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对初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放轻步子,企图在他没发现前从旁走过去。
但才从他的身旁走过,便有温沉嗓音落入了耳中。
“苏六姑娘。”顾时行许是饮了酒,嗓音有几分低哑。
苏蕴背脊一僵,转头望向顾时行,只见他依旧手撑着额头,歪着头微睁黑眸,而眼神好似少了几分平日的清明,应是喝了不少酒。
苏蕴转过身,面色淡淡的朝着他略一欠身:“见过顾世子。”
行了礼后,苏蕴冷淡疏离的劝道:“今日嫡兄大婚,后宅不能随便进,顾世子还请及早离去。”
顾时行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半晌后,他道:“我想与你说一会话。”
苏蕴颦眉的看了眼身旁的初意,再看了眼他,在想他要与自己说什么。
难道是那两个男人的事情有消息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苏蕴转身走到拐角的地方,看了眼长巷,见没有人影,便看向初意,吩咐:“你且先回去准备温水和艾叶油,顺道留意一下那头的巷子有没有人。”
初意看了眼那顾世子,眼里带着几分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欠身后转身走了另一头巷子。
苏蕴站在拐角处,时刻关注着巷子,然后看向顾时行,问:“顾世子可是发现了那两人的踪迹了?”
顾时行收了手,支起了身,没有回应,而是从石椅上站了起来。
许是真的饮了许多酒,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轻缓了一下。苏蕴都担心他会摔了,然后她还要找人来把他带走。
她可不想让人知晓他在这里。
好在他晃了一下身子后便站稳了。朝她走来时,脚步虽然有些浮,但好在走得还算稳。
苏蕴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腰,探出个脑袋往长巷望去,看见没有人,才转回身。
可一转回身,一股浓郁酒气袭来,随即是顾时行那张长得俊美,且带着几分朦胧的俊脸。
近在咫尺。
苏蕴的身子蓦地往后一靠,背脊挺直,紧紧靠着墙壁。
低声呵斥:“你做什么?!”
二人只比那晚在树下的距离宽了些许,即便没有任何触碰,但时下这个距离还是太亲密了。
顾时行低垂眼帘,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苏蕴。
浓郁的酒气,还有不甚清明的眼神,这分明就是喝醉了。
喝醉了还怎么可能会与她谈正事?
失策了。
苏蕴压低声音道:“你喝醉了,下回等你清醒的时候再与我说。”
属于顾时行自身散发出来的压迫人气息,笼罩了她整个人,顿时让她气势落于下风,像是受制于人一般。
她想从一侧走开,但顾时行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腕,低低地唤了一声:“阿蕴。”
苏蕴皱眉看了眼被他抓住的手腕,再抬头看向他,压沉了嗓音喊他的名字:“顾时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顾时行“嗯”了一声,然后道:“我就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苏蕴叹了一口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这人真奇怪,我们曾经有四年的时间,四年你都极少与我说话,如今却是要来找我说话,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顾时行又开始沉默。
苏蕴见他不打算说正事,道:“你松开我,我没心情与你说话。”
沉默了半晌的顾时行开了口:“你也不与我说话,不是吗?”
