,不说话却看着舒瑾迟迟不移开视线。
舒瑾注意到卫昭的举动问:“怎么了?”
卫昭搁下笔,起身走到书案旁,一双小手扒在案沿:“大表哥,为什么姐姐长大了就要嫁人?”
舒瑾搁下手中书册子:“为什么这么问?”
卫昭面露为难之色,片刻道:“我早上听见宋嬷嬷和海棠说,姐姐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见什么夫人……”
舒瑾又问:“不想你姐姐嫁人?”
卫昭摇一摇头,继而低下头小声说:“我怕姐姐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