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他从云寰出来,便是为了,杀了她?
容凤笙有些愣。不对,当初,他还给了一个选择。
“你说,要带我,去世外之地?”
世外之地,就是云寰不是吗?
谢清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你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什么世外之地?我们今夜,可不是为了说你们私.奔的事。”
容凤笙皱眉,知道这确实令人误会,但,云寰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无比想要解开这个秘密,现在,怀揣这个秘密的人,就坐在眼前,焉能不令她心生探寻?
“暂时不行。”郗鉴雪低声道,“要先救师兄。境内规矩,凡是云寰之人,不论生死,都要回到云寰。若是客死异乡,便由另外的云寰之人,将之尸骸送回故里。”
男子眉眼灵秀,披着一头霜发,恍如谪仙,“我回到云寰的日子,快到了。昨日,借助那枚玉髓,我为师兄算得一卦,得知他此时受困于东北,性命危在旦夕,我作为同门师弟,断不能置之不理。”
容凤笙脸色凝重。
季无赦竟然出事了,那顾仙菱和念衣……
“你可知,具体方位在何处?”京城中东北位置,容凤笙隐隐记得,丞相府,便是在那处……
莫非,季无赦在荆幸知手中?!
那不就意味着,顾仙菱与念衣,很有可能早已遭遇不测……不,也有可能,在季无赦的保护下,他们幸得逃离。或是,同样被荆幸知给抓住了。若是后者,她一时间脸色发白,恨不得立刻冲到丞相府去问清楚。
容凤笙按住了手腕。
眼下最需要的,是冷静。
郗鉴雪淡淡道,“卦象只有方位,并未指出何人。”
即便是说,不能置之不理,这位神官的神色,也不像是担忧紧张。
反而有种顺其自然的漠然,就好像端看命运会怎么进行,容凤笙甚至觉得,若季无赦当真死了,这人也不过是像做任务般,将尸骸带回去,履行规矩。
“阿姊,何不直接逃了?”
这时,谢清莺却冷声道,“谢琼砍杀神官,血溅社稷坛,甚而使人围剿朝臣,早已失了民心。”
“大成建国,不过短短一年。我手中,还有可用之人,而朝中将领,亦有不少受过哀帝之恩。只需阿姊一个信物,届时起兵而反,改朝换代!”
“不行。”容凤笙一口回绝,“若我出逃,消息传回宫中,依照谢……心性,必定大肆搜捕。还不如就让他以为,我在这寺庙之中,心灰意冷,余生只愿常伴青灯古佛。届时,待他淡忘了我的存在,再寻出逃之机。”
“也好。”谢清莺哼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谢琼这般自毁根基,早晚落得跟他爹一般的下场。”
容凤笙又看向郗鉴雪。思及他武功高强,若是能时刻护佑她的人身安全,那是再好不过,毕竟,如今她一人之势,还是难以与一国帝王抗衡。
“我在寺中,劳烦郗大人保护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位陛下心意难测,说不准,哪一天就要将我抓回宫去。”
容凤笙顿了顿,
“待那预言应验,你的任务,也就成功不了了。”
她面上没有半点骗人的心虚。
郗鉴雪一思索,竟是点了点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但不知怎么,容凤笙从中看出了几分严肃意味。
谢清莺重重一捶桌子,道:“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谢琼那个畜.生,竟然真的想杀了我。”
见她眸光转来,容凤笙便知道,她又要开始给谢玉京上眼药了。
“阿姊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陛下可是大肆选妃,身边脂粉不断,环肥燕瘦,朝臣的女儿,几乎有一半进了他的后宫。不过也难怪,咱们陛下不过才十八九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哪能忍得住长夜漫漫。要我说,天下的男人啊,都是一个样,阿姊你也别伤心,今后,必定能遇上更好的。”
她说着,给了郗鉴雪一个眼神,“你说是不是啊,小神官。”
郗鉴雪无动于衷。
容凤笙喝了口茶,“如此也好。待他移情于旁人,便是我从寺中逃离的最好时机。”
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块印章,“这是繁衣在做楚王时的印信,你可以它为号,暗中召集人马。”
谢清莺将这块,明显有些发旧的印章捧在手心,眸底几度浮沉,最后归于寂静。
她单膝下跪,左手按上肩膀,“愿听主上差遣。”
容凤笙知道,她这一刻,跪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早已消失在时光中的身影。
……
容凤笙没想到,会遇见故人。
望着面前青衣裹身,小脸俏丽的少女,她心中平静至极。
而她身边围绕的几个婢女,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眼底隐隐有着敌意。
容凤笙没有多看,径直去井边取水。
此次出宫,容凤笙并没有带一个婢女,在寺庙中生活,便是打水,也得亲力亲为。
然而,这比在含露殿的日子,要自由很多。
“哟,这位就是容太妃?”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几分嘲讽之意,“不是听说,这位做了皇后娘娘吗,怎么被赶到这种地方来了?”