苏蕴一怔,忽然怪异地看向他。
“我每回与你说话,你都避开我的视线,你让我如何多与你说话?”他的语气多有无奈。
苏蕴微微垂眸思索,好似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眼神好似永远平静,沉敛,会让人不自觉的紧绷着背脊,不敢掉以轻心应对,让人心闷所以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什么事情,她都尽量避开与他视线相对。
顾时行低声道:“我误会你是事实,但相处四年,我知你不是会做那样事情的人,可已经无法查证,但你有所要求,我必应。”
“我性子寡淡惯了,不怎么会与人相处,便是你嫡兄,我也明白他对我多有忍让。除却第一年会对你有所怀疑,后来几年,是习惯了你我两人的相处方式,再也没有在意过究竟是不是你算计了我。”
顾时行估计是真的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与她解释这么多。
听了他的解释,不知怎的,苏蕴心思多了几分复杂。
这回轮到苏蕴沉默了,半晌后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你喝醉了……”
顾时行摇头:“没醉。”
就是比平日多了几分冲动而已。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顾时行见她无话可说了,终又叹息了一声。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对他都满是戒备,从未有过像今日在庭院中与她那五姐相处时那种轻松惬意。
那轻松惬意与那四年沉闷寡言,笑而不真有着强烈的反差。若是因他的一己之私,让她又重新回到那样的性子,他是不愿的。
思及到此,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说旁的,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从她身前离开,走入巷中,步子比以往都沉了许多。
苏蕴愣怔了小半会,然后想起他这大概七八分醉的模样,到底有了两分恻隐之心。
转过身去,朝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喊道:“你回席后莫要再喝酒了,酒多伤身。”
前方的人脚步一顿,转身看过来,看到在灯火之下虽艳丽,却因性子温柔而多了几分娴静的苏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点头低声应了声“好。”
应了声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往后好生照顾自己。”
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苏蕴觉得莫名其妙。不,应该说他一个晚上都很是莫名其妙。
最后,苏蕴把这莫名其妙归于他酒喝多了,神志不怎么清晰了。
初意这时寻来,见顾世子已经走了,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苏蕴回到院子中用温水擦了耳,再用了些艾叶油擦耳,静置了一刻才寻了一对平日里边戴的耳坠戴上。
回想起方才顾时行说的话,心里总是有些乱糟糟的。
今日顾时行所说,她仔细想了想,那四年的冷漠,确实她也有些责任,不能全怪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苏蕴心道往后见了他,便不再摆那么冷的脸给他瞧了。
可随即想到他最后那句话,好像在暗示些什么,但她又想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
墨台被顾夫人催促去寻自家世子,想都没想就往海棠小院的那个方向寻去。
还未进那小巷,便看到了从巷中走出来的世子。
暗暗地呼了一口气,连忙走了上去。
他就应该在方才世子说不用跟上来的时候悄悄地跟在身后的,也不用他担心了许久。
看到自家世子紧抿着唇,看似平静却又不平静的神色,墨台小声地问:“世子可是见到了苏六姑娘?”
这么一副表情,要么就是没见到,要么就是见着了,可苏六姑娘却没给他好脸色。
顾时行沉默许久,直到走到前院,看到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宾客,才微顿步子,与身后侧的墨台道:“往后就莫要再去打扰苏六姑娘。”
墨台一愣,有些没太明白:“世子的意思是……以后不寻苏六姑娘了?”
顾时行静默了几息,看着前边自己融入不进去的喜庆热闹,轻吐了一口气:“或许吧。”
墨台听到这话,是不信的。
他想,等世子酒醒后,大概会后悔。
顾夫人看到墨台把儿子带回来了,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可看见儿子似有几分愁眉不展,她也跟着愁眉不展了起来。
