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稚一来就戳周斐之心窝子,这第六层武功到现在没能练成重重地打了他的脸。
要知道,江湖中传闻继承了崆峒派一派绝学武功的周漠剑,是个练武奇才,再困难的武功秘籍到他手里,哪个不是不到七天练完一层的?
这鬼降功被收禁在大内,又是极难习练的邪功,但他也不应该练那么久没练完一层。
怪只怪,练这邪术是有条件付出的:须先自宫。
他违背习练条件,妄图习练世间一切武学流派,这显然是有违自然规律的。
就像他现在修练,倘若控制不住体内那股正流,很容易就把练成的邪气对冲掉,所以进度才会如此地慢。
“其实这武功也不是非要练...”
“不行!”小姑娘很执拗道,“我当初既答应过你,要等你练完功才走,那就断不可食言!”
“你...你也不能食言!”小姑娘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不可...不可食言...我们都不可轻言放弃...”
“说到...就要做到...”姑娘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周斐之看着姑娘愣了起来。
守信用、说到做到这些在周斐之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当初加入十阎殿,要答应皇帝保护赵稚赵同德父女安全,他转眼抛诸脑后,得了秘籍就想甩锅。婚约更是不可能承认的。
若说有什么事情是他答应过能做到的话,那大概就是允诺给他娘和师公报仇的事了。
可这要让他怎么办?姑娘一靠近他,就会让他躁动,他一躁动就根本没办法练好啊。
难不成,还非得逼他自宫么?
第24章 ···
周斐之感觉自己给自己搬了块石头砸脚,搬的还不止一块。
他原本想着既然姑娘那么想回家,那就问问她家到底在哪,送她回去住两天,他就紧接着把花轿和聘礼一块送上,把人又抢回来。
可一旦遇上的姑娘是个固执得转不过弯来的小傻瓜,就有些棘手了。
“那个...吱吱啊,当初我让你答应的其实...并不是要把武功完全练完啊。”
“那至少你要练完第六层呀,连一层功夫都没有练完,如何算练成?练了什么?空气吗?”
小姑娘一边揉眼睛一边又不经意给他戳刀子。
“小时候,大夫都说我脑子烧坏了,不可能再学习琴棋书画,不可能再读书认字了,但我爹爹娘亲不肯放弃,我自己也不要当一个整天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笨蛋,所以...所以我花了很多功夫,一点一点地记...一点一点地认...”
“我都没有放弃呀,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要放弃呢?”
姑娘吸溜着眼泪,表情很认真。依誮
在她的眼里,不守约定等同于暴露位置被抓、性命堪忧,放弃等同于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脑子笨,将这些看得比谁都重。
“好...好,听你的就是了。”周斐之舒出口气,伸手包裹住她握紧拳头颤抖的小手。
·
上回周斐之去丰州劫西瓜,被误以为劫的是旁边那冰库里藏的乌石。
后来曹家主过去发现乌石完好,本来堆放在外间的西瓜处,变成了一袋足够买这些西瓜有余的银子,就知道应该不是十阎殿有计划组织的。
但郭国富还是担心那位殿主仍同十阎殿撇除不了关系,经打探,又发现赤岭山上云集了一群江湖人也不敢轻易去惹的山匪,且数量不在少数。
皇权更换的动荡之际,决不可有丝毫损失。
当今太子是个空有其表的草包,他的功绩以及权力都是郭氏一族给他的,自然,也可以随时收回。
但一旦出现任何动摇到郭氏根基的人和物出现,就务必要先铲除。
于是,在这如此关键的时刻,郭国舅才会选择率领五千精兵上山围剿山寨。
在前头把手进入山寨要塞的兄弟已经支撑不住了。
冯高遣人来通知周大当家时,他正盯着一把利剪陷入了沉思。
“大当家!不好了!看着像是朝廷的兵马,是剿匪来了!”
“剿匪?”周斐之不屑地挑起了眉,“那他们打听过山寨是谁罩的没有...”
“大当家,他们的数量很多,山下狼烟滚滚,预计...在四千人以上,且骑射剑法精准,应该是精锐部队...”
“四千人以上...”周斐之掂量着数目,“这个数目的精锐部队,不放到边疆保家卫国的正经事上,反倒来剿一个山头的土匪?”
