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水怀珠
水怀珠  发于: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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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谎言就是谎言,这件事,居云岫是于心有愧的。
  帐里沉默,居云岫没否认,战长林便知自己猜对,道:“当年在雪岭,兄弟一走就是十几万人,后来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兄弟中途牺牲,他们不是承受不住生离死别的人。何况,居松关的死又不是你造成的,他们怎会怨你?”
  居云岫垂眸。
  战长林又道:“他们会因为失去少帅而悲痛,但不会因为你隐瞒这个消息就心生怨恨,他们会明白,是谁让他们重见天日的。”
  居云岫抬起头。
  战长林笑,伸手给她。
  居云岫一默后,抬手握住。
  战长林凝视着她的眼睛,手上用力:“你要相信苍龙军。”
  两日后,一声号角声直遏云霄,隆隆战鼓撼动邙山,阴云之下,一万五千名神策军集结完毕,亟待发兵皇城。
  战长林一身战甲,威风凛凛地骑在战马上。
  一人策马从猎场外围奔来,传信道:“将军,奚将军已率领三万先锋在城郊树林等候会合!”
  战长林颔首,示意来人退下,转头时,对上居云岫坚定的目光。
  “有人说你打仗时特别厉害,我想见识一下。”
  居云岫站在严风里,衣袂飘飞,话出口后,众人皆怔。
  然而她眼底的坚定半分不动。
  战长林注视着她。
  这一条路,是让苍龙军回家的最后一条路。
  这一条路,他们想要一起走。
  “好啊,”战长林低声一笑,下令,“来人,给郡主取战甲来!”
 
 
第102章 .  夺城   “城里或许有诈。”
  皇城, 永寿殿。
  厚积的阴云压着天光,大殿里灰蒙蒙的,不时有疾风卷入, 曳着地砖的层层垂幔上下飘飞。
  长案后, 赵霁支颐坐着, 多日的疲惫令他本就微凹的双腮更显瘦削, 昔日白皙干净的下颔多了一圈淡青色的胡茬,覆压的睫毛底下, 则是一双阴冷的眼。
  案上放着凤印,以及一摞始终无人应承的懿旨,洛阳城十二名守将,他派人一一召遍,整整十日,无一人应召。
  唯一愿意追随他的那一人,已把人头丢在了邙山, 同样一去不回的,还有其麾下的三万人。
  现如今, 他赵霁仅剩孤城一座, 以及那两万人心惶惶的禁军了。
  莫非, 这便是天意么?
  可是天意凭什么让他赵霁走上穷途,而不是让战长林、居云岫二人自掘坟墓?
  疾风卷涌,翻飞着的垂幔遮蔽天光,一人从纱幔后行来,裙琚曳地。
  赵霁掀眼, 看到一张美丽而憔悴的脸,那双酷似居云岫的眉眼里,全是哀戚和愁怨。
  “大人, 战长林已率军逼近朱雀门,您还要跟他斗下去么?”
  “为何不斗?”
  赵霁反问,声音很轻,似疲惫,又似不屑、不甘。
  心月苦笑,眼里泪水盈动,这十日,她劝了赵霁不知多少回,这一回,应该是最后一回了。
  “大人,您斗不过了。”
  心月一针见血,语气讽刺而斩截,大殿里因这一句谶言更静。
  心月屏息,等待着赵霁的暴风雨,然而赵霁并没有发怒,只是冲着底下打了个响指。
  很快,两名侍女捧着漆盘从侧间出来,一人手里摆放的是华裳,一人手里的是头饰。
  心月一眼便感觉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把这身衣裳换上。”
  赵霁在案后吩咐,心月疑惑,定睛再看侍女捧来的衣物,脑海里“轰”一声,全身竟开始发麻。
  “这是……郡主的衣服?”心月望回赵霁,愕然。
  赵霁不否认。
  一个悲凉而恐怖的猜测涌上心头,心月眼眶发红:“为何要我换郡主的衣服?”
  赵霁漠声:“我说,换上。”
  两名侍女在底下劝:“夫人,请吧。”
  心月悲极而笑,眼眶坠下一颗泪,漠然转身。
  严风不息,纱幔飘舞着,不久后,大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一人行色仓皇,颤声道:“赵大人,战长林已率军抵达朱雀门外,并且绑了令尊做人质,眼下正在城门底下叫嚣着要您投降!”
