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沉九襄
沉九襄  发于:2021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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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道是方才从浮玉居出来,陆雯就替自己母亲出了口气,讽刺陆淇才貌一个细究不得,容貌也赛不过婉婉,放在贵女堆里不上不下,区区庶女就是再怎么装高贵,也飞不上枝头、变不成凤凰。
  话说得太重了,把陆淇气得直哭,又大骂:“她怕是忘了自己亲娘没扶做正头夫人前,她自己也是个庶女吧!”
  赵姨娘温声劝慰,“教那蠢丫头说两句便受不了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为娘平日怎么教你的?”
  陆淇闷不做声半会儿,哽咽道:“我就是气不过,她哪里比我强,那个钟意婉更是除了副皮囊一无是处,可如今呢?”
  “陆雯仗着嫡女的身份出入皇宫,笼络住了皇后娘娘,圈子里如今都拿她当未来的太子妃捧着,就连钟意婉眼看都要嫁入忠武将军府了,我难不成往后一辈子会屈居她们之下?”
  赵姨娘看她哭,心里如何不酸楚,要是当初原配病故之时自己争过了程氏,女儿哪儿还用得着受这些委屈?
  可陆淇的那些话赵姨娘并不认同。
  “太子妃哪儿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那些流言你且当个笑话听过也就是了,再者……你还真以为忠武将军府那是门好亲事吗?”
  陆淇闻言立时止了哭声,面露不解,婉婉这边也立时把竭力紧闭的耳朵竖了起来。
  便听赵姨娘冷哼了声,慢悠悠道:“章家这回来提的是二公子的婚,说得好听些,是许了正室的名分,但盛京如今还没几个人知道,那章二公子早前在西北就已经成亲有妻室了,正妻现下就在章家后宅喘着气儿呢。”
  “既有妻室又如何再娶?”
  陆淇双目微睁,吃惊不小,连方才一肚子闷气都暂且抛到了脑后。
  “否则你以为老夫人那儿为何没有动静呢?”
  赵姨娘好笑道:“章二虽已娶妻,可那位二夫人体弱,如今缠绵病榻已久,章家便想以冲喜之名先纳钟意婉过门,承诺待那位病故后就扶她做正室夫人。”
  所以哪怕婚事成了,婉婉也还是以妾的身份嫁过去,那承诺到底真不真还得全看后话。
  或者说个不好听的,看老夫人与那位病弱的二夫人究竟谁先撒手人寰,毕竟若老夫人不在了,可没人会在意婉婉到底是妾还是妻。
  也不必说为何不先等二夫人病故后老夫人再答应。
  冲喜娘子本就不是个多高贵的身份,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没人会愿意去做,也是如此才轮得到婉婉这样身在高门、自己却无甚背景的孤女。

  若是等人家二夫人已亡故了,盛京诸多贵女,想嫁进忠武将军府的必然一抓一大把,章家还提这遭作甚呢?
  陆淇心里顿时畅快不少,然畅快之余又觉得脊背生寒,喃喃道:“原配夫人尚在病中便如此算计,章家人……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狠心?”
  年轻的女孩儿到底还是天真啊!
  赵姨娘笑一笑,“这算哪门子狠心,不过是话说得明了直白些,摆在台面上难看罢了。”
  “不过你放心,为娘和你爹爹绝不会教你今后遇上这样的人家的。”
  ……
  那头转了话题,婉婉听了个来回,抬头与云茵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章家这也……太过教人一言难尽了,难怪老夫人先头那般不想提。
  再说回程氏与赵氏,她们两个本家都不低,原先也是盛京的大家闺秀,当初甘愿为妾,其实说白了也是冲着原配侯夫人病体难愈而来的。
  那时当不当正妻还不是赵、程两家最看重的,重要的是医师断言了原配侯夫人生育不利。
  这也就是说侯府注定没有嫡子,只要赵、程二人谁先生下长子,按规矩礼数这个孩子便就会被立为侯府世子的。
  只不过没想到千算万算,两人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姨娘还更失望些,空担了一身的宠爱、膝下儿女双全,谁知道最后扶正室时,竟还是失策了。
  婉婉对上一辈那些事了解的并不算清楚,现下对忠武将军府议亲之事,她倒是除了厌烦再想不来别的。
  只需稍稍试想若昨晚遇到那醉酒之人便是章二……
  婉婉拧着眉摇了摇头,撩起衣袖看,那五根指痕消散得只剩些许不规则的淤青,但郁闷的时候瞧什么都不高兴。
  当时要是表哥没出现,这门“可怕”的亲事约莫现在就已经没有回绝的余地了。
  婉婉和云茵回去后,见陆珏昨晚递给她的手帕还在小几上,洗过之后叠得整整齐齐。
  她得给人家送回去,更何况表哥这么帮了她,她总要有份心意做谢礼才行。
  闺阁的女儿家,不好随意送人东西,但婉婉侍奉老夫人这些年,很用心学了些做药膳和糕点蜜饯的手艺。
  表哥现下又没有生病,药膳不太合时宜,她就去小厨房做了份白玉霜方糕。
  做好后唤临月进来,将手帕和食盒递了过去,“月姐姐帮我跑一趟吧,替我向表哥和长言道声谢,顺道再……”
  婉婉顿了下,“再帮我问问长言,昨晚亭子里的章公子,可就是忠武将军府那位章二公子?”
