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青云子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从库房中找出那块泛绿的龟甲,交到聂慈手里,随即掐算出青年的位置,买了站票坐火车前往邻市。
在来到这个世界前,聂慈与博物馆的接触并不算少,对文物修复方面也有最基本的了解。
她拿到龟甲后,不错眼的观察着龟甲上面的纹理,随即将龟甲隔水加热,又放进了冷水中。
冷热交替之下,龟甲上的锈壳胀缩松动,聂慈趁热打铁,拿起竹签小心翼翼剔除残存的霉斑,又用清水和酒精反复冲洗,费了一番功夫,才让龟壳光洁如新。
星河小脸上满是惊叹,他啪啪拍手,“师姐真厉害!”
聂慈抿唇笑了笑,提笔在树根上随手勾勒几下,雕刻出与龟壳形状匹配的模具,将龟壳嵌入其中。
模具不仅能修复它的形状,还可以充作修补残缺和脱层的工具。
道观里恰好有松香、蜂蜡和乳香胶,聂慈将三者加热后混合均匀,倒在龟甲脱层的位置,填补黑黢黢的裂纹。
这是聂慈第一次修复古物,她只能凭借前世的记忆,以及对古物状态的观察,判断修复的成效。
好在这块龟甲最大的问题就是霉斑与锈壳,修复难度并不算高,等混合胶彻底冷却,聂慈祛除残存的胶体,便感受到了青云子所说的“气”。
万物皆有灵,古物也不例外。
它们就像璀璨的明珠,一旦蒙尘,耀眼的光芒便会瞬间消失,变得格外平庸,但若是彻清尘土,明珠就会重现光彩。
聂慈虽然想用古物为载体,在上面勾勒符纹,却不打算用刻刀雕琢,毕竟刻刀会对古物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聂慈也不想让如此珍贵的宝物变成仅能使用一次的符箓。
她拿起朱笔,凝神静气,将清净符画了出来。
周遭的灵气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搅动,争先恐后往龟甲涌来,细碎金光犹如飘飘洒洒的细碎雪花,充斥在整间厢房内。
星河没有阴阳眼,自然看不见天地间激荡的灵气,但他感知敏锐,只觉得一阵暖流涌入体内,驱散了身体的疲乏,令他分外舒适。
“师姐,符箓是不是画好了?”
聂慈颔首应是。
修复龟甲连带画符,整整耗费了两天时间,聂慈担心青云子那边出问题,赶忙打了个电话。
“师父,您怎么样?”
青云子面色苍白,嘴唇也隐隐泛青,他的道法确实不弱,可那尊野神的修为却远比青云子想象的更强,若是没有古物的气韵镇压,他一介肉体凡胎,根本无法与神灵相抗衡。
即使那只是一尊野神。
苏逸哆哆嗦嗦站在青云子背后,他也能感受到“那东西”的急切,昨天夜里,他的脖颈被“人”死死扼住,要不是这位道长及时出手,他恐怕早就沦为野神的饭前甜点了。
“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上它的?”青云子咬牙切齿的问。
“我、我先前去邻省旅游,那边据说是还没有商业化的景点,民风淳朴,景色宜人,到了那里之后,我住在当地的村民家里,还进了一座破庙参观,哪知道就被它盯上了。”
苏逸说不出的懊悔,要是早知道前往邻省的小山村会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不如去商业化的旅游城市,最起码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
“你是不是向它许了愿?否则你和它之间无法达成媒介。”
苏逸缩了缩脖子,捂着脸道:“我就开了个玩笑,说想要感受一下天降横财的快乐,哪知道刚出庙门就捡到了一块黄金。”
作者有话要说:修复龟甲的内容参考了《角器骨器象牙器保护与修复》
第132章 文物修复师(十)
“你真是糊涂!收下那块黄金,便相当于与野神签订了契约,你必须给野神提供足够的血食当做供奉,否则你自己就会成为它的食物。”
青云子身躯紧绷,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野神虽然没有实体,却会用各种诡异的术法达成目的,填饱空虚饥饿的胃囊。
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陡然响起,其中隐隐蕴着一丝气急败坏:“道士,你既然知道他是本神的信徒,就不要插手此事,否则就休怪本神不客气了!”