另一个婢女立刻接话,“莫不是年老色衰,被陛下厌弃了吧?”
容凤笙打好了水,回身看向几人。
她额头汗意隐隐,愈发显得肤色白皙清透,眼眸澄澈,宛如汪了一池春水。
这时,说话的婢女上前,一脚踢翻了她的水桶。
桶里的水,顿时流淌得到处都是。
“看什么看?之前,你是怎么欺负我们小姐的,都忘了吗?”那婢女瞪着她。
容凤笙不作理会,只淡淡转头,看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顾仙韵,“顾太妃。若是你不懂怎么管教婢女,可以交给我帮你。”
顾仙韵小脸发青。
她最恨的,就是有人提及这三个字。无一不在证明了,她不过是先帝用来打发逗趣的玩意儿。
为讨眼前此人的欢心,便可一脚踢开,让她守着这青灯古佛一辈子。
越想,越是气恨难当。
她快步上前,手高高扬起,就要落在容凤笙的面上。
这张脸,都是这张脸!
迷惑得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
却被人一把握住。
隐隐压迫感传来,这人生得极高,顾仙韵要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
他五官看不清,下半张脸,戴着一个银色面罩,绘制着奇特的花纹,眉眼却分外年轻,看上去不过弱冠的年纪,精致宛如谪仙人。
而更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他鬓边发丝,竟是银色?!
郗鉴雪常年不在人前露面,宫中之人,都少有见过他真容的,更何况是闺阁女子。
是以,顾仙韵根本没有认出,这位就是那,鼎鼎大名的钦天监,只以为,他是容凤笙带出宫的守卫。
顾仙韵的手臂被他握着,挣了挣,却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怒,
“你是何人?赶紧松开,不然哀家要治你的罪!”
容凤笙也惊讶不已,没想到,郗鉴雪竟是直接出面了。
她也有点迷惑。
自从,这位神官成为她的守卫之后,容凤笙每天起身就发现,水缸里,都是满的。
而放置在屏风上的僧衣,都被人洗涤了干净,正在院子里迎风飘荡。
院子里的落雪亦是,被人清扫干净,四处都整洁无比,她整个人便清闲了下来。
偶尔她听禅回来,桌上,还摆满了饭菜。
没想到,这郗大人,竟是一个操劳家务的命……
为此,她特意找过他,促膝长谈。
“大人,你只用护卫我的人身安全,不必做这么多。虽然我很感激,但是你我的关系,真的没有到,可以做这些事的程度。”
岂知,这位缺乏常理的神官大人,头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能回宫,回去预言就会成真。”
“你要是在寺中过的不好,不就会想回宫吗?”
