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水怀珠
水怀珠  发于: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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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能是谁?”
  “或许,是外面有人发现异常,前来营救我们了?”
  这一句猜测声音压得低低的,然而还是引起不小轰动。
  “会不会是赵大人?”
  “可赵大人不是已经被他们俩关押起来了吗?”
  “……”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越说越恐惧,有的越说越丧气,便在人声鼎沸时,一人身形窈窕,在一名青年侍卫的护卫下从夜幕里走来。
  “长乐郡主?”
  众人议论声一停,有人鄙夷地偏开脸,有人上前一步,行礼后,皱着眉头道:“长乐郡主,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居云岫袖着手,驻足后,安抚道:“反贼围攻邙山,想要夺取圣人玉玺,回宫称帝,前云麾将军战长林已率军应战,势必会保住大齐社稷,各位大人不用忧心。”
  众人听及此,更是惶惑。
  “反贼?哪个反贼?”
  “难道说是赵霁?”
  人群里,有赵霁以前的党羽,也有赵霁的不少政敌。
  居云岫道:“不错,正是赵霁。”
  “赵大人?”有人愕然,压着赵霁被扣反贼之名的不忿,质问道,“他不是被你们关押起来了吗?怎可能又派人来围攻邙山?”
  “前日夜里,驻守安定门的怀化中郎将邓敬潜入猎场,劫走了赵霁,此刻,正奉赵霁之命在外攻山,这位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前去看看。”
  那人一震,哪里敢跑到前线去,闻言只是板着张脸。
  有人厉声斥道:“这个奸佞,杀了太子不够,居然还调兵来弑杀陛下,夺取玉玺,可真是罪不容诛!”
  “早当初我就说他狼子野心,多次劝陛下提防,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唉!”
  “乱臣贼子,蠹国害民,大齐有此奸佞,社稷危矣!”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全是在鞭挞赵霁行为之可耻可恨,终于有一人隐忍不住,发作道:“长乐郡主,你口口声声说赵大人谋反,可有什么证据?赵大人乃是辅佐陛下称帝的一大功臣,历来忠心耿耿,怎可能会弑君谋反?该不会是你跟战长林从中作梗,想要栽赃陷害吧?!”
  众人一震。
  “对,赵大人向来忠心,不可能造反,一定是你跟战长林设局陷害,妄想谋权篡位!”
  众人更惊,齐刷刷望向居云岫,却见火光之中,其人神色不动,眉目一派凛然。
  “赵霁联合四殿下谋杀太子,被太子提前知晓,于翠云峰下射杀四殿下。圣人因忌惮赵霁权势,授意玄影卫在猎场里伺机伏杀他,双方阴差阳错会于翠云峰,展开搏杀。四殿下是太子杀的,太子是赵霁杀的,圣人如今重伤昏迷,则是拜赵霁所赐。敢问,谁在谋权篡位?”
  “你胡说!”
  “圣人杀赵霁,有玄影卫作证;赵霁杀太子,有御林军作证;最后双方会于翠云峰下,殊死搏斗,有神策军与我作证。大人质疑我胡说,又可有证据替赵霁开罪呢?”
  居云岫语气平淡,然而话里锋芒尖锐,那人张口结舌,一张脸憋成猪肝色。
  “那……那你为何要困住我等,不许我等探视陛下?!”另一人壮着胆质问。
  “圣人交代,猎场里仍有赵霁内应,为防万一,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居云岫说罢,目光瞄向此人,“大人贵姓?”
  “我……我乃右散骑常侍史劭安。”
  居云岫目光审度,那人恍然以后,厉声道:“我乃陛下亲信,怎可能助赵霁谋反?!”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认同了赵霁谋反的罪名,一时又惊又悔。
  居云岫仍是那副淡然神色:“谋反乃是大罪,既然史大人自恃清白,日后还请慎言。”
  那人一凛,对上居云岫那双雪似的眼眸,后话竟不敢再言。
  场上顿时安静,再无一人敢质疑赵霁谋反的罪名,不少本就看不惯赵霁的朝臣开始低声祈祷,盼望着战长林在前线大捷。
  不久后,一匹快马从岗楼那头奔来,斥候扬声禀道:“战将军在岗楼斩下敌将邓敬人头,敌军大败!”
