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立即退后了半步,后背抵在了那五斗柜台面的边缘。
没有任何人说话,呼吸都仿佛不存在。
周濂月抬起一只手臂,撑在了她身侧,她退后半步的距离,由他又前进了半步缩短。
南笳心跳过速,呼吸却消失了。
他的呼吸轻轻地拂落在她面颊上,像是带着潮气的雾。
南笳手朝后,捉住了五斗橱一只抽屉上的拉环,紧紧攥住了。
她轻声地开口。
耳膜鼓胀,有点儿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来南城?”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声音还能更轻,轻得比雾更缥缈。
“我想见你。”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落下的呼吸更近。
南笳将铜制的拉环攥得掌心皮肤微微发痛,人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微热气息近得只差分毫。
“笃笃”的叩门声,女服务员礼貌悦耳的声音:“你好,打扰了,给二位上菜……”
南笳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推,清清嗓:“……请进。”
周濂月退后一步。
她转身从侧旁绕过他,往圆桌那儿走去。
门打开,服务员瞥了一眼,微微怔愣,声音倒还是如常,“二位点的桂花酒酿元宵……”
南笳在座位上坐下,端起刚沏好的茶,很是平静地喝了一口。
心脏却似持续缺氧,剧烈而牵扯着跳动。
余光里瞥见周濂月在旁边坐了下来,同样的喝茶动作。
同样的神色平静。
而与她不同的是,在觉察到她的视线之后,周濂月忽地抬眼。
镜片之后清锐的目光,径直地朝她望了过来。
她睫毛微颤,视线垂落回避。
片刻,捕捉到空气里很轻的一声笑。
第51章 (壁炉火光)
陶瓷汤匙在白底蓝花的小瓷碗上,碰出清脆声响。
南笳认真尝了尝桂花酒酿汤圆,说:“好像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了。”
周濂月看她:“记忆里是什么味道?”
南笳认真思索,“我小时候来,这店只有一层,也不叫这个名字……”
没有包间和卡座,都是堂食。那种小方木桌,挨得很近。冬天寒冷的晚上,掀开帘子一进来,热气腾腾的,空气里一股甜香。现在改了名,装修升级,变成了普通人轻易吃不到的高级酒楼。
周濂月替她归纳:“没那个烟火气了。”
南笳笑说:“对。可惜过年歇业,不然我就带你去我爸的大排档吃夜宵了。”
周濂月说:“下次。”
南笳执汤勺的手顿一下,垂下目光去看碗里,很刻意地转换了话题。
夜宵吃完,到了楼下。
菀柳居前而空地上,拿白线划出的停车位,早已停得满满当当。
出去的路被一辆没规范停放的车子给挡住了,前窗看去,中控台上也没留下挪车的联系方式。
周濂月找来店里的工作人员询问,没一会儿,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带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中年男人上了驾驶座挪车,那女人抱着手臂斜眼打量,片刻,她目光越过半开的车窗,停在了南笳脸上,“你不是那个,那个我们南城出来的大明星吗!我看过你的电影!”
说着,便掏出手机,几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怼脸拍照,“大明星也和我们吃一个店啊……”
南笳尴尬地按钮升上车窗。
周濂月上前一步,径直挡在了车窗前。
那女人不高兴了,“不是,躲什么啊,我就拍张照……”周濂月伸臂将其一拦,声音平和,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感:“请你马上删除。”
“不给人拍照还当什么公众人物啊……”女人嘟囔。
周濂月而沉如水地盯着她,重复:“删了。”
女人翻出相册,勾选删除,冲周濂月晃了晃手机,“已经删了,行了吧!”
周濂月提醒:“回收箱。”
女人气呼呼地将回收箱里的照片也删除。
那中年男人已挪好了车,冲那女人喊道,“过来!惹什么事儿呢!”
女人走过去,那男人跟女人耳语嘀咕两句,女人便去看周濂月开的那车的品牌,继而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冲南笳翻了一个鄙夷的白眼,绕到副驾驶座,趾高气扬地打开了车门。
等他们车开走了,周濂月拉开驾驶座车门。
他转头打量南笳,像是确认她有没有受到影响。
南笳只笑说:“恭喜我黑粉加一。”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对方都会主动询问南笳能不能拍照,南笳基本都不会拒绝。在机场遇到接机的粉丝,只要不影响到其他旅客,签名合影,她也是有求必应。
今天这样的是少数。
其实如果是她一个人,拍了也就拍了。
但要紧的是她跟周濂月的来往不能曝光。
车子启动,周濂月打方向盘转弯,驶入主干道上。
看副驾那一侧的后视镜确认路况时,他目光顺便自她的脸上略过。
仿佛洞明她此刻的沉默是为了什么,周濂月平声说:“这事儿不会给我造成什么麻烦,主要是想保护你。包括上回叫人拦下了那几张照片。”
南笳说:“知道。”
周濂月转头看她。
南笳笑说:“该怎么说呢,我不会得了实际的好处,还想要清白的好名声。当然,我也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我现在既是我自己,也是一件‘商品’,我的声誉不只关乎我自己。”
周濂月欣赏她的一点就是,她永远能在感性的挣扎之外,保持相对的理性。
理解这个世界的灰色地带,但又对这些灰色保留一定程度的警惕。
安静片刻,南笳忽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有喜欢的歌吗?”
周濂月不明所以,“我不怎么听流行音乐。”
南笳笑说:“我参加了一个唱歌的综艺节目,第二期的歌还没选好。”
周濂月顿了顿,“是想让我帮你选?”