“所以,你要过得好才行。”
他认真的模样,让容凤笙无言以对。
若非知道,这就是个木头美人,容凤笙都要怀疑,这人是暗恋自己了。
好不容易,看最近天气好,特意挑了个清晨来打水,锻炼一下身体,这郗鉴雪,又像鬼魅一般出现了。
拦着顾仙韵,估计也是怕她被打之后,一气之下,回宫去了吧……
她其实想说,自己真的没有那么脆弱……
而且,宫里不是想回就能回的。
再说,她也没想回去。
但,当初她确实是这么骗他的,现在,还真的有点解释不清了,她也没想到,郗鉴雪一根筋到这种地步。
顾仙韵见容凤笙竟然不说话,不由得更加恼怒,
“你快叫他放开!”
容凤笙回过神,眯起眼来,若是方才,她没有看错的话,顾仙韵抬手的时候,小臂上有鲜红的一点。
那是,守宫砂。
忽然,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
“陛下有旨,传顾氏见驾。”
此话一出,不说几个婢女满脸惊讶,容凤笙也是瞪大了眼,谢玉京?来寺里了?
而且,还让顾仙韵去见他?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第68章 068 二合一
068
不过, 不管他找顾仙韵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找她,容凤笙就放心了。太监宣旨之后, 婢女们簇拥着顾仙韵远去,隐隐有艳羡的声音传来。
“陛下定是来接娘娘回宫的。”
“是啊是啊,陛下定是想起了娘娘的好,来接娘娘回去享福了。”
享福?
顾仙韵听着这些话, 能高兴得起来吗,之前,谢玉京可是狠狠地算计了她一笔, 他们二人, 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差了。
不过,顾仙韵到底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这佛刹中的清修寂寞,选择放下怨怼,跟谢玉京回宫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那些, 都已经跟她无关。
容凤笙一抬眼, 却发现郗鉴雪还站在旁边。
“你要去见皇帝?”
郗鉴雪静静盯着她。他眼角微微垂下,有点慵懒的意味, 银色的霜发垂落鬓侧, 发尾打着卷儿。
这话问得她有点愣,见谢玉京做什么?
他们二人如今,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容凤笙抿唇不语,无视了郗鉴雪的问话,重新将水打满, 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郗鉴雪眉心一蹙。
这是……生气了?
容凤笙倒真没生气。她将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后,便去了一趟藏经阁。以往是不需要,今日,却到了不得不动用的时刻。藏经阁有几本大兴国史,其中,记录了历代大兴帝王的私藏所在。
大兴的皇帝有个怪癖,便是尤其喜欢给自己囤积宝藏,以她父皇为代表,喜好搜集天下奇珍、古董、以及无数稀有的丹药。
若想起事,势必要拥有足够的财力。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也是她一定要留在菩提寺的理由之一。
只要有了这笔巨富,不论是秘密养兵还是笼络人才,都能轻松办到。
容凤笙有些恍惚,想起了她的父皇。
虽然残暴荒淫,但对他们姊弟算是不错,起码并不吝啬,从未有过克扣用度之事。
小时候,还曾经将她抱在腿上,指给她看那些宝藏的所在。
忽然,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容凤笙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谢清莺。方才细细看过,早已将地点熟记在脑海之中,容凤笙合起书卷,让谢清莺跟自己来。
她执笔,默写下了几个地点,交给谢清莺,反正这些东西藏在地下,亦是百年之后,被人挖掘出来倒卖的命,倒不如,作为容氏皇族翻身的本钱。
就让她押下赌注,好好看一看,这场赌局,孰胜孰败?
“公主,你当真狠下心肠了?”
谢清莺似笑非笑,抬起头来,对上容凤笙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怔。
以往,那总是温柔脉脉的目光,变得沉静而坚毅,虽然仍旧明亮,但无形之中,有些东西,早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经过这一次,我已经彻底明白。要想掌握命运,唯有将权利,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
“旁人给的,终究是施予,想要收回便收回。”
“这天下,本没有姓氏。姓容还是姓谢,不过是看谁更强大。如今,就让我来,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谢清莺亦是笑了,眼底隐隐有泪,“阿姊,有你这句话,清莺……”说着她轻咳起来,容凤笙思及她经历的那些折磨,心脏不由得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