以前儿子冷清,对女子没有丝毫的兴趣,她只当是顾家儿郎洁身自好的传统。
可她从他二十岁起,便催他成婚,他却是能有诸多的正当理由推迟,就如同前不久,以仕途为由便一下子把婚事往后推延了一两年。
心不在焉了半宿,顾夫人还是觉得不能由着他,婚可先不成,但得先定下来,免得他胡思乱想。
夜色渐深,有宾客散去,有与苏长清同年纪的去闹洞房,而顾时行并未参与,只微醉的去恭贺了他,随后离开了苏府。
直至宾客全部散去,苏府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苏蕴回了院子。卸了妆,沐浴后回了房,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
若是今晚没有遇上顾时行,她定然能睡得极好。只是今晚不仅遇上了,又听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所以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37章 看望小娘 不知名的大夫
时序深秋。
苏长清成婚已有小半月,苏蕴记名到主母名下的事情,主母也提了出来,而反应最大的便是苏语嫣 。
苏语嫣反对,这也在苏蕴的意料之中。
苏长清成婚后,理应随着丈夫回锦州的苏雯却还是在府中小住,说是多陪陪小娘,到月底再回去。
苏蕴也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了,岂不知苏雯的心思,无非是想留下来撺掇着苏语嫣,让这记名一事不了了之了。
苏雯就就这么继续作下去,若让主母知晓她撺掇着自己的亲女儿,她定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苏蕴故作不知她从中作梗,等她这闹大后,再想法子捅到主母那处。
而这个时候,苏语嫣正在母亲那处闹腾着。
“我不同意,她明明是庶女,凭什么能与我平起平坐?!”苏语嫣嚷声道。
柳大娘子听到这话,便皱眉道:“谁与你说六丫头记名到我名下,就能与你平起平坐了?她到底是庶女出身,名义上是嫡女也只是名头好听些罢了,但本质上还是比庶女高些,比亲嫡女低些的。”
“我不管,她就是不能记名到娘你的名下!她要是记名,我便绝食。”苏语嫣冷着一张脸赌气。
听着女儿动不动就拿绝食来威胁人,柳大娘子虽疼她,但也是生出了几分厌烦。
“这事是你父亲定下的,你要绝食,你信不信你父亲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苏语嫣跺脚急道:“我不管不管,只要娘你不同意,父亲难不成还能强迫娘不成?!”
听到她这极为不负责任,任性的话,柳大娘子紧皱着眉头。
不悦的反问:“你要我为了六丫头的事,与你父亲闹得不快,把他往苏小娘那里推?还是说让你父亲再回去找刘小娘?”
苏语嫣听不进去这些话,只知道苏雯与她说的话。
苏雯说苏蕴本就比她长得好看了,得亏是庶女,不然来提亲的人还不把苏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如今她便是比嫡女低些又怎么了?她今有嫡女的名头,高门大户虽还是看不上她,可那些一般的好门户,还不蠢蠢欲动?
更别说兄长大婚的时候,苏蕴还穿得花枝招展的出现在宴席上,那些个青年才俊只差没看直了眼。
别的不说,就说到时候嫡女的名头一出来,这一般世家还不得抢着来求亲?
到时候她这个嫡女门庭冷清,而只是挂着个嫡女名头的苏蕴却是门庭若市的。那她岂不是人当成了笑话!
“娘,别的不说,就说万一顾夫人看上她了怎么办呀?”苏语嫣最怕的是这个。
柳大娘子还没说话,便从门外传来苏长清的声音:“你还在想着侯府呢?”
母女二人朝着门口望去,只见苏长清跨进小厅中。
苏长清本来还在院中看书,听北砚来说四姑娘闹着不让六姑娘记名到主母的名下,他也就过来了。
苏语嫣听到自己亲兄长说这话,急眼了:“我怎么就不能想了?苏家与侯府是世交,门当户对的,我有什么配不上的?”
苏长清轻笑了一声,然后朝着母亲一躬身,再而看向自己的妹妹:“若是侯府满意你,早早便定下了,何必在母亲一而再暗示之下,都没有任何的后续?”
“那是因为母亲没有明说!”说着,苏语嫣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娘,你去与顾夫人说一说呀。”
柳大娘子忽然觉得有些头大,几番提醒顾夫人,对方都没有什么反应,她便萌生了退意。
若是直接去说,若是被拒绝了,那岂不是没脸了。
苏长清见妹妹执迷不悟,更怕往后她知道顾时行喜欢的是六妹妹,从未为难六妹妹,便起了说谎的心思。
最后一狠心,直接道:“我问过时行,他直言说过不喜你,甚至觉着你有几分烦人。”
听到这话的苏语嫣,顿时如同雷击了一般。
柳大娘子微微蹙眉,心生不喜。虽然她知道女儿什么德行,可这从一个男子的口中直接说出来,便有些过了。
苏语嫣咬唇,然后直接扔下一句“我不信,哥哥你骗我!”后就红着眼眶跑出了厅中。
看着女儿跑了出去,柳大娘子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