  众人闻声大振,那一批祷告着的朝臣欢欣鼓舞,神色竟是相当激动。
  居云岫望向前线方向,微微一笑。
  天幕隐隐泛开一条鱼肚白,猎场四周战火收歇,三万洛阳军因主将邓敬被斩,或逃或降,猎场里充斥着神策军胜利的呼喊。
  卯时,战长林返回营帐。
  居云岫等在案前,一抬头,便看到毡帐前一个血淋淋的人,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唬了一下。
  战长林忙后撤。
  “回来。”
  居云岫喝止他,少顷后,战长林再次钻出毡帐,头盔底下,一双眼眸黑黢黢、亮晶晶。
  “屏风后备了热水,去洗。”
  居云岫一边说,一边细看他身上血迹,在分辨有没有他自己的血。
  战长林朝屏风后瞄一眼后,婉拒:“一会儿还要巡防。”
  居云岫眉心微颦:“叫扶风去也一样。”
  自从赵霁潜逃后,战长林便一直忙着部署,邙山里的每一处陷阱都是他亲力亲为安排的,今日又浴血奋战一夜,居云岫不信他不疲惫。
  战长林低低一笑:“想栽培下属,还是心疼我?”
  居云岫乜他一眼,看他似不肯就范,便要起身,这回轮到战长林喝止:“别过来,腥气重,我去洗便是了。”
  说是喝止,可语气格外温柔。
  居云岫坐回案前,看着他走入屏风后。
  头盔、甲胄、戎装、皮靴上全是血,战长林一样样脱下来,赤身坐入浴桶里。
  水温正热,在严冬里抚慰着战后的疲惫和寒冷,又想到这水是居云岫准备的,战长林满足地喟叹一声。
  伸手摸到垢着血的额发,战长林没犹豫,扎进水底。
  再出来时,居云岫俯身望着自己,战长林差点呛一鼻子水。
  居云岫眼眸低垂,目光在他身上审视,战长林抹了脸上水渍,顺手把头发往后一捋,撑着浴桶。
  二人对视,一时间,谁都没吱声。
  最后,还是战长林认输:“到底想看什么?”
  居云岫不给他胡乱发挥的余地,正色:“受伤没有?”
  战长林薄唇微微一挑,偏不回答了。
  居云岫目光只有又往下垂,热水有一些泛红,然而并不影响视线,一眼后,居云岫移开眼,耳鬓微赧。
  战长林笑出声。

  居云岫便知道他是故意的,瞄他一眼,那眼神猫爪一样,挠着人心尖。
  水里有血,不然,战长林真要把她拉进来。
  居云岫似看穿他眼底的心思,转身走了。
  “诶。”
  战长林伸手,一缕素纱帔子从手上擦过,没抓着。
  心尖更痒了。
  帐外,一群人聚在梧桐树下,正热火朝天地聊着昨夜一战。
  乔簌簌的声音最抓人耳朵:“你们是不知道,长林大哥那一冲,好家伙,对面跟见鬼一样,那领兵的都尉统共就两句话,一句‘戒备’,一句‘围杀’,第三句还没出来,脑袋就给长林大哥摘下来了!”
  围观众人“唔”一声。
  乔簌簌又开始激情讲述邓敬一行冲入岗楼后的那场埋伏战,敌军如何猝不及防,如何惨声狂叫,最后又如何溃不成军……讲完以后,眉飞色舞:“这一仗打下来,一帮神策军全在那儿嚷嚷‘跟着战将军打仗可真他娘的过瘾啊!’”
  扶风咳一声。
  “郡主!”
  众人起立,乔簌簌一个激灵从树底下跳起来,脸红道:“郡主!”
  居云岫眉睫微垂,语调微微上扬:“真有那样厉害?”
  乔簌簌便知自己吹捧战长林全给居云岫听到了,又紧张,又羞臊,抿唇道:“郡主,长林大哥干别的我不知道,但打仗厉害是真的,不然,大家也不会给他起个‘小狼王’的外号呀,您说是不是?”
  居云岫不留情面:“那是他自己起的。”
  乔簌簌:“……”
  还……还能这样?
