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瑶站在帐中默默打量了一会,然后才收起心中的惜别之情,打起精神坐到案几后,开始在图纸上分析战局。
直到军中巡夜报时的士兵从她的营帐前经过的第三回,她才感觉有些困顿。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夜深人静时,帐外除了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外,便只剩微微的风声。
秦亦瑶闭眼侧耳细听,没有发现异常,这才起身合衣躺在了床榻上。
头挨到枕头的一瞬间,疲乏困顿之感袭来,让她渐渐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梦到了眉眼温柔的萧云承,然后又梦到了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
再后来场景便忽然转成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一片混乱中,士兵的喊杀声、骏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迷迷糊糊的她躺在地上,竭力想清醒却始终醒不过来。
忽然有一人稳步走近她,半跪在她身旁。她心中一惊,凝目去看,然而却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脸……
“将军!”
睡梦中的秦亦瑶猛然睁眼,一把抓起身侧的佩剑,迅速坐起身看向帐帘。
“何事?”
崔吉站在帐帘外,嗓音十分急切,“敌军夜袭!雷将军请将军速速赶往大帐商榷!”
秦亦瑶神情一凛,这才听到远处似乎有厮杀声传来,方知刚才那并不是梦。
她暂且将纷繁的思绪压下,提剑快步走出军帐,冲一旁的崔吉点点头,然后便大步流星的向主将大帐走去。
远处金鼓连天,喊声震地,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
“将军,我们从出发便急行军,如今三更已过,就算弟兄们不累,马也累了,要不在前面停下休息会?”
元哲使劲挥了下马鞭,让身下的马儿跑的快了些,堪堪追上萧云承,急急问他。
萧云承闻言转头看他一眼,随即轻扯缰绳,让玉追的速度慢了些,他趁机环顾了四周一圈。
元哲见状,赶紧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冲萧云承说道:“前面便是小寿峰,之前我带人拦截郑军时曾远远望见过,山前有处空地可以驻扎。”
面色冷峻的萧云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好,就去那稍作休息。”
“是。”
元哲得了令,随即一马当先带领大军奔向小寿峰。
两万人马在山前匆匆安置,总算赶在天亮前让大军暂时得以修整。
旺盛的火堆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微弱响声,元哲拿了干粮串在树枝上凑近烤了烤,然后又从布袋里拿了肉干,一同递给了萧云承。
原本正盯着火堆沉思的萧云承,被他的动作打断,抬头冲他勾了下嘴角,然后才接过吃起来。
元哲看着他用饭都不忘沉思的模样十分不解的摇头。
“将军你每每运筹帷幄时,都不记得用饭,我等资质平平的小将,非常想知晓将军你是修了什么不吃不喝的仙术吗?”
萧云承闻言,冷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然而只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若是你,是先保命还是先用饭?”
他嗓音又低又沉,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让人平添一股凉意。
一旁的元哲听了他这话,先是浑身一颤,然后转头望了望四周来往巡逻的兵士,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萧将军!萧哥哥!您可别吓我了!”他看向正襟危坐的萧云承,双手合十愁眉苦脸的哀求道:“有话您直言,末将洗耳恭听还不行吗?”
看着元哲露出了萧云承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忽然伸手拍了拍元哲的肩膀。
“此战凶险,你最好有所准备。”
他正色的神情和低沉的口味不似玩笑,顿时让元哲目瞪口呆起来。
直到一股凉风吹来,他才从怔楞中清醒,然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难怪你坚决不愿带着她。”
“嗯?”萧云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后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他将手收了回来,垂眸盯着肆意燃烧的火堆,眸色渐冷,“我不愿带着她,与此战是否凶险无关。”
“……那是?”元哲被他冷冷的话语一惊,这才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神色清冷的萧云承忽然转头看向元哲,沉声问他,“你我这次出兵与往日有何不同?”
“啊?”元哲被他这突然的问题问的一愣,然后才思索着开口:“这次带的兵马众多,自从那年之后还从未见你带五千以上的人马出征。”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惊又喜的一拍大腿,“这次你可是作为两万兵马的主将前去驻守阳川,之前可都是同其他将军一起行事!还说什么需要顾虑皇上对你的看法……”
“亲王不带重兵。”萧云承接过他的话,沉声继续道:“阳川城中现有三万多的兵马,再加上我今日率领的这两万多人,一共五万多兵马。”
“如今我手握重兵,阳川又是易守难攻的边境之城,势必会引起皇上对我的猜忌。”
他嗓音沉沉,缓缓道来,然而却在说完后微微勾了下嘴角。
一旁的元哲听完脸上顿时惊讶不已,“那你还答应领兵来阳川?”