  赵霁并不意外,眼底不起波澜:“多少人?”
  来人回道:“五万人!”
  赵霁略一沉默,重复一声“五万”后,低哂:“来得这么快么?”
  邙山里,最多还剩一万五千神策军,剩余那三万多人,必定是武安侯——哦不,居松关派来的先锋了。
  赵霁眼底寒芒更冷,良久后,起身。
  “那就会会吧。”
  旌旗猎猎,朱雀门城楼上,负责站岗的禁军将领一脸郁容。
  李茂等人已在城楼底下骂了快半个时辰,每一句的骂法都不重样,并且不止骂赵霁,还骂他们这一批留守的禁军,那腌臜又尖锐的词听着实在令人切齿。
  便在快忍耐不住时,一抹熟悉身影出现在城楼上,将领精神一振,行礼道:“赵大人!”
  底下的骂声跟着收停,进而传来一句嗤笑:“哟呵,千年大王八终于肯现身了?”
  哄笑声传开,禁军将领板着一张铁青的脸,抬头时,都没敢看赵霁神色。
  赵霁转头,天幕阴云低压,乌泱泱的一大支军队聚集在城楼底下,当首的是头戴兜鍪、身着战甲的战长林,旁侧是神策军副将李茂,再往侧,则是一位被麻绳捆绑、长剑押脖的华服老者。
  老者身上的衣服已沾染血迹,本来清矍的一张脸变得消瘦而枯槁,黯淡无神的眼睛里布着血丝。
  “霁儿?!”
  赵老爷子仰头看到城墙上的儿子,悲痛又惊喜,混浊的双眼里迸射出光芒。
  “霁儿,快救救为父,救救为父!”
  赵老爷子震声呼唤着赵霁,恳求他尽快援救自己,赵霁的脸绷着,声音亦像一根绷直的弦:“父亲放心,肃王府的人一向仁厚,不会伤害你。”
  赵老爷子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上方的儿子。李茂大开眼界,斥道:“姓赵的,你可真他娘的不要脸!”
  底下众人叱骂,或有人怒斥“禽兽”“畜生”,或有人讽刺“丧尽天良”“人面蛇心”,赵霁脸色无波,默然站立在城墙上,任由底下的骂声鞭笞着自己。
  战长林目光冷峻,少顷后,抬手。
  身后骂声收停,随后,一名手握长鞭的将士从人群里策马而出,及至城下,朝着伏跪在地的赵老爷子抽去一鞭。
  一声激响,赵老爷子痛声惨叫,那件本就破烂的华服上又多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赵霁赫然瞠目。
  一鞭抽完,将士收手,战长林撩眸,漫声:“再夸一句?”
  城楼上,赵霁脸色僵冷,目眦发红。
  痛苦而虚弱的□□声挣扎于城楼下,李茂一声冷笑,扬声道:“赵霁,整座皇城已被我等包围,外面的洛阳军也都投诚于肃王府麾下,我劝你速速投降,莫再做无谓的抵抗!”
  赵霁不以为然,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战长林:“既然洛阳军已投诚肃王府,那想必诸位兵强马壮,想入宫,直接攻城便是了,何必还要我投降?”
  李茂愤然:“替你守城的这些将士乃是我大齐的禁军,不是你赵霁的看家护卫,你自己想死,便也要拉着他们陪葬么?!”
  城楼上的一众禁军闻言一震,眼神微微变化;城楼下,被鞭打在地的赵老爷子悲声恳求着,喊赵霁回头是岸。

  赵霁恨声:“父亲莫再劝了,成王败寇,孩儿若降,不止你我,整个赵家都会完蛋!”
  赵老爷子悲切的声音一滞,战长林骑在马上,手握马鞭:“一人做事一人当。开城门,交凤印,我放过赵家。”
  于是,赵老爷子一滞以后,又开始悲声呼号。
  赵霁眉峰紧压,禁军将领在旁侧低声道:“赵大人,战长林一行大势所趋,恐怕……”
  “是啊,大人,我看令尊受伤不轻,恐怕撑不住多久,不如您就先……”
  赵霁不语,可周身散开的戾气锐似刀刃,众人不敢再多言,而然心里已开始动摇。
  战长林底下久久不闻回应,手又一抬,很快,又是一记鞭笞声、惨叫声冲上城墙。
  “战长林——”赵霁目眦尽裂。
  “给我答复。”战长林似失去耐心,声音冷冷的,赵霁面色铁青,胸膛不住起伏。
  原本偃旗息鼓的几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赵大人,令尊年迈,万万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不如大人就先假意投诚,等令尊脱险以后,再设法转圜吧?”