听到野神的声音,苏逸被吓得抖如筛糠,险些昏厥过去,他用力咬住舌尖,嘶声叫喊:“我把那块黄金还给你,我不许愿了还不行吗?”
“愿望已经达成,再无转圜之机,苏逸,你安心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本神会庇护你的魂魄,护送你前往安乐之地,不会让你承受过多的痛苦。”
野神的嗓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根本无从分辨它的真实身份。
恰在此时,苏逸眼底爬满猩红的血丝,他急促的喘息着,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察觉到苏逸的异常,青云子低喝一声:“回神!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苏逸听到了青云子的提醒,可他依旧无法忽视那股刺骨的寒意,在青云子看不见的地方,周遭多出了数不清的毒蛇,它们吞吐着蛇信,密密麻麻,不断朝向苏逸逼近。
这样可怖的画面让苏逸吓破了胆,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尖叫着想要逃离此处。
青云子猛地钳制住青年的胳膊,制住他的动作。
可在苏逸眼里,他被一条巨型蟒蛇死死箍住身体,蟒蛇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闪着寒光的利齿,透明的涎水从口腔中滴落,灼伤了苏逸的肌肤,让他发出痛苦的惨叫。
青云子阻挡野神的攻势已经实属不易,现在还有苏逸拖后腿,他额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精力有些不济。
“道士,你不是我的信徒,本神不杀你,只要你离开苏逸,今天发生的所有都可以一笔勾销,但若是你执迷不悟的话,本神会让你付出血的代价!”
早在成为九天观掌门那天起,青云子便知道自己的一生要面对无穷无尽的邪物,他也许会死在邪物手下,却不能放弃一个活生生的人。
房间里只剩下苏逸绝望的叫喊声。
过了不知多久,苏家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青云子一抬眼,便发现自己的大徒弟站在不远处,她眉眼沉静,仿佛没看见肆虐的野神那般。
“小慈,那块龟甲能用吗?”
聂慈点点头,随即从随身携带的木匣中取出绘满符文的龟甲。
野神的外表与人类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他没有眼睛,原本应该长出眼睛的位置,只剩下光洁细腻的肌肤,显然它天生缺失了这类器官。
野神看不见龟甲,但它却能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危险。
它的身躯猛地浮至半空,居高临下面对着聂慈,尖声问,“小丫头,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道观传承百年的宝物,历任观士曾用此物斩杀妖魔、惩奸除恶。”
野神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鲁莽冲动之辈,它尽可能的拉开与聂慈的距离,同时暗暗思索着该如何掳走苏逸,将这名信徒连皮带肉彻底吞吃入腹。
龟甲上蕴着的“气”驱散了野神的术法,苏逸也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他的手臂早已脱臼,这会儿松松垮垮耷拉着,疼得他直抽气。
“道长,你徒弟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一吗?”
青云子眼皮抽动了下,要不是为了救苏逸一命,小慈根本不必逃学,高三这一年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一耽误了学习该怎么办?
苏逸明显察觉到青云子的心情算不得好,他强挤出一抹笑容,讨好道:“小道长,这枚龟甲是用来护身的法器吗?能不能卖给我?”
聂慈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是文物,不能卖。”
“可我就快被野神逼死了,文物再珍贵也没有我的命重要,就不能借我一段时间吗?”苏逸小声嘀咕。
野神没想到自己会被几名凡人无视,它气急败坏,准备擒住苏逸离开,哪知道那双手刚接触到苏逸的身体,龟甲上便迸发出耀眼的金光,直接将它弹开。
自从成神那日起,野神就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势,它厉声尖啸,缺失了双眼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区区凡人,怎么可能伤到它?
似是看出野神心底的疑惑,青云子慢吞吞道:“亏你还自诩神灵,连古物中蕴着的气运都不知道,山魈精怪怎能敌得过浩然正气?”