“若守住了倒还好,若守不住……”他伶俐的脑瓜总算动了起来,垂眸低低分析起来,“厉王正愁找不到方法令你与皇上生出嫌隙,此战若守不住阳川,岂不是将把柄主动送到厉王手中?”
“是啊。”方才神情还十分冷淡的萧云承忽然仰头长叹。
他眉头轻皱,望着天边鱼肚般的破晓沉默了一会,然后看向又惊又疑的元哲,沉声开口。
“元哲,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第41章
拂晓时分,郑军总算鸣金撤退,奉命前来迎敌的炎军诸将便也让手下兵士后撤。
昨夜的夜袭雷啸早有预料,提前命手下副将做足了准备,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仗竟打到了天亮。
“既然郑军已退,那便吩咐下去,令众将士尽快修整,午时前出兵攻打嘉定!”
“是!”
帐中诸将齐声应了,然后纷纷退出大帐。
秦亦瑶从帐中走出,远远便看到营门外的一片狼藉,轻叹口气。
清晨的微风带着一股凉意迎面吹来,同时带来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然而很快便被粥饭的香味掩盖了去。
营帐前的秦亦瑶眉头轻皱,抬脚往营门走去。
纵横杂乱的尸体遍布视野,炎军士兵们正忙碌的寻找伤兵、搬运尸体,旁边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将军正在双手叉腰大声催促士兵。
“动作都快点!晚了可就吃不上饭!”
他左右扫了一眼,见士兵们都加快了速度,这才满意的转身往回走。
然而他一回头便看到了营门前娇小的身影,眼中半是好奇半是惊讶的打量着她走近。
“你就是那女将军?”
彼时正静静远望的秦亦瑶闻言抬头看他,却见这人生着一张十分凌厉刚正的面容,说话时的面容自带一股严肃冷酷之感。
她心思微动,估计此人便是雷啸的副将雷胜,亦是雷啸的亲侄儿。
“武威将军秦亦瑶。”
秦亦瑶神情平静的抬眼看向他,动作利落的冲他拱拱手。
一旁的雷胜闻言面色一惊,他倒是没想到这女将军能如此不卑不亢。
他再次上下打量她一眼,抬手虚虚一拱,“扬武将军雷胜。”
如此两人便算认识了。
“将军,小人找了你好半天,原来你在这啊!”
崔浩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待跑到她面前才注意到一旁的雷胜,匆忙作揖。
“见过雷将军。”
雷胜见状冲他摆摆手,转身径直走了。
“找我何事?”秦亦瑶看了眼走远的雷胜,方才转头看向崔浩问道。
崔浩顺着她的眼神远远望了眼,然后才笑着开口:“将军的饭菜已经备好,还请将军快快用了,再去大帐议事。”
秦亦瑶闻言点点头,转身往军帐走去。
然而已经走远的雷胜忽然回头,面色严肃的望了眼她的背影。
---
“……嘉定乃我炎国国土,无论如何诸位当拼尽全力将其夺回!”
叉腰立在沙盘前的雷啸神情十分庄重严肃,他环视帐中的将军们,声如洪钟。
待诸将应下要往帐外走去时,他又开口叫住了秦亦瑶。
“秦家小将,这次出战需要你领兵殿后,以防敌军从侧翼及后方突袭。没我的命令,不得上前参战。”
他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看向秦亦瑶的眼神也似乎有什么顾虑。
秦亦瑶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也应声领命,“是。”
正是太阳高照、碧空如洗之时,十几万大军集结于嘉定城东门不远处,浩浩荡荡行兵列阵,声势十分浩大。
然而大军列阵激起的尘土刚被微风吹散,嘉定城墙上就突然悬挂出四个人,城下众人远望过去,只能依稀看清四人身上穿着的是炎军的黑甲。
“这……”
军阵中的副将们面色皆是一惊,纷纷看向主将雷啸。
身着黑色鎏金铠甲的雷啸面容严峻不已,眼神如鹰隼般犀利,直直盯着城墙上的荣天钧。
而城楼上抱臂而立的荣天钧,也正从楼上远望向浩浩荡荡的炎军。
绵延不绝的大军中,他一眼便看见雷啸身骑一匹高头大马立于大军中央,周围有几名副将随行在侧,但却没有见到银甲的萧云承和绯袍黑金甲的秦亦瑶。
他方才还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勾起了嘴角,一贯邪魅的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几名身着棕黑色铠甲的士兵分别立于荣天钧身后不远处,他面色冷了下来,冲身后众人微微抬手。
几人立马作揖同时上前一步,抽出佩刀后径直向吊挂在城墙上的人一顿乱砍,鲜血顿时从空中飞溅而下。
而被砍的四人似乎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只能呜咽着嘶吼起来。
“报!”