  临月不解,“姑娘见过章二公子了?”
  婉婉就是想求个明白,若真是那个章二,她往后可得离章家远点儿才好。
  *
  盛夏时节晴雨不定,下半晌申时忽地乌云遮顶,轰隆几声闷雷过后,噼里啪啦落下雨来。
  靖安侯府蒹葭玉楼二层南侧茶室,陆珏立在窗边。
  他身后隔着几步的茶桌旁,坐着个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浓眉深目、五官俊朗,正是大赢朝皇太子萧恪。
  近来朝堂上不甚顺心。
  去年圣上身体不虞两个多月,朝堂全交给了太子理政,然而理政两个月便止,太子也谨言慎行未出差错。
  但就是太过教人挑不出错,一时声望大涨,引得皇帝现下回过头来起了猜忌之心。
  太子如今言行举止越发谨而慎之,每逢遇事不决之际,多半都要与陆珏相谈。
  陆珏身为靖安侯世子,七岁起便在宫中伴读,称皇后一声姑姑,太子是他的表兄。
  陆家与东宫荣辱息息相关,陆进廉先前虽然为避嫌未许他入朝中担任实职,然如今朝政中太子过目之事十有八九,最终决策都或多或少有他的授意。
  “殿下前几日独自觐见圣上,还是碰壁吗?”
  太子苦笑了声,“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孤在承乾殿廊檐下干等了一个时辰,就听里头父皇在教贤妃那养女画画儿、玩笑了一个时辰。”
  陆珏听着皱眉。
  窗外水雾氤氲,雨声逐渐缠绵。
  小泥炉上的茶汤咕嘟开了,太子亲自动手,提起来给二人各倒了一盏。
  “老头子英明一世,如今临到头也开始走先帝昏庸的老路,礼部刚递出的消息,已经打算给贤妃那个才及笄的养女破格封昭仪了……”
  太子忽地话音一顿,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觉稍稍侧身正视向窗外,目光越过陆珏身侧,遥遥投向湖对岸的雨幕中。
  目光所及之处是个袅袅娉婷的纤细身影。
  那身影正缓步行出水雾,人在素白一柄油纸伞下,裙角随风浅浅摇曳,隔着朦胧雨幕,像极了一朵濯清涟而出的芙蕖。
  “那是……”
  太子对陆家两个小姐是熟悉的,认不错人,他瞧着稍挑了挑眉,看向陆珏,“就是那个婉婉吧?”
  陆珏没应声,他实际比太子更早看到婉婉。
  太子凝眸赏了片刻,“啧,前几年见还跟个面团儿捏的小糖人儿似得,如今倒确实担得起盛京第一美的名号了……”
  他四年前见过那姑娘一回,就在这栋楼里。
  那会儿她的模样还凶巴巴地,像个龇牙咧嘴的小野猫儿。
  现在倒是见人便爱笑了,就是听说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才成了眼下那般没有过去的白纸一张。
  傻子称不上,但过于单纯天真,日后若遇上好人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遇上别有心思的人,只怕会被吃得连渣子都不剩。
  屋里天光黯淡,越发显得那雨幕中一抹素白的倩影清晰灵动。
  太子还在瞧着,外头响起两下扣门声,长言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这是哪里来的?”
