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21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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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总过来探班总说自己是来监工的,大家就打趣,自己拍过这么多部电影了,没见过总制片来片场监工的,还来得这么勤,两周一次雷打不动。
  市里的机场到这破镇上开车少说也得三四个小时吧,柳总还拖着俩小孩儿,这什么精神?
  大约是一丝不苟为作品负责的精神吧。
  梁司月每每被说得很不好意思。
  梁司月有两个小孩儿,粉雕玉琢的一对儿兄妹,每回两个小朋友来,剧组气氛都像过年。兄妹俩上过亲子类节目,人气极高。如今见着“活人”,比节目里还要冰雪可爱,大家争着抢着要陪他们玩。
  这天剧组通知,下周要给一些暂且没场次的演员放两天假。
  不过南笳不在此列。
  南笳下周有好几场戏,而这周周末与梁司月还有一场十分重要的对手戏。
  梁司月演的妹妹,发现了南笳演的姐姐,一直在跟她的男朋友偷情。妹妹一直忍着没说,两人去给父亲扫墓,回来的路上遇到暴雨,车子又抛锚,妹妹终于发作,跟姐姐激烈争吵。
  收工是在晚上六点钟,天已经黑透了。
  在何讷喊“卡”后的一瞬间,两个情绪彻底透支的两个女演员,抱在一起痛哭。
  助理赶紧过来撑伞、递毛巾,将两人扶进保姆车里。
  南笳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都白了,差点端不住小覃给她递来的保温瓶盖。
  她哆哆嗦嗦地喝了口热水,汲取温度,等车里暖气升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片刻,有人敲车门,是旁边车上过来的梁司月。
  梁司月披着块大毛巾,一旁的助理给她撑着伞。
  南笳忙说:“快上来坐吧,外面这么大雨。”
  梁司月笑说:“不了不了,我回酒店洗个澡就要走,所以过来跟你说一声。”
  梁司月原本也没假放,但家里小孩儿生病了,导演给她协调了一下场次,挤出了两天时间。
  南笳笑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走夜路又下雨的,宁可让司机慢点开。”
  梁司月点头,又问她:“你想吃点什么零食吗?我下周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点。”
  “不用不用,”南笳忙说,“你回去这几天肯定焦头烂额,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听见雨又开始大了,南笳让梁司月赶紧去车上,别小孩儿没好,大人又冻感冒。
  梁司月笑说:“那拜拜了,下周见。”
  南笳:“下周见,代我向猜猜和想想问好。”
  猜猜和想想是梁司月两个孩子的小名。
  梁司月走后,南笳再去跟何导交流了一下,确认今天没什么事了,换了衣服,坐车回到酒店。
  进屋冲了个热水澡,直接就去床上躺下。
  小覃去拿了晚餐,进门后看见南笳趴在床上,喊了一声,没听见回应,走过去才发现她头发都还没吹干,赶紧轻搡她肩膀,“笳姐?”
  南笳闷哼了一声。
  “笳姐你这样不行,要感冒的。”
  顿了一会儿,南笳撑着爬了起来,顶着煞白的一张脸。
  小覃吓坏了,“是不是刚才淋雨着凉了?”
  “没事。”南笳脚去找拖鞋,“麻烦帮我烧壶水吧。止痛片有吗?”
  小覃愣了下,反应过来,“是不是来大姨妈了啊?怎么没告诉我一声……是不是痛经?”
  “一般不痛。可能今天淋了雨……没事,还好,就一点痛。”
  小覃赶紧去找止痛药,拿了瓶纯净水一并递给南笳,让她先把药吃了,嘴上仍絮叨着,笳姐你得跟我说啊,特殊情况导演会体谅的,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淋了半天的雨……
  南笳只能说真没事,吃了药,拿过吹风机,坐在床沿上吹头发。
  她从来没这么烦过自己这一头长发。
  好不容易吹干,热水也烧好了,小覃给她倒了杯水,问她要不要再冲一杯板蓝根。
  “没事,不用。”
  小覃指一指桌上的晚饭,“现在有胃口么?”
