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浓全程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父母虽然时常争吵,但唱起双簧来一向是天衣无缝,配合默契,这哪是在说什么同事女儿,而是在借此给她敲警钟,很早之前母亲就提及过,她是不允许她在工作落实前谈恋爱的,也就是说即便是大学里谈恋爱也不行。
果然,说着说着话就落到了她身上,老许语重心长,“听到没有啊浓浓,你不要以为高考完就是结束了,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一定要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像你哥一样放在学习上,其他的,时间到了自然而然会来的,知道吗?”
许意浓勉强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朝父母挤出一丝笑,“知道了。”然后抽纸擦擦嘴,“我饱了。”
好在父母之后没再多言,许意浓回到房间一关上门就打开手机,好几条王骁歧的未读短信,她赶紧回过去。
【刚在吃饭。】
他秒回。
【两点我到你家楼下接你】
许意浓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发。
【还是我去找你吧,我爸妈今天在家。】
王骁歧没问为什么,只回。
【好】
两点,两人在王骁歧家小区门口汇合,他像早在那儿侯着了。他们今天只骑了一辆自行车,是许意浓的那辆,她斜坐在后面,一只手举着一把遮阳伞撑在两人的头顶,另一只手紧紧揽着他的腰肢,一路她很安静,只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背脊,她闭着眼嗅着他特有的气息,然后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王骁歧低头看了一眼,等红灯的时候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手背,有风吹过,跟这晒人的温度一样烘人,他们却像能彼此感应到对方似的,两只手越握越紧,一点儿不嫌热。
今天去的是一家新开的大型超市,很多女孩坐在巨大的推车里让男朋友推着,王骁歧问她要不要跟她们一样,许意浓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俩字。
王骁歧笑着把她拉到推车前,双臂顺着她身侧撑靠在推车把手上,她就这么被他困在了怀里。
“我知道你不会坐,你肯定觉得幼稚。”
许意浓侧仰着头看他,虽然只能看到下巴,“那你还问?”
他低头就能擦到她的额,便顺势一亲,“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许意浓沉默了,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开口,“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王骁歧的下巴慵懒地枕在她发间,“你想说自然会说的。”
许意浓突然停下脚步,王骁歧也跟着停下,她盯着他问,“如果,我最后没能去A大怎么办?”
王骁歧轻轻捏她脸,“不会的。”
许意浓却坚持,“如果呢?”
他很确定地告诉她,“即使不是A大,那也一定是一所优秀的大学。”
许意浓强调,“我说我们。”
王骁歧注视着她的双眼,忽而靠上前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搂,周围是人来人往,他的拥抱却给了她力量,“那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那一瞬间,许意浓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带来的安全感,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话里魔力般地随之削弱。
少顷,他像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的背,“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她嗡声,“嗯。”随后又仰起头,没头脑地说了句,“我想吃冰淇淋了。”
他说好。
她举出三根手指头,“三个!”
被他立刻按下去两只,“一个。”
她再伸出一个,“两个!”
他再按,“一个。”
许意浓揪住他T恤开始耍赖了,“两个两个!”
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撒娇,王骁歧心一软妥协了下来,“那吃完一个等一会儿再吃另一个。”
许意浓露出胜利的笑,拉着他跑向冷冻区,他在后面说,“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奈何冰淇淋品种太多了,眼花缭乱地让许意浓挑不过来了。
王骁歧单手扶着推车在一旁取笑着提醒,“只许挑两个。”
许意浓转身瞪他一眼,继续左右犯难。
前面的酸奶区正在搞活动,一个促销员站在摆台旁邀请路过的顾客试喝,一群小中老拿了试喝的小杯子就走,只有两三个喝完还站在那儿做着评价。
有个大妈说,“这个酸奶好像有点甜嘛。”
另一个人附和,“是诶,这种年轻人能喝,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糖分就嫌高了。”
旁边人连连点头,“对的对的。”
那边距离并不远,讨论的声音传了到许意浓这儿,其中一道越听越耳熟,她抬眸往那儿定睛一瞧,手中的冰淇淋“啪嗒”一掉。
那个在跟其他大妈侃侃而谈的不是吴老师是谁?她怎么也来了?
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拉着王骁歧就要溜,可吴老师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杯子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她赶紧调头,后面却是生鲜冷冻区。
促销员热情地问,“两位想要点什么?”
许意浓背着身说,“我们,我们看看再说。”
“好的。”
她快速拉着王骁歧要进去,不明真相的他手还放在推车上,“车卡住了。”
许意浓急死,这个时候还要什么车?
“不要了不要了!”她去松开他的手抓着他钻到区域最里面,把他这个大高个往巨大的冰柜后一扯,跟她一起蹲躲在了角落。
王骁歧望着她眼神困惑,似要开口,她立马捂住他的嘴轻声告诉他,“我妈,我妈在外面。”
说完许意浓做贼心虚地偷偷探出一点脑袋,看到吴女士正在冷冻区徘徊转悠,不知在看什么,她叹了口气把头缩回去,蹲在那儿怅然地跟王骁歧如实坦白,“我爸妈,他们明令禁止我在大学里谈恋爱,所以,所以要委屈你了。”
她有些垂头丧气,王骁歧抬起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略过她的那席话,只问,“脚麻吗?”
许意浓扫视着他的大长腿,“应该没你麻。”
“我没事。”他又问她,“觉得冷吗?”