炎军探子匆匆赶至雷啸身前,半跪开口:“启禀将军,城门上挂的乃是丁冲将军以及他的两名副将,另外一人是嘉定的守将李义。”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惊,顿时明白嘉定城的守军恐怕也已被郑军全歼了。
“几人皆已奄奄一息,恐怕……”探子有些为难的再次开口,朝坐在马上的雷啸深深作揖,“请将军早做决断。”
此言一出,周围诸将皆沉默下来。
城墙上四人痛彻心扉的惨叫一下又一下,渐渐传遍了整个炎军大阵。
十几万人的大军,气势顿时低沉下来。
身着绯袍黑金甲的秦亦瑶,领着王平、孟潇两万余人列队在大军最后方。此处离嘉定城甚远,只能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她察觉有异,然而却只能从身前巨大的攻城车中间向嘉定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似乎有几人被吊在城门上空。
心中一惊的瞬间,秦亦瑶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荣天钧此计是在攻心!攻炎军十几万将士的心!
她眉头微皱,远远望向大军中央宽厚的背影。
嘶吼声还在继续。
嘉定城墙上的郑军一下接一下的挥刀,鲜血从四人身上溅出、洒落,不过片刻便在地上蓄起了一滩又一滩。
端坐在马上的雷啸冲身前的探子招招手,冲他耳语了几句。
探子沉着领命,飞快传令于阵前的雷胜。
待雷胜回头朝他作揖时,他方才深吸一口气,高声开口。
“四位将军今日为国捐躯,我雷某必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圣上,尔等的家人也定会被厚待!”
然而此刻城墙上的四人皆已是血肉模糊,不知还能否将雷啸这番话听进去。
雷啸神情有一瞬的悲痛,他抬了抬手,无比沉重的大喊一声。
“放箭!”
他话音刚落,十几名弓箭手、弩手便在持盾士兵的掩护下快速靠近城门,几十只箭矢以迅猛之力纷纷射在四人身上,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箭雨密集朝城楼射来,郑军士兵匆忙以盾抵挡。
然而让炎军众人意外的是,荣天钧自始至终未曾下令让士兵还击,反而任他们射杀了自己人。
四人虽已死,但尸体仍挂在墙上,鲜血直流。
国仇家恨在前,炎军诸将士皆被激起斗志,看向郑军的眼神中都冒着火星子。
而城楼上的荣天钧微微低头扫视,随即不甚在意的轻蔑一笑,冲身后士兵招了招手。
身前的士兵纷纷收刀回鞘退到一旁,他身后的四名士兵则转身拿出了四把更为宽大的大砍刀,那刀面又宽又长,正是刽子手用来砍头的斩首刀。
“炎国的士兵都看好了!”
旁边一名士兵上前高呼一声,随即四人便分别向吊着的炎军将领挥砍去。
斩首刀材质坚硬、十分锋利,瞬间便将挂着的丁冲一刀两断。
他的头颅挥洒着鲜血从城楼上飞了下去,在空中翻滚几圈后才落到地上,正滚落到炎军阵前的不远处。
其余几名士兵力气不够,一刀尚未能将炎军将领的头颅砍下,荣天钧也不着急,让他们慢慢砍。
待士兵将头颅砍下,另外三人的尸体早已七零八落,宽阔的城门前也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身在炎军中央的副将们远远望见这一幕,纷纷大惊失色。
他们几人皆是征战沙场无数次的老将,尸体、血腥对他们来说早是家常便饭,然而几人却从未见过如荣天钧这般心肠凶狠、手段毒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