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珩轻笑了一声,眼神忽然变得很软。
“你帮了很多忙。”
他将两根手指探进阮秋色捏出来的小半寸空间里,扩张开一掌宽的距离:“至少有这么多。”
阮秋色看着自己被撑开的手指,甜甜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又想起了什么,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她默默地看着卫珩,眼里多了些委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卫珩听见她可怜巴巴地说:“可是……他、他喜欢男人的……”
***
次日清晨,时青走进书房之前,犹豫了片刻。
昨夜他回到王府,本想进去与王爷禀报一声,走到门口,却见房内空空如也。再探头一望,只看到屏风上暧昧交叠的人影。
时青匆忙退开,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王爷怕是有什么误解。虽然他之前不近女色,可一旦开了窍,到底是比旁人手脚利索。
争气,太争气了。
时青站在门边,清了清嗓子,为的是让里面的人听见,好有个准备。
没有听见预想中匆匆忙忙的动静,时青好奇地探头一瞧,只见卫珩端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本册子看。他面色并不像时青想象得那般春风得意,仍是沉沉如水的样子,看上去……很有几分不悦。
“王爷?”时青试探着叫了一声。
卫珩的视线却没离开书页,像是入了神。
时青走到近前一瞧,才发现卫珩手里正是昨日阮秋色送来的册子。她细细看过,里面没记载关于蛊毒的信息,那册子便一直放在桌上无人问津。
此刻卫珩正在思考,时青也不打扰他,只端着手里的托盘走到屏风前。隔着屏风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看样子正睡得酣甜。
时青清了清嗓子,叫了她一句:“阮画师,起来喝醒酒汤吧。”
这醒酒汤还是昨日王爷吩咐下的,军营里流传的土方子,效果甚好,只是需要趁热饮用。
阮秋色做了一个餍足的美梦。梦里卫珩的脸近在咫尺之间,还被她强拉着为所欲为了一番。幸好是在梦里,不然羞都要羞死了。
她在梦里好像很想亲他来着,最后亲上了吗?有些记不分明了。
朦胧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阮秋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她只记得昨天为了套贺兰舒的话,喝了将近两坛的九酝春。老林头的馆子是知根知底的,喝醉了也会叫二酉书肆的人来接,所以她放心地让自己醉到了人事不省。
可为什么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宁王府的书房了?
她低头一看,身上穿的也不是昨日的差役服,而是一身淡青短衫并杏黄色的襦裙。鼻端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和卫珩身上的很有几分相似。
衣服换了,似乎还洗了澡?什么情况???
阮秋色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很少醉成这样,断片更是从未有过,细细想来,多少能回忆出零散的画面。
她先想起来贺兰舒轻晃她的肩膀跟她说话,接着是卫珩好看的下巴,在她面前一晃一晃的,似乎是抱着她在走。后来他皱着眉望着自己,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为什么?
……再后来是云芍,给她洗澡的时候嫌她乱动,手拍在水面上溅起了不小的水花来。可是再后来呢?
再后来她应该就睡着了……吧?
“阮画师?”时青见她坐起来后便没有动静,又唤了一声。
“哦哦,我马上来。”阮秋色回过神来,低头理了理衣服,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卫珩,就被时青塞过来一碗醒酒汤:“阮画师,快趁热喝了,不然要头疼的。”
阮秋色这才觉出一点宿醉的不适感。她接过那碗汤,感激地冲时青笑了笑,一边喝一边偷瞄卫珩。
他手里拿着本书兀自看得专注,眉眼里隐约有一丝冷峻,但还是好看得勾魂夺魄。
阮秋色想起昨日是他抱着自己回来,心里又涌出点羞意,脸也跟着红了几分,忍不住偷笑起来。
又细细地打量他一眼,这才看清卫珩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
阮秋色嘴里的醒酒汤一口喷了出来。
是那本从秘府里抢出来的,上面记载着“情丝绕”的册子!
无怪她这么大反应,昨夜的梦她记得虽然不全,但最后这一段是清晰可见的。
那时她不知说了什么,卫珩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看,手撑着榻边就要离开。她哪里肯让他走?两手一圈,勾住他的脖子就将他拉倒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自以为神秘地说:“你别走,不然……不然我就把小虫子放进你的耳朵里,你就再也走不了啦。”
卫珩还没作答,阮秋色见他白玉似的耳垂几乎贴着她的唇,此刻隐隐泛着微红,便觉得可爱得很,鬼使神差地,就忍不住……咬了一口。
她咬得很轻,只勾起了一片潮湿酥麻。卫珩轻嘶了一口气,咬牙问道:“什么虫子?”
香香的美人在怀,阮秋色心满意足地用唇蹭蹭他的侧脸,毫不藏私地讲给他听:“就是含光国女王啊……她有金色的小虫子,放在男人身体里,他们就不能变心了,不然……死得很惨很惨的……”
她想起书中的记载,心有戚戚,顿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威胁卫珩,便安抚地摸摸他的脸,软绵绵地哄他:“我不会放小虫子在你身上的,我才舍不得呢……我这么喜欢你,会对你好的。”
卫珩的肌肤上像是被她点起了火,心里却冰凉一片。一想到她此刻的软语温存是对着不知道哪个野男人,他就气得无法自持。
何况那人还是个断袖。
卫珩按捺住摇醒她的冲动,只撑着身子强行坐了起来。阮秋色迷迷瞪瞪地望着他,还努力伸手去够他的脸:“你生气了吗?”
按住她乱动的小手,卫珩深吸了一口气:“这虫子的事,你在哪里看到的?”
阮秋色半天摸不着他,便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了。她含含糊糊地答:“就是……书里嘛……”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阮秋色呆滞地望着拿着那本册子正看的卫珩,脑中警铃大作。
无缘无故他为何去看这本书?