  “……”
  城楼底下,手握长鞭那名将士再次扬鞭,便在鞭条落下之际,赵霁闭眼厉声:“开城门——”
  “轰——”
  一声冗长的巨响震动于城楼下,马车里,居云岫望着窗外,看到一行人从皇城门内走来,当首的正是赵霁。
  居云岫唤来随车而行的将士。
  “提醒将军,城里或许有诈。”
  “是。”
  战长林坐在战马上,获悉后面传来的提醒后,向居云岫所在的马车望了一眼。
  二人目光交汇于虚空里,只是短短一瞬,没多停留。
  战长林收敛目里笑意,看回城门下。
  护送赵霁而来的四名禁军将领已卸下佩刀,五人徒步而行,及至战长林马前,四名将领行礼,赵霁负手而立。
  “放了我父亲。”
  战长林示意放人,赵霁身后的两名将领立刻上前解救赵父,并派人把奄奄一息的赵父送往宫里找御医治疗。
  “凤印呢?”
  “永寿殿。”
  战长林眼神微动,道:“那就劳驾赵大人带路了。”
  话声甫毕,两名神策军上前一步,拔剑押住赵霁,另外两名禁军将领跟着被扣押。
  赵霁敛目,转身向城门里行去,战长林率领大军依次入城。
  朱雀门是皇城外围南面的第一道城门,而永寿殿在内城中轴线上,二者中间还隔着一座承天门。
  最有可能伏兵的地方,是每一座城门后的甬道。
  云低天阴,凛冽严风吹卷在甬道里,两侧城墙高耸,似长戟指天,战长林策马而行,目光不离被押解在前方的赵霁,余光则瞄着两侧城墙上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众人穿过承天门。
  永寿殿是圣人用来处理政务的大殿,殿前虽然有极其开阔的广场,然而并不足以容纳战长林率来的所有人马。
  及至丹墀下,战长林下令止步,吩咐大军分散列队。
  “李茂留下,乔瀛跟我走。”
  交代完后,战长林下马,便欲登上丹墀,李茂忽然道:“还是让我跟着将军吧。”
  战长林回头看他一眼,李茂赧然微笑,在乔瀛肩上一拍后,叫来一支神策军。
  战长林睫微垂,默许后,转身登上丹墀。
  身后,旌旗招展,一辆马车被众将士护卫于队列中间,车窗里,是一双深情而坚定的眼睛。
  大殿里似灌着整整一个冬日的风,冷飕飕的,纱幔飘舞,光线影影绰绰。赵霁被押在前头,行至大殿正中央后,脚步并不停,继续朝里走。
  永寿殿共有开间九间,左右各三间,中间纵深三间,最前面一间圣人是跟朝臣议事的正殿,往后是相对隐秘的会议厅,再往后是藏书室。
  因为大殿占地极广,每一座隔间都十分开阔,风灌在里面,像没有尽头似的。
  “赵大人这凤印藏的可有点太深了。”
  战长林按剑而行,出声道。
  赵霁缓缓驻足,并不回身,面朝里面道:“将军若是嫌路远,不妨在此处等我取来。”
  战长林脚步不停,越过他:“长安到洛阳,千里之行我都走了,不缺这几步路。”
  赵霁眼神微冷,举步跟上。
  及至最后一间,赵霁终于在靠墙的长案前停下,案两侧是林立的书橱,后方墙面则摆着一面壁柜,柜上陈列着各类古玩珍宝。
  赵霁背对壁柜,打开案上一方木匣,木匣里,装着金镶玉、缀流苏的凤印。
  赵霁取出凤印,双手捧起。
  战长林狐疑地盯他一眼,伸手拿过。
  便在这一刻,赵霁突然后退,背脊撞上壁柜里的一座麒麟青铜鼎,只听得“嚓”一声,一支支暗箭从两侧橱柜射出,众人猝不及防,慌忙挥剑格挡,间或闪身躲避,待得回神,殿里竟无赵霁人影。
  战长林一脚跨过长案,伸手推动壁柜,发现后面藏有暗门,然而这回无论如何拨动那座麒麟青铜鼎,整面墙都再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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