  “先放着吧,我等下吃。”
  南笳捧着杯子,喝掉半杯热水,看小覃一脸紧张地关注着她,就说:“我想先睡会儿,小覃你自己休息去吧。”
  小覃起身,“等下饭要是凉了就别吃了,我给你再弄一份热的来。”
  “嗯。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南笳重新躺回床上,又将空调温度调得更高些。
  所有灯都关掉,躺了半小时,那药效渐渐起来,她也睡过去。
  被电话的声音吵醒。
  她在枕头下摸了好几下才摸到手机,半睁着眼睛,也没细看,直接右滑接听。

  那端的声音像这雨夜似的微凉,问她,“在做什么?”
  南笳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睡觉。”
  “我在这边出差。叫司机送你过来一趟。”
  “……在哪儿?市里么?”
  “嗯。”
  南笳脑袋疼得厉害,哑声说:“我生理期。来了你也做不了。”
  那边安静了一下。
  “下次吗?或者……”
  周濂月平淡地说:“那你好好休息。”
  便把电话挂了。
  南笳听见那挂断的一声,思绪有点空茫。
  片刻,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接着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喉咙干痛而醒过来。
  空调嗡嗡运作的声响好像是盘桓在她脑子里,她睁眼,发现旁边的阅读灯是亮的,可能小覃进来过。
  伸手,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零点了。
  坐起身,有点儿头重脚轻,抬手,将总控开关打开,眯了眯眼,又低头去找拖鞋。
  靸上的一霎,抬头,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靠窗那边的沙发上,周濂月正坐在那儿。
  他身体斜靠着,似乎也刚被亮光吵醒,朝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显得几分困倦。
  “……你怎么来了。”
  周濂月不作声,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他在床沿上坐下,身上的黑色衬衫有一股微微潮湿的气息,像是雨水。
  他低着头,顿了会儿,伸手,像一贯的那样抬起她的下巴。
  目光定在她脸上,凝视许久,轻声说:“拍个戏而已,这么拼命。”
  他过来前跟小覃打了通电话,询问情况,才知道她今儿一下午基本都在淋雨,三月半的南方,天气还远远未到开始暖和的时候。小覃说,笳姐就是太敬业了,也不肯提前告诉我,不然肯定会叫导演换场次的。
  南笳淡淡地说:“这是我的正运,这种时候还不拼命什么时候拼命。调度都提前安排好的,其他演员也各有安排,总不能全部门迁就我一个人……”
  她话没说完,因为周濂月手放下去,落在她后背上,一把将她合进怀里。
  她顿了一下,就住声了。
  此刻才觉得好累。
  从拍戏到人际,都有点强撑。可是没办法,她被耽误太久,出发太晚了。梦寐以求的机会,哪怕拼掉半条命也不想搞砸。
  不能想。
  以为不会,但其实还是会有一点委屈。
  这委屈又不知道该冲谁。
  至少,不该是冲着眼前这个人吧。
  可她怎么还是眼泪涌出来。
  是不是她太“饥不择食”。
  他这么冰冷的一个人,这个拥抱让她觉得温暖极了。
 
 
第23章 (守夜人)
  周濂月迟缓地感觉到渗入衬衫布料的湿意。
  他低头去看,而她先一秒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说,“我知道这很扫兴……抱歉。”
  周濂月一时没作声。
  他是挺讨厌女人哭哭啼啼,但不至于,真不至于。
  周濂月的沉默叫南笳觉得,他可能是真不高兴了,手掌在床单上撑了下,便要从他怀里脱离。
  几乎是同时,周濂月伸手,在她后背猛地按了一下。
  她一下又跌回去,额头撞上他锁骨,磕出一点隐约的痛感。
  他声音清冷,也没什么情绪:“行了。”
  他既然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过来,总不至于还欠缺这么一点耐心。
  南笳听明白,“行了”不是说“行了别哭了”,而是,“行了,想哭就哭”。