青云子边说,边冲着聂慈使眼色。
聂慈毫无保留,把自己多日以来积攒的灵气输入龟甲之中,龟甲瞬间将野神笼罩起来,灼灼金光不断蒸腾,野神的躯体仿佛阳光下的积雪一般,逐渐变得透明。
野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多年的修为竟毁于一旦,若是它再不离开,肯定会死在这枚恐怖的龟甲之下。
它燃烧了一半的生命,拼死从龟甲散发的金光中脱逃。
苏逸只听到一声痛苦不堪的吼叫,之后龟甲便直直往下坠,落在了少女手里。
青云子瘫坐在沙发上,为了抵御野神,他连续两天水米未进,甚至不敢阖眼,毕竟那尊野神无孔不入,只要被它逮到机会,苏逸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聂慈将龟甲收好,给师父冲了杯牛奶,轻声道:“您好好休息。”
苏逸站在聂慈身畔,满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小道长,那尊野神走了吗?”苏逸心脏怦怦直跳,原本的他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经历了这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他不忐忑才怪。
“它被龟甲所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聂慈搬了张椅子坐下,拿出一本数学练习题,认真思索起来。
“短时间?那不是意味着它还会出现?”苏逸欲哭无泪。
“以它目前的状态,连害人都做不到,即使有人给那尊野神塑了金身,让它日夜接受供奉,也需要至少五十年的时间才能复原。”
听到这话,苏逸终于松了口气,他的目光落在聂慈怀里的木匣上,期期艾艾道:“小道长,这块龟甲真不能卖吗?”
来到苏家前,聂慈确实存了将龟甲借给苏逸的想法,不过如今野神元气大伤,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她自然不必多此一举。
青云子睡了一天一夜,身体终于恢复了几分。
苏逸将师徒两个送到火车站,还掏钱买了高铁一等座,感激道:“道长,你们救了我一命,以后我就是九天观的忠实粉丝,肯定会在网上帮你们反黑,让大家都知道咱们九天观的实力。”
青云子:“……倒也不必。”
师徒二人回到随城,从超市老板娘手里接回了星河。
聂慈刚走到九天观前,便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门口,少女五官甜美,清新可爱,正是聂宁杳。而旁边的那个男人年岁稍大些,面容俊朗英挺,聂慈曾经见过他的照片,好像叫齐司旻。
聂宁杳三两步冲到聂慈跟前,向来苍白的小脸泛起一丝红晕,她腼腆的笑了笑,指着青年介绍道:“小慈,这就是司旻哥哥,也是你的未婚夫。”
听到聂宁杳的话,齐司旻不由拧眉,看向聂慈的眼神中也透着极明显的厌恶。
“我不同意那桩婚约。”聂慈沉声反驳。
“为什么不同意?齐伯伯齐伯母人特别好,听说我和爸爸妈妈在随城,便特地让司旻哥哥赶过来,想要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聂宁杳眉眼弯弯,眸底却蕴满了算计的精光。
要是聂慈对齐司旻动了心,自己就有把握在瞒着聂家夫妻的情况下,取走那双阴阳眼。
因此聂宁杳的态度才会如此急切。
“如果你喜欢齐司旻,大可以嫁给他,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聂慈瞥了眼聂宁杳的耳垂,她没有打耳洞,两只耳朵生得格外精致漂亮,彷如一块完整的白玉雕琢而成,而不像是属于人类的器官。
“小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我关心你难道有错吗?”聂宁杳仿佛受了委屈,眼眶通红,低低抽噎着。
“师父,师姐也没招惹那个姐姐,她为什么要哭?”星河有些不解。
“也许是她自己想不开。”青云子意味深长的回答。
师徒二人交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聂宁杳却听得一清二楚,她面色僵硬,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司旻一直爱慕聂宁杳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打算在宁杳高考后向她表白,可她非但不准备接受这段感情,还想将自己和聂慈凑做一对,让齐司旻觉得无比痛苦。
“聂慈,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不会履行那桩荒唐的婚约,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聂慈如释重负的点头,“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聂宁杳双手紧握成拳,她深深吸气,从包里取出一只丝绒盒子,往前递了递。
“小慈,这是妈妈给你买的礼物。”
第133章 文物修复师(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