两人在最大的冰柜后面,四周有源源不断的冷气往他们身上扑,说不冷是假的,她身体瑟缩着点点头,王骁歧让她靠过来些,许意浓就真的靠过去了点儿,刚挪步她的脸就被捧起,他长身覆过来将她整个人罩住,灼热的唇含住她的,送来一股暖意,直荡她心底,反复地碾转交缠,两人越发默契地彼此换气喘息,许意浓被他扣着后脑勺,也试着回吻他但很笨拙,说是舌吻更像是在舔舐。
最后她埋在他颈脖急促呼吸,他又啄啄她发红的耳垂,低声回应她先前说的话。
“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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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成绩公布那天许意浓家网速卡爆了,吴老师一直在打电话查询,老许则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转来转去,许意浓坐在电脑前不停地点鼠标刷新,终于页面一跳,成绩出来了。
电话查询那边一直占线,吴老师也没了耐心,嘴上一边念叨着一边往书房走,看到电脑展现出来的界面整颗心一紧,赶紧冲过去,一看,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没站稳。
老许听到动静也过来了,看到妻子扶门站着,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吴老师不说话,他就自己去看,电脑屏幕上那清晰的分数他愣是看了三四遍,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最后再看看女儿。
屏幕上的光映射着许意浓无比平静的面容,书房里安静得没人出一声,直到许意浓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要复读。”
……
王骁歧打了许意浓N个电话她都没接,预感已经不好了,他在家坐立难安,突然拿起自车钥匙直往外走。
奶奶问他,“上哪儿去啊?”
他说,“您先睡。”
手刚碰到门,他手机响了,是许意浓。
她比他预想中的状态要好,冷静地告诉他。
“我作文写偏题了,语文考很低,化学也没拿到A加,没考好。”
必修只要有一门没有满足A加就被很多高校拒之了门外。
王骁歧问她总分多少,她报上,他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这个分数还是超了一本线很多,即使去不了AB大还有很多其他选择。”
许意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头,“我打算复读。”
王骁歧沉凝片刻,“好,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他又放低声线,“什么都不要想,早点休息,睡不着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许意浓本来不想哭的,却被他寥寥数语弄得视线模糊。
王骁歧听出了她在难受,哄她,“那我不挂好不好?”
许意浓不想让他担心,缓了会儿让声音如常,“我没事。”她揩揩眼角,问他,“你考怎么样?”
王骁歧没说总分,只告诉她过了一本线,按照他当时的加分政策,他只要过了省控一本线就能进A大。
这完全在预料之中,许意浓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之前也一语成谶,她跟他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真好。”许意浓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那你也早点休息。”
王骁歧嗯了一声,“你也是。”她又不出声,他便说,“我等你先挂。”
于是许意浓先挂断,她握着手机把自己蜷抱在床角,一直吞吐在喉间的那句“我们还是算了吧”终是没能说出口。
今夜看不到一颗星,她久久凝望着巨大的天幕,心中百转千回,她觉得自己挺自私的,可如果连他都不在了,她就真的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王骁歧的成绩很快被公布,总分435,物理化学双A加,全省排名前十,市第一,被A大提前批次录取,纵使没有高考加分政策A大同样胜券在握。
今年高考市一中冲刺班也成为了AB大录取率最高的一届,许意浓的名落孙山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万万没料到她会跟A大失之交臂,对此唏嘘不已。
而许意浓要复读的想法第一时间遭到老许强烈反对。
“不行,绝对不行,你去复读,让我这个老脸以后往哪儿搁?”
许意浓眉心一蹙,“复读怎么了?每年这么多少复读考高分的,怎么就让你有偏见了?”
“别人复读我管不着,你,我许晟文的女儿就是不可以!”老许的态度很坚决,他用指尖敲着桌子,“你说,你自己说说看,平常作文从不跑题,偏偏最后一场高考给我整一出跑题,平时成绩再好有什么用?你能保证复了读明年上考场就不发昏了?”他手悬空大摆着,像看透了一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孩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中考、高考都这样,没一次正常发挥的,复读对你来说只是在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填报志愿,别再心比天高了,A大也不缺你一个许意浓。”
许意浓正视着父亲的指手画脚,头高高昂着没低一下,“你平常管过我吗?”她诘问,心中的积怨破土而出,“平时对我不闻不问,现在为了自己所谓的面子要来操控我的人生给我做决定了?凭什么?”
“凭你姓许,凭我是你爸!”老许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让步的余地,他直接放话,“我告诉你,如果你真要去复读,我跟你妈是不会出一分钱的,你有本事就自己去,也别再回这个家了。”
父亲的一番话像把锋刀直戳许意浓心底,她站在那儿没有半点表情,眼中有反光却倔强地转瞬即逝,她的久久不发声让老许意识到自己言重了,近前几步想说点什么弥补却为时已晚,许意浓非常排斥地躲开了他,转身跑了出去。
“浓浓,浓浓!”老许生怕她被自己刚刚那么一激,万一有什么想不开,拿起汽车钥匙追上,可这丫头跑太快,等他到楼下人影都瞧不到了,他自抽耳光,赶紧掏手机打她电话,全被如数按掉。
王骁歧接到电话的时候许意浓只呼吸不说话,他敛眸,“你现在在哪儿?”
她哑着嗓,声音哽咽,“你家楼下。”
王骁歧人一到楼下,许意浓从角落里直扑进他怀里,泪水再也忍不住,放纵地流,王骁歧张开双臂稳稳将她接抱住,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扣着她的脑袋任她在自己怀里放肆。
她哭得急,近乎发泄,断断续续说,“我不要再待在那个家了,一刻都不想待,我现在就想离开,越远越好。”还说,“我也不要姓许了,我讨厌这个姓,从小就讨厌。”
她再也不带隐藏地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全然展现给王骁歧,就这么呜呜咽咽哭了好久,站到自己腿都觉得酸了,她才吸着鼻子缓过劲来,可早就严重堵塞了只能用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