  她在下午的戏里,榨干了作为戏里角色的所有情绪,又在此刻,通过眼泪的盐分排释掉了作为自我的情绪。
  等抬起脸,离开周濂月的怀抱,那一片已被浸得一片潮湿。
  喉咙干涩而痛,南笳咳嗽了两声,说:“我可能还没有从下午戏中角色的情绪脱离。”
  她意识到,这话比起解释给周濂月听,更像是解释给自己听。
  周濂月看她片刻,没发表什么评论,他抬手腕看一下表,说:“小覃说你没吃晚饭。”
  “嗯。”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南笳知道他可能是要给小覃打电话叫她再送份过来,伸手将他的手按住了,“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弄,这里也不是什么服务完善的五星级酒店。而且我明天还有场戏,现在吃到时候化妆脸肯定会浮肿。”
  周濂月不咸不淡地评价一句:“我看你是真打算把这条命搭进去。”
  南笳从一旁床头柜上拿起睡前拆下来的发圈,将头发随意一绑,缠了个毫不规整的丸子头,笑了声,说道:“那多好,变成我的遗作,这戏就口碑和票房都不愁了。”
  周濂月睨她一眼,目光不无警告的意思,别乱说话。
  南笳穿上拖鞋起身,走到书桌那边去了。
  周濂月站起身,从床头柜上拿了瓶纯净水。
  喝水的时候,他往南笳那儿瞥了一眼,她正在翻药箱。
  他问:“哪儿不舒服。”
  “没……”南笳晃了晃手里的纸盒,“我喝支葡萄糖。”
  喝完,喉间一股甜到泛苦的黏腻,南笳将空掉的小支玻璃瓶丢进垃圾桶里,转身去洗手间洗把脸。
  她抽张洗脸巾,擦干净皮肤上的水,从浴室走出来。
  周濂月站在窗边点了支烟,窗户开着的,外头是泼墨的夜色和淅沥的雨声。他穿一身黑色,像道孤孑的影子。
  周濂月抬眼看向南笳,她穿的是件白色棉质的睡裙,没什么多余装饰,以舒服为主的宽松设计。见惯了她穿酒店风格的睡袍,原来她私底下的睡衣风格是这样的,意外的……纯。
  他瞧了一眼就转过目光,仍旧看窗外,因半靠着窗台,那雨丝飘进来都淋在肩头,他也没在意。
  南笳走过去站在他身旁,安静地听了会儿雨声。
  还是疑惑,没忍住轻声问道:“为什么过来看我。”
  周濂月手指掸一下香烟,烟灰落下去,“你觉得呢?”
  南笳没作声。
  周濂月转头看她,“问你,你觉得呢?”他俨然是向她真心求教的口吻。
  “……我不知道。”南笳只能诚实相告。她只知道,他肯定不是来睡她的。
  周濂月也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伸手,碰了碰她手臂,皮肤触感微凉,“去床上躺着去吧,我……”
  “你要走了?”她似乎是下意识的,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却又立刻松开了。
  她微微地抿住了唇。
  不是,没别的意味。她一个人在剧组里待太久了,陈田田说要来探班,可没良心的一再放她鸽子。一个半月,她找不到真正可以说话的人。
  太寂寞,而戏里的角色的特质又加深了这种孤寂感,并不是几局麻将可以排解得掉。
  加之今日碰上病痛的脆弱叠加,人极易有饮鸩止渴的自毁冲动。
  所以,即便这一剂鸩毒是周濂月。
  但南笳顷刻就后悔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过后,只有隐隐的难堪。
  周濂月顿了下,低头,往自己手腕那儿看了眼,她的手离他只有寸许。
  气氛有种微妙的沉默。
  南笳刚想开口找补几句,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寂静。
  “谁呀?”南笳高声问。
  外头是许助的声音,笑问道:“南小姐,周总还在你房间么?”
  “在。”
  南笳准备披件衣服去开门,周濂月伸手将她拦住了。
  他灭掉了烟,自己走到门口去。
  只将门半开,拿身体挡住了房间里的视野。
  许助低声问:“周总,现在出发么?还是休息一晚明早再回市里。”
  “你先开间房。”
  许助点头,刚准备走,周濂月又叫住他,说道:“算了。明天中午那饭局推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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