周斐之“嗤”地一声,五十步笑百步道。
“护好吱吱,我下去会会。”
周斐之一件武器也没拿,就下去了。
赵稚收拾了些用品以防万一,被人请到了山洞里歇息,一队山匪就守在山洞口护她。
·
京城宫中,群鸦环绕,三王在城门外环伺已久,三万禁军军权落在郭皇后手里,太子转瞬已成为空壳。
近年来,因为太子不听话,渐渐失去把控,郭氏一族已经悄悄从宗室旁支物色好了一个人选。
郭氏一族觊觎皇权,趁着这时机,自然不可能尽数铲除作乱的三王,必要时她甚至要打开城门,届时京中百姓只怕也遭牵连。
太辰宫中,有侍女捧着碗墨黑的药,掀帘而进。
太监谢路把皇帝龙床上的层层帷帐掀开,里头有个佝偻剧烈咳嗽的身影。
他一把用皇帕盖住皇帝双眼和口鼻,侍女立马把药端来,准备强行灌入。
在这个时候,谢路腹部被人一刀刺穿,侍女也相继被割了喉咙。
安国公周老太爷在太子和太子妃的搀扶下,登上了高楼。
城楼下随三王驻扎边疆的,有很大一部分的父辈、祖父辈都曾随周老太爷征战过,周老太爷在他们这些人中,是奉若神明的存在。
三王见周老太爷登上城楼后,立马嘱弓箭手把弓放下。
“尔等皆是我大靖了不起的将士,驰骋沙场,杀敌,保家卫国,十几年来驻扎边境让外敌不敢踏入我大靖半步!老夫...给你们下拜道谢!”
说着,太子便扶着周老太爷弯腰下拜,城楼下众将面面相觑,人心摇摆起来。
“你们身上的伤,流过的血,都是为了打败为敌而伤,打倒外敌守护家园而流,现在让你们枪头对转,这城里有许多都是你们的亲属以及旁支血脉,你们真的打得下去?所流的血,所受的伤,又是不是真的值得!!”
老太爷声音不大,但句句铿锵,百年古老城楼下,回荡着叩问人心的声音,激得尘土脱落,人人心中自问。
·
赤岭山那边,周斐之率了小支队伍,从陡峭的山坡下冲了下去,山上箭如雨下,一时间难以统计有多少人。
卢十四娘原本应该走了,但她孤身一人,没有地方可去,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山头附近。
这会儿看见有大队官兵直碾赤岭山,担心寨里的兄弟,不顾伤重未愈,也一同混入杀敌起来。
卢十三见十四娘回来了,一面挥剑挡掉好几个进击的士兵,一边朝她靠近。
“十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卢十三有点紧张又高兴,大声地问。
十四娘身手也算了得,如此一路披荆斩棘,已经杀了一道血路,只是无奈敌方人数太多,进攻防守都相当熟稔和强势,幸亏是在山上利用先天的地理优势,不然她大概也找不到突破点。
“华叔华婶他们呢?秦叔呢?二当家和二当家夫人可好?”卢十三和十四娘是孤儿,少年在山寨蒙受照顾,十四娘如今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安危。
末了,她往外扬出一剑,把几个散兵击得往后一推,声音有些冷淡:“周大当家都干什么去了?不是很能耐吗?有人要打他山寨的主意,他怎么连影都不见?”
“大当家他到前面杀敌去了,我们这里只有些零星的,敌人从从北面来,大当家二当家都到北面去了,站土墩看下去黑压压一片,全都包围住了,那儿的兵至少四五千!”说话间,卢十三又杀掉了几个,血溅了一脸,撒进眼睛里也顾不得擦。
天哪...四五千!!
十四娘被迎面一根长戟刺了一下手臂。
“十四!你身上有伤,快点离开!去山丘上!那儿保护吱吱姑娘的人刚刚也迫于无奈下来迎战,你去那里,同她一块待着!”
赵稚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山洞里,用毛毡裹着自己,团成一块岩石在山壁上,甫一眼望去还真以为只是一块石头。
但其实她内心怕极了。她最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山洞了。
卢十四娘用剑支撑着自己,一步一瘸,手臂的血被她在山丘下强行用火烫得止住了。
不能让人循她的血迹找上山丘来。
赵稚听见洞外似乎有脚步声,猛地吸了一口气后憋住了,双手死死掐紧掌心,抠出了血,强迫自己不颤抖。
“吱...吱吱姑娘,你在吗?”