难道……
阮秋色不敢再想下去。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便去夺那册子,急道:“王爷,这书不能看!”
她只觉得热血轰地涌上了头顶,嘴里慌乱地说着:“这书里是胡说的,我我我也是胡说的,您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卫珩身子一错,让她扑了个空,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她:“一大早发什么疯?”
阮秋色愣了愣。他面上平静无波,不像是昨夜被自己肆意轻薄了的样子。
她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爷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不行吗?”卫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若真信了你,恐怕要错过重要的线索了。”
阮秋色一脸茫然:“什么线索?”
卫珩把那册子摊开在桌面上,时青也走过来看。
“你自己看,中了情丝绕的男子,有何表现?”
阮秋色记得的,那男子若是变了心,便会被那小虫啮尽五内心血,痛不欲生地死去。
书里的描写还要更详细些,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又是小虫,又是心血,还这样折磨人。不觉得像什么吗?”卫珩道。
阮秋色觉得一道灵光劈进了混沌的脑海,与时青对视一眼,她恍然大悟:“……蛊毒?”
第34章 错位(新增4000 ) 还是男人更了……
阮秋色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前天夜里她将“情丝绕”的传说细看了几遍, 甚至都记在了脑子里,怎么就没把它和蛊毒联系起来呢?差一点就真的误事了。
卫珩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本来就笨, 再打岂不是更不灵光?”
阮秋色看他神色一如往昔, 更加确定了自己昨夜确实是做梦, 便放心地笑了笑。
“洗漱去, ”卫珩淡淡催促道, “该用早膳了。”
看到阮秋色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卫珩脸上的波澜不惊便再也维持不住了。他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想起昨夜阮秋色贴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情状, 耳根一热的同时,神色却有些复杂。
时青在一旁观察着他的脸色, 心里觉得奇怪。
按说昨夜天时地利人和,王爷和阮画师的感情应是有所突破才对。怎么今早看起来,一个无知无觉,另一个满脸纠结,实在不像是捅破了窗户纸之后春心萌动的样子。
“王爷,昨夜您跟阮画师……”时青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顺利吗?”
卫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快又反应过来,耳根变得通红:“什么顺利不顺利?昨夜什么也没发生。”
他语气难得激动了些,更显得欲盖弥彰。时青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开口:“是,王爷。属下只是觉得,王爷对手下人都这般关心,今后若有了喜欢的女子,定会对她极好。”
卫珩如何听不出他话里有话, 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斜睨了时青一眼:“你倒是越来越啰嗦。”
时青低头笑笑,从善如流道:“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吧。”
他比卫珩年长一岁,刚被镇北将军选到卫珩身边时,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那时的卫珩失恃未久,脸色总是苍白脆弱,又好看得不似真人,时青同他说话都不敢放大了音量。
战场最能催化少年的成长,卫珩虽然见不得尸体,无法亲自上阵,但他天生聪敏过人,谋兵布阵屡出奇招,渐渐成了镇北将军麾下最重要的谋士。军情总是十万火急,容不下个人的喜怒哀乐。他家王爷虽是越发沉稳,也越发不近人情了。
这样说虽是僭越,但一路看着卫珩走来,时青偶尔会觉得自己心里住了个年迈的老父亲。所以那句“上了年纪”,半是玩笑,也半是认真。
卫珩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有些无奈地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喜欢阮秋色,这是昨夜才知道的。
喜欢这样的情感,对他来说实在陌生了些。所以当他听到阮秋色应下了贺兰舒的邀约,还带他去喝酒,看到她安然地睡在别人的臂弯里,心里突然汹涌的那股怒气,连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那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她醉酒之后的举止那样大胆,差一点就要贴上他的唇,而他分明可以轻易挣开,却鬼使神差地,屏息等待着。
后来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对某人的心情,误以为是说自己时,他心里不是不欢喜的。
可等到最后知道了她喜欢别人……
“王爷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是值得高兴的事。”时青目露欣慰。
听了这话,卫珩的神情里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懊丧:“她心里另有其人。”
时青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满脸诧异。昨日他在莳花阁刚与云芍确认过,阮画师确实对自家王爷有意。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竟叫王爷生出了这样的误解?
“您说的可是贺兰公子?”时青问。
卫珩摇了摇头,目光里含了些冷意:“本王知道是谁。”
时青还想再问几句,却见阮秋色洗漱罢,清清爽爽地走了进来,看到卫珩与时青一脸严肃地相对,还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聊什么呐?”
卫珩迅速换上了一脸平静的表情,时青苦笑一声,只好闭口不言。
***
吃过了早膳,卫珩便切入正题,对时青问道:“水芝那边查出什么了?”
水芝自那日被抓,便一直缄口不言,半句也不肯吐露。这条线索便断在了这里,只能从源头上去找答案。
“属下去京兆府翻了乐籍册,水芝本名林婉知,是太学院前任博士林望之女。四年前,先皇在位时最后一次科举,考题泄露,证据直指林望。先皇震怒,亲判了斩立决,是由端王监斩。”时青道。
端王是卫珩的叔父,其次子卫朗,便是此次蛊毒案中,中毒的五人之一。
卫珩点了点头:“此案本王知道。”
科举泄题,事关天下学子的前途,自然是闹得沸沸扬扬。案发当时他还在西征回京的路上,等他回到京城,此事已然尘埃落定,主谋被斩,家中男丁尽皆流放,女子充入乐籍。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此案也是由端王定的罪?”
时青点点头:“端王时任大理寺卿,奉旨亲查此案,不出三日便查到了元凶。可不知为何,先皇当时虽赏赐颇丰,没过两个月,却将端王从大理寺卿的位子上调离,给了个明升实降的虚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