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渍青梅——殊娓
殊娓  发于:2021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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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只是表象,性子一显露就不行了。
  就她现在的德行,像个被人打残了的老头,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
  拎回来的黑色塑料袋被她压住半边,袋口没系紧,红布从里面流露出来,被她压吐了似的。
  楼下瘫痪了5年的老赵头都没她形象糟糕。
  小姑娘没察觉老人的嫌弃,晃动着脚丫,袜子是和楚一涵赵兴旺同款的五指袜——
  五个脚指头上分别印着五个卡通人物,呲牙咧嘴地笑。
  黎建国:“......去把拖鞋穿上,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回头人家靳睿回来,看你这样也不和你玩。”
  “他敢!他忘了小时候的情谊了?我还借给他......”
  半张床睡。
  正是对异性敏感的年纪,说起这事儿黎簌有点不好意思,话到嘴边,绕了个弯:“我借、不对,我送他的,送过他半块橡皮泥呢!”
  黎建国一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嫌弃到挤出双下巴:“你也好意思说,一整块都不舍得给人家,就抠门兮兮给了半块,记十年?”

  老人家对黎簌的疼爱和宠溺都在骨子里,嘴上嫌弃,还是怕她饿着,把电视遥控器丢给黎簌,自己去厨房给她煮面去了。
  黎簌关掉电视,去洗了个热水澡。
  热气蒸腾,镜子上一片模糊,小姑娘站在镜子前抹掉水汽,有点发愁。
  安装空调的师傅明明说靳睿今天肯定回来的啊,怎么连点动静都没有?
  洗过澡,黎姥爷的面也出锅了。
  黎簌头发吹到半干,坐在茶几边捧着大碗吃面。
  呼噜呼噜吃下去几口,小姑娘眼睛弯弯地竖起大拇指,嘴甜道:“我姥爷手艺真棒,不去聚宝居当厨子,可真是聚宝居的一大损失!”
  聚宝居是泠城市中心最大的一家饭店,老店了,很有名。
  住城东这边的人,很少有人去吃过。但楼下打牌的女人们、小广场下棋的老爷子们,逗贫总要说上一句,“今儿我可赢了,回头聚宝居吃去”。
  连表示抱歉都要说,“要么,聚宝居请您搓一顿?”
  那店死贵,都只是说说而已。
  听得久了,黎簌也就跟着学会了吹牛。
  不过黎建国煮面,确实是下了心思的。
  泠城的学生们迷恋麻辣烫、米线和关东煮,黎建国学着往汤面里放一些各样的丸子和青菜,煮好还要滴两滴麻油,确实香。
  黎簌吃得正欢,黎建国重新打开电视,跟着养生节目做起“中老年人健身操”。
  他前后扭着胯和黎簌说:“靳家小子要是回来,姥爷也做给他吃,小时候他就爱吃我做饭。到时候姥爷给你们炒孜然肉片。”
  面碗蒸汽氤氲,黎簌撩开披散着头发,吃着面,唇红齿白却叹了一声:“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这个袋子里装的什么?”
  “给靳睿买的棒棒糖,您别吃啊,这可是欢迎的棒棒糖。”
  黎建国拎着粉色的小兜子,乐了:“人靳睿是男生,能乐意吃这玩意儿么?”
  “你不懂,这是我俩小时候的暗号,他那时候就总......”