十四娘踏入山洞时有些犹豫,她想起自己临离去时,小姑娘怄红双眼说再也不要看见她踏入山寨。
赵稚自然听出来十四娘的声音了。
但刚才冯高前来把山洞外守着她的那群人一并带下去,并且同她说过,让她躲在洞里伪装起来,千万不能发出声响。
同以前跟着爹爹娘亲遇到的险难处境差不多,她十分熟稔地伪装成一块石头,没人来喊游戏结束,她就决不停歇。
更何况,这个十四娘先前把她当傻瓜耍了,她还在生气呢。
十四娘自知先前对姑娘所做一切过分了些,现在她不理她也应当,所以她也没有多说,而是靠着洞口负剑而坐,警惕地看着洞外。
“吱吱姑娘,我还欠你一件衣裳呢,对不起...”
十四娘一边守着洞口一边同她道歉,“可是那狐氅已经被我扔了,我欠你的,日后有机会的话,就一块还了。”
藏在洞里某个角落的小姑娘依旧不肯出声。
十四娘眸色黯淡了一下,自嘲地笑开,就在这时,她眸光一闪,嘴角僵住。
一队红缨铁甲的士兵不知何时走上山丘来了!十三他们...被攻溃了吗?
十四娘双手不断抖动着,看了看身后幽暗处鼓起一团的地方。
她哂了哂,立马将身后背着的剑“锵”一声朝“大岩石”扔去,顺手解下自己的发带,揉了揉,披着一头散发跑了出去。
随后,那一队红缨铁甲便追着一头青丝的姑娘往山丘下跑了。
山洞内外又安静下来。
周斐之一刀下去,连砍下十人的脑袋,连着线似的溅起一道高低不平的血花,他一边砍一边敏捷地躲避血溅,至今衣裳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剑负在背,横穿在敌人中,左闪右避,像头动作优雅却嗜血的豹子,速度快得人根本看不清他下刀。
冷风扫过赤岭山山头,干燥严寒的风带得血腥气更浓烈。从上而下看去,那一色儿黑甲红缨数量之多,几乎要碾压别的杂色。
没过多久,后方相继涌上一大队士兵,人数之多,冯高从山丘带下来的兄弟没多久就剩下几个了。
周斐之本来还横索在敌人中,一眼瞄见其中一名似乎是他下来杀敌时叮嘱好守山洞的。
他“噗”一声又连杀了几敌,一路杀敌拨开了一条血路,直到找到冯高。
“不是让你派人保护吱吱?!!”他勃然怒起。
“大当家,下边都不安全了,留几个人在那有什么用?再说了,我们这收住了,吱吱姑娘她在上边,才能安全呀...”
冯高一面顾着面前的刀剑,压根就没心思给大当家多解释。
周斐之又一剑往四周环斩,围在四面的黑甲倒下,他飞身窜上一棵盘桓在山崖边的千年老树,站在树头拉动手里的竹筒,大声发令道:“最后戒备!全员撤!!”
在听到这个命令时,冯高简直不敢相信。
炎寨兴建起始,就在山上开凿了逃生隧道,一般不到要弃寨的时候,山寨的当家都不得发此命令。因为山寨的地头是他们立寨的基本,性命可以没了,但地盘一定得护着。
只是,周斐之并没有想过要弃山寨。
由于后继攻上山的人数实在太多了,眼巴巴看着寨里死了不少人,而小姑娘身边又没了屏障,一旦敌人获悉她藏身点,从别的路径上去...
他等不及了,要使用那一招式。
很快,山寨上所有人都看见千年老树上发出的烟花信号,大家齐刷刷拔出腰间那一个竹筒。
那竹筒里的是烟雾弹,但凡炎寨里的人必定随身携带一个,虽说从来没见用过,但用法是每一个人都熟知的。
烟雾弹一拉发,山里顿时浓雾一片,一整个山头都被浓黑的烟盖起,渐渐看不清山体的轮廓。
山里起风,吹了好久那烟雾才渐渐散去,露出山上随处可见的一棵棵红得泣血的火枫,那是炎寨的象征。
在雾里惶恐,胡乱挥斩了好久的黑甲士兵,此时视线慢慢清晰。
男子头上绾发的玉带已经随风落下,露出一头黑亮似针茫的长发,他那一双眼睛红得似火枫,高高地屹立在枝头,宛如是一座山上主宰生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