  陆珏看了眼食盒上的花纹,想起来此前总在老夫人那儿看见。
  果然长言回道:“方才婉姑娘教人送给主子的,说是谢主子昨晚援手,还问……昨晚的章二是不是就是来说亲那忠武将军府的章二……”
  章家在说婉婉的亲事。
  太子都听笑了,望向陆珏,“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府上藏着那样的美人,孤若是你,便将她收在身边,平白便宜了旁人做什么。”
  陆珏在垂眸看桌上的食盒,并未理睬这位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陆珏:总有人在觊觎我未来老婆……
 
 
第4章 
  雨雾朦胧,婉婉行在水墨画中,浑然不知自己方才曾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湖对岸那边向来鲜少有人踏足。
  最初婉婉心中存着对陆珏十二万分的好奇时,旁敲侧击地向人问过他许多事。
  其中就有那栋蒹葭玉楼。
  云茵说那原先是靖安侯陆进廉专门修建给先夫人的避暑之所,后来先夫人逝世,陆进廉再也没有踏足过,那就成了陆珏一个人的地方。
  府里其他人一般也都识相地不往那边去。
  云茵还说:“世子爷小时候总连月都和先夫人待在那边,也不出来和其他公子小姐们玩儿,府里人就是想同他亲近也没法子。”
  婉婉那会儿听着就觉奇怪,但没敢多余去问。
  陆珏自十岁起就在宫中伴读,她四年前见他那一面后,便只有在每逢年节时才会在侯府家宴上看见他一回。
  直到去年年底陆珏行冠礼,彻底出宫回到侯府。
  今年年初婉婉及笄,陆珏倒曾教人给她送了一份及笄礼,一副十足贵重的珍珠粉玉头面。
  女孩子及笄了就可以梳发髻、戴首饰发簪,但他送给她的头面,婉婉一直没拿出来戴过。
  总觉得有哪里不合适。
  其实此前陆珏行冠礼,婉婉其实也精心准备过一份礼物。
  她的妆奁柜子左下一格,现在还放着一本油皮纸包裹的珍贵旧遗棋谱残局。
  冠礼前她跑遍了全城的书坊,得来此物并不容易。
  但不成想,他的冠礼声势太过隆重,皇后娘娘亲自赐宴琼林苑,彼时的婉婉却根本连参加宫宴的资格都没有,东西也就没能送出去。
  那晚上她趴在窗边,对着御园的方向看了半晚的烟花。
  烟花那么漂亮又那么热闹,但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天冠礼过了,那份贺礼也就没有单独给出去的理由,从此都只好藏进了妆奁里。
  说起来,那次冠礼皇后没有准许婉婉参加,可就在方才她出门前,程氏派身边的素琴姑姑来给她送了套宫装。
  “昨日小公子百日宴,皇后娘娘派人赐了恩赏,这些是姑娘的,姑娘收好。”
  婉婉这还是头回收到皇后的赏赐。
  那是一套藕荷色广袖妆花宫装裙,搭配的绶带与玉佩一应俱全,是宫里的东西,她寻常其实并没有用得上的地方。
  然而才这么想,便又听素琴道:“今儿个来倒还有件事,过些日子夫人要带大小姐进宫觐见皇后娘娘,姑娘这回也去,早些有个准备。”
  “我也去吗?”
  婉婉当下摇扇子的手都一顿,“可是我哪里来的身份进宫呀?”
  这话倒不是她妄自菲薄,毕竟皇宫又不是谁家后花园,是个人都能去瞧瞧。
  三小姐陆淇哪怕才名出众,也还是因为身份不够,回/回都被程氏排除在参加宫宴的名单之外,这连向来偏宠赵姨娘和陆淇的靖安侯陆进廉都挑不出错处。
  更遑论,婉婉只是一个原本和陆家并没有实际关系的孤女。
  素琴道:“是皇后娘娘亲自说要见见姑娘的。”
  “姑娘来侯府这些年一直在老夫人膝下尽孝,阖府都看在眼里,娘娘身份再贵重,却总归还是老夫人的亲闺女,念着这一层便想当面瞧瞧您,回头也是您的一道脸面。”
  这话也就是教她去皇后跟前再镀一层金的意思。
  教人知道靖安侯府是真正看重她的,日后嫁入别的官宦之家,逢宫宴拜会她都至少在皇后跟前脸熟,到了婆家也是一道底气。
  也不知是不是老夫人的意思,但话说到这份上,婉婉如何还有回绝的道理?
  素琴走后,云茵捧着宫装收进柜子里,“姑娘怎么了,听说要去见皇后娘娘,紧张了?”
  婉婉确实有点紧张,这才冒雨来如意馆,打算问问偶尔会进宫看望皇后的陆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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