  话没说完,隔壁忽然传来“嘭”的一声。
  像是有人用力把门踢开,然后是门板摔在墙上的巨响。
  这小破楼不隔音,声音清清楚楚传过来,黎簌先是一愣,不足一秒的功夫,马上扔了筷子跳起来。
  她嘴里的面都没咽下去,急着含糊:“隔壁有人!是不是靳睿回来了。”
  黎建国对于靳睿回来这件事,一直没发表什么意见。
  黎簌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靳睿一家搬走时,丑事闹得挺大,肯回来也许也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不选择回泠城。
  老人家欲言又止,想提醒些什么,但黎簌早已经跑出去。
  楼房格局老旧,家家都没有阳台,一层住8户,过廊是通着的,各家的花盆、不用的桌椅、囤积的白菜,都堆在过廊里。
  只有靳睿家,因为常年没人住,门前空旷。
  靳睿家的门没换,以前这扇门上,常年都会贴着靳睿妈妈手写的对联。
  现在,漆体斑驳的旧门敞着一道缝隙,没关。
  太多年没见过,激动之余,黎簌也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她手里抓着的欢迎条幅没亮出来,攥着背在身后,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黎簌走到窗边,手遮在眉骨处,往里看。
  这些年楼里很多家都换了双层玻璃窗,隔音保暖,靳睿家还是以前那种单层的薄玻璃,常年遮着的窗帘不知道被谁拉开,里面陈设一览无余。
  也包括,站在客厅中央,以拳掩在唇前,轻轻咳嗽着的靳睿。
  老房子天花板矮,室内格局本来就显小,宽肩长腿的靳睿站在里面,客厅看上去更加拥挤似的。
  他身后的洗手间灯亮着,光线下隐约有水汽散开来。
  黎簌没能在第一时间打招呼。
  因为眼前的靳睿,大概是刚从洗手间走出来,穿戴得并不是那么整齐。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红色缎面飞行员夹克款的外套,敞着怀,衣服都堆在手肘处,要脱不脱的样子。
  红色面料在一众暗色陈设中,格外抢眼,也显得他肤色更白。
  黎簌不好往人家胸膛上看,目光只好下移——
  但靳睿的牛仔裤,也只拉了拉链。
  方形金属纽扣的重量坠着牛仔料子垂下去,露出一截窄腰和紧致肌肉的淡廓。
  正午的阳光从窗口散落在老旧的实木地板上,他止步于阳光前,整个人笼在室内阴影里。
  可能是太久不回来,不适应泠城市的低气温,靳睿以拳掩唇,咳了几声,喉结微动。
  小时候靳睿脖颈处有一颗棕色的痣,现在落在少年轮廓明显的喉结左侧。
  靳睿皱着眉,仰头揪了两下喉结处的皮肤,那颗痣便隐在一片泛红的肌肤里。
  他的眉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小时候熟悉的乖,看上去有那么些戾气和不耐烦。
  但他这个动作,黎簌是熟悉的。
  小时候她咳嗽,姥爷也是教她揪脖颈上的皮肤,说揪红了就好了。
  大概因为这个动作的熟稔,黎簌总算抬起手,打算敲一敲窗户,和靳睿打招呼。
  在她动作的同时,靳睿也动了。
  他垂了眼睑,把牛仔裤的边缘向下拉。
  黎簌这才看见,他腰侧用医用胶布贴着一块纱布,纱布里隐约间露出一些暗红。不知道是血迹还是药水的颜色,渗透出来。
  黎簌准备敲窗子的手猛然停下来,悬在空气里。
  她投在靳睿家客厅地板上的影子晃动,靳睿慢悠悠抬眼,看过来,隔着玻璃窗,和黎簌对视。
  怎么形容他那一眼?
  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没有对她身份的探究好奇,什么情绪都没有。
  黎簌有些尴尬,走到门边,探头进去,小幅度对着靳睿挥了挥手。
  她把欢迎的条幅背在身后,干巴巴开口:“那个......嗨,靳睿?”
  靳睿依然没什么情绪,只盯着她,扯着耳机线,把左侧耳机拽下来。
  他不说话,黎簌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勉强开口:“我住你隔壁,是你小时候的邻居,还记得我么?小时候咱们总在一起玩,你还送过我一支特别漂亮的公主棒棒糖,你...记得么?”
  靳睿又咳了两声,开口时有那么一点哑:“不记得。”
  黎簌平时就是个欢快的话痨,特外向,她本来肚子里一堆话等着说——
  你回来适不适应,怎么老咳嗽呢?
  你回来念哪所中学,我在泠城三中,你来么?
  我们等了你一上午,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
  那么多话,都在靳睿一句“不记得”里,烟消云散。
  黎簌没说话,靳睿也没说话。
  他依然站在那片阴影里,地板上阳光边缘就像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分界线。
  他这个不咸不淡的态度,让黎簌非常非常闹心。
  她想马上转身就走,但出于小时候的情谊,她觉得走自己走之前怎么也要和他说一声欢迎回来。
  沉默片刻,靳睿倒是主动开口了。
  只是依然没说人话,态度也不咸不淡。
  他问:“有事儿?”
 
 
第3章 同班   你敢坐过来试试?