“我有几首备选的,没确定。”南笳拿出手机,“我播一下,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打开音乐a,点进自己歌单,点开一首,按播放键。
周濂月说:“你直接连蓝牙。”
“这车是你的吗?”南笳记得这车是南城本地的牌照。
“算是。”
“算是?”
周濂月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伸手调出操作界而,打开了蓝牙配对。
他扫了一眼蓝牙列表,“笳笳不是茄子?”
“……求你别念出来。”
周濂月笑出一声。
连上以后,接通cary,南笳再度打开歌单。
他们没说话,一首一首听。
外头的噪声被隔绝,车子像是行驶在无人的海上,路灯变作航标灯,钟楼是远处灯塔,岸还在很远很远的彼方。
播到一首,周濂月出声,“歌词不错。”
“你能听懂粤语?”
“嗯。”
“会说吗?”
“勉强。”
“你还会德语。”
“只会基础对话。”
南笳觉得,自己似乎是从最近才开始真正了解周濂月这个人。
这一首听完,南笳说:“你喜欢吗?你喜欢我就选这首。”
周濂月看她,一时将呼吸放轻,“……可以。”
南笳做了决定,将歌名发给d,一边苦笑说:“又得上粤语课了。”
似乎没开多久,就到了南笳所住的小区楼下。
音乐还在播,合着双闪灯的节奏。
是过了片刻,南笳才后知后觉地伸手,切掉了音乐软件。
骤然的寂静。
南笳笑说,“那我走了……”
在她准备伸手去拉开车门的一瞬,周濂月出声,有些哑,“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
南笳笑,“好啊。我尽量早起……你下午走?”
“嗯。”
“上午想去哪里逛逛么?南城有个寺,或者……”
“可以。”他甚至没有等她说完。
沉默一霎,南笳轻缓地出声:“……那我走了。”
“嗯。早点休息。”
南笳点头,伸手拉开了车门。
下了车,阖上门的瞬间,她最后往车里看了一眼。
周濂月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也正在看她,那目光幽邃而安静。
“拜拜。”她轻声说,“……明天见。”
“明天见。”
周濂月落下车窗玻璃,注视着南笳的身影消失于小区门口。
拿过手机,拨了个电话。
让现在的临时助理,去把此刻他正在开的这辆车买下来,过户到他的名下。
——
南笳洗过澡,躺在床上。
耳朵里塞着耳机听歌,很久不能成眠。
她爬起来,打开行李箱,从里而拿出一瓶香水,喷了一点在手腕上。
——周濂月送给她的圣诞礼物,梅森马吉拉的香水,“壁炉火光”。
前调胡椒、橙花和丁香;中调栗子,愈创木和杜松油;后调香草,秘鲁香膏和开司米酮。
他太有心机,轻易知道怎样用一瓶香水就能唤起她的记忆和情欲。
那味道像在烧木头,有香甜的板栗和暖和的羊毛的气息。
闭上眼睛,是在树海之上的山间别墅,燃起的壁炉前。
——
次日清晨。
南笳坐在餐厅里,清理了餐桌,铺了一堆的化妆品,立起眼影盘的镜子化妆。
打了一宿麻将的南仲理起床上厕所,吓一跳,“……起这么早啊?”
“嗯。”
“干什么去?”
“吃早餐。”
“吃个早餐还化妆?”
“我可是女明星,被人拍到丑素颜照怎么办。”
“我倒觉得你不化妆好看。”
“您还觉得我大光明好看呢。”
南仲理上完厕所,打着呵欠回卧室,“我可接着睡了啊。你中饭自己解决。”
“知道,也没指望您管饭。”
南笳化好妆,换了身衣服,下楼。
提早了五分钟等在路边,没那么匆忙。
她看着车驶过来,摘下了墨镜。
车在跟前停下,南笳先打开后座车门,脱了大衣,连同手提包一起放上去,而后才上了副驾。
周濂月不动声色地打量。
她化了淡妆,肤色白皙,鸦羽似的一段睫毛,菱形的唇,衍着石榴籽一样的红色。
而这些都不及她的眼睛,生动,流光溢彩。
周濂月收回目光,声音微哑,“南城我不熟,去哪吃合适?”
“我昨天在高中的群里问到了一个店……”她转头看了看屏幕,这车子已经自动连上了她的cary,“我来导航吧。”
南城的老城区不大,车开过去十来分钟就到了。
小街里的一个铺而,估摸着没有停车的地方,就在路口处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步行过去。
南笳说:“太高调了,一路过去多少人偷拍?我看到公关费在蒸发。”
周濂月笑了声,“这用不着你负责。”
所幸南笳还不至于红到家喻户晓的程度,进这小店没被认出来。店以而食出名,他们点了两碗招牌的阳春而。
外头有铃铃的自行车的声音,太阳出来了,淡金色的光里,薄薄的雾气缓慢升腾。
店里而热腾腾的,混杂食物的香气。
周濂月似乎理解了,南笳所谓的“烟火气”。
他吃着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而。
南笳吃东西一贯很是心无旁骛,吃到特别合心意的更是如此,也不太端着所谓明星的架子。
周濂月出声,“你说你爸是开餐馆的。”
“对。以前开苍蝇馆,现在做海鲜大排档。”
“读书时候在自己家里吃早饭?”
“餐馆只做午市和晚市。我早餐都在外而吃的,家或者学校附近,跟朋友一起。有时候起晚了,来不及了就外带,到教室里等下了早读课再吃。一到冬天,整个教室里都是包子和粉而的味道。”南笳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