  扶风解围:“不管怎样,‘小狼王’一名名不虚传,今日一战后,赵霁应该穷途末路了。”
  “皇城里还有两万禁军,除安定门外,洛阳城可调动的守军仍有七万,赵霁的路还不算完。”居云岫分析完,交代道,“稍后你去巡防一次,顺便传信奚昱,叫他立刻率领三万先锋赶赴洛阳。”
  “是。”
  扶风拱手应声,居云岫又看回乔簌簌。
  乔簌簌莫名紧张。
  居云岫不由笑:“不累?”
  乔簌簌摇头,脑袋拨浪鼓似的。
  居云岫心念一转,提议:“那便跟着扶风一起巡防吧。”
  “啊?”
  乔簌簌怔然,不及回神,居云岫已走回营帐了。
  扶风站在一边,耳根微红。
  乔簌簌想到上回扶风提及他心上人一事,嘴唇一瘪:“我刚才骗郡主的,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扶风一愣后,发现乔簌簌果然掉头便走,急道:“簌簌!”
  居云岫回到营帐里,屏风后的浴桶已被清理干净,战长林换上一身干净里衣躺在床上,竟似睡了。
  居云岫半信半疑,走到床边,便欲探头看,手腕被一抓。
  回神时,人已床上人搂在怀里,被褥里热气腾腾,一半是他捂出来的,一半是他胸膛里散发出来的。
  “刚才跑什么?”战长林秋后算账,大抵是真有些困倦,声音略哑了。
  居云岫不承认:“谁跑了?”
  战长林缓缓睁眼,眸底仍然掖着一抹欲求不满。
  居云岫伸手关上他眼皮。
  “睡你的。”
  “别跑。”
  战长林仍握着居云岫手腕,不沾床不知道,一沾床,困意根本挡不住,要不是留心等她,早入梦了。
  居云岫理了理他散落在鼻梁上的碎发,朝他怀里蹭了蹭。
  二人相拥入眠。
  夜里,邓敬麾下的一支残余部众又在西营外围发动了一次偷袭,然而还是以失败告终。
  次日,战长林率领神策军对猎场外围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扫,俘虏二千余人,至此,洛阳军围攻邙山一战彻底溃败。
  据派往邙山外的斥候来报,这两日,洛阳城其他城门的守军又陆续收到赵霁的调令,然因获悉邓敬惨败,那一些驻守洛阳城的将领无一人敢应下赵霁的调令,全以没有圣诏、虎符为由,拒绝了赵霁的派遣。
  如此,皇城、邙山两地形成对峙,这一战的结果,就看谁先拿下援军了。
  三日后,居云岫收到奚昱传来的密信,三万先锋军已越过蒲州,最多两日便可抵达洛阳京郊。
  战长林意外:“何时派的先锋?”
  他原本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日。
  “邓敬攻山那日,我派的。”居云岫在案前铺纸,准备给奚昱回信。
  战长林眉一挑,坐下来,探头挡住居云岫视线:“夫人还是一如既往会给我惊喜啊。”
  居云岫推开他脑袋:“谁是你夫人?”
  战长林不以为意,纠正:“前夫人?”
  居云岫斜他一眼。
  战长林笑,屈膝坐正,唤:“准夫人。”
  居云岫懒得再理他,伸手研墨,想着近日困扰的一桩事,商量道:“哥哥的事,你认为何时向大家坦白妥当?”
  奚昱这次率领来的三万先锋里包括了绝大多数的苍龙军旧部,居松关的事,居云岫不想再瞒他们。
  战长林眼里笑意收敛,想了想后,道:“大战前夕,军心不能动,叫他先让那人……”
  战长林至今还不知道假扮居松关的那一人究竟是谁,抿住唇。
  居云岫解释:“他叫武小英,是哥哥身边的侍卫。”
  战长林了然,建议:“叫武小英殿后,率领大军入京,奚昱先领着先锋军过来,拿下赵霁以后,再跟大伙提当年的事,如何?”
  居云岫研着墨,低低“嗯”一声。
  半晌后,战长林伸手在居云岫眼前打了个响指。
  居云岫眼睛一眨,收回空洞目光。
  战长林点破她心事:“怕他们怨你?”
  居云岫放下墨锭,没做声。
  居松关是苍龙军的主心骨,是他们心里最后的苍龙魂,这两年多来,是因为借他之皮,她才可以调动旧部完成这一桩复仇大业,如果最后被他们知晓居松关早已溘然离世,自己被她这个郡主欺骗两年之多,他们心里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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