  其实靳睿这次回来前,黎簌是很期待的。
  她又是那种藏不住事儿的性格,连做梦都梦到过好几次。
  小时候,机械厂家属楼里住了挺多同龄的小孩儿,但黎簌只喜欢和靳睿玩。
  靳睿不会和她抢玩具,不会和她攀比,还对她好。
  靳睿家搬走之前,黎簌爸爸和妈妈还没离婚,有时候爸爸妈妈在家里吵架,整栋楼都听得见,也会有邻居跑来拉架。
  但会想着来安慰小黎簌的,只有靳睿。
  他话不多,有时候大人太多,挤在门口劝架,靳睿不好进来黎簌家里,就踮着脚尖敲敲她卧室的窗户,把他的零食糖果从窗缝塞进来,递给小黎簌。
  他扒着窗台,和黎簌说:“簌簌,别哭。”
  黎簌记得有一次,她和几个女孩子在楼下玩,后来起了争执,正好遇见学完钢琴回来的靳睿。
  他穿着一身小西装,把黎簌拉到身后,皱眉,奶声还没褪去:“你们不要欺负簌簌。”
  那时候他们都是4、5岁的年纪,靳睿脸上还有儿童的稚嫩,却坚定地挡在了她面前,挡住那些女孩子的叽喳争论。
  后来小靳睿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他家那辆锃亮的黑色汽车上。
  黎簌是个心大的,坐上汽车,早就忘了之前不悦,眨巴着眼睛打量汽车里的陈设。
  她忘了,可靳睿没忘。
  他从车子里翻出一个包装很精美的小袋子,递给黎簌,哄她开心。
  袋子里是一支棒棒糖,软糖做成了迪士尼公主的模样。
  机械厂家属楼的小卖部里,最贵的棒棒糖是阿尔卑斯,黎簌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棒棒糖。
  小靳睿说:“只给你,不给她们。”
  那是4、5岁的男孩子,对伙伴最真挚的维护。
  他不问争执的原因,也不问谁对谁错。
  只是站在了她这边。
  但是!
  小时候再可爱的男孩子,长大了也会变成狗!
  想到靳睿刚才对她那个不冷不热的态度,黎簌气得一个仰卧起坐,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正好黎建国走到黎簌卧室门口,扬着半白的眉毛:“哎呦,运动呢?这就对了,年轻人么,就是得多锻炼,别总躺床上玩手机。动一动还是好的,养生,姥爷昨天在中药店抓了点枸杞,给你泡一杯?”
  “......不用了姥爷,您自己喝吧。”
  黎建国是过过苦日子的,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他笑眯眯开口:“我是得喝上,多活就是赚到喽。你看现在的生活多好啊,活一天就得珍惜一天。你就说靳家小子吧,说从南方回来就从南方回来了,过去我们要是出去一趟,别说南方,隔壁省都得折腾一整天。还有你妈妈,帝都那么大的城市,过去怎么敢想象......”
  黎簌从小和姥爷一起长大,感情好。
  可有时候感情好也没办法让她越过60岁的年龄差,去听懂老人的感慨。
  太多事情,还没满17岁的黎簌并不能感同身受。
  听多了,难免有那么一点点嫌唠叨,也就不肯认真听了。
  “姥爷姥爷,我自己玩会儿行么?明儿周一,又得上学了。”
  “我这不给你送这个来了,欢迎的棒棒糖,怎么刚才没给人家拿过去?”黎建国手里提着粉色的小袋子,走进来递给她。
  “您吃吧,不欢迎他了。”
  黎簌在靳睿那儿碰了钉子回来时,老人家正好下楼唠嗑去了,没瞧见。
  这会儿看见黎簌撇着嘴一脸不开心,黎建国也没往心里去,觉得年轻小孩儿们闹个别扭,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好了。
  老人放下棒棒糖出去,顺便帮黎簌关好了卧室门。
  棒棒糖从袋子里露出一角包装纸,黎簌瞧着,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糖是她搭了两趟公交车,去城南一家很有名的进口零食店选的。
  那店死贵,连一向大方的黎簌都咂舌,觉得看什么都像是人民币做的。
  但为了欢迎靳睿,她也还是选了一支特别精致的棒棒糖——
  五角星形,淡蓝色,内里是空心的,放了珠光的小糖豆。晃一晃,还会哗啦响。
  一块糖花了她35块钱。
  但靳睿是怎么对她的?
  -不记得。
  -有事儿?
  黎簌现在想起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对着门喊:“姥爷,要不还是您吃了吧!”
  门外传来黎建国的声音:“不吃,小孩子哪有隔夜仇?明天你俩就好了,到时候你管我要糖,我可给你变不出来。”
  什么没有隔夜仇?
  她和靳睿的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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