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杳杳云瑟
杳杳云瑟  发于:2021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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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凤笙看着她忙前忙后,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个箱子。
  里面都是从芳华殿搬来的,她幼时爱看的诗书话本。
  容凤笙随手拿起一本,扉页上写着:
  清声,赠。
  容凤笙想起这人是谁。
  当初她在大菩提寺养病的时候,寺里的僧人送了她一些佛经。她遇到有些晦涩的句子,便会去请教佛门弟子,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在上面批注。
  后来回宫,她便一摞都留在自己的居所。
  谁知辗转又到了手上,但凡困惑之处,上面都用朱笔跟上了一些注解。
  见解十分独到,每每总能一语中的。
  落款是,清声公子。
  这四个字读起来十分雅致,她便暗暗记下了。
  再看那字迹,更是极为漂亮。
  她很是欣赏,便化名怡文,在一些佛经、典籍上批注、或写下一些心得,着人送到大菩提寺的旧居。
  一来二往,便与这位清声公子相熟起来。他们因佛经相识,倒也不失为一段善缘。
  直到宫中出了变故,她便与此人断了联系。
  沐浴焚香之后,容凤笙翻开佛经,喃喃默诵着上面的佛偈,心里才逐渐安定下来。
  *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容凤笙孤身走入怀慈殿。
  怀慈殿是白太后,也就是她生母的居所。改朝换代之后她身份尴尬,谢絮深感其大义灭亲的美德,依旧尊她为太后,殿中一应如旧。
  她由宫人引进,不消片刻,便见到了白落葵。
  女人面对着一尊金佛,背对她跪坐在蒲团之上。穿着深色的瞿衣,一如既往的沉着冷肃。喃喃念诵着什么,每念诵一句,手下便要敲一声。
  哒、哒、哒、听那声音,似乎是木鱼。
  “母后。”
  容凤笙却不像从前那样惧怕她,竟也能笑着喊上一句。
  那帘子后的人影一颤,随后转头,望了过来。
  容凤笙只觉得那目光似有实质,像是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大洞。
  她微微垂眸,小声道:
  “母后,儿臣来探望您了。”
  “是温仪啊,怎么,你终于也知道服软了?”女人语气柔和,却掺杂着一丝僵硬,“这是特地来看哀家笑话的?”
  明明是母女见面,却像仇人一般。
  白太后眼角生了淡淡的细纹,却能够看出年轻时的美貌。生育的一双儿女,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差。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他们的父皇抢入宫中。
  容凤笙叹气道,“母后,我今日前来,不是来与您争吵的。”
  “那你来做什么?”
  白落葵起身,嘲讽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的婚姻毁在哀家手中,你的弟弟也死于哀家的算计,整个大兴,亦是因哀家而亡。”
  “温仪,你难道,一点都不恨哀家么?”
  她冰冷地注视着容凤笙,眼底隐隐有着快意。
  尽管这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她心中的憎恨也没有一刻停止。
  这对孪生姊弟,其实很多地方,都更像他们的父皇,这也是令她深感厌恶的原因之一。
  “你父皇当初害死元郎,强占于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这一切。”白落葵带着恨与解脱的声音响起,“即便你今日前来,是要赐死于我,我也不悔。”
  容凤笙张了张口,“母后,不是的。我……我不恨你。”
  “少装模作样了,”
  白落葵的声音尖利起来,“难不成,你还是可怜哀家,特地来看望哀家的不成?”
  “我不可怜你,”容凤笙低下头,终于轻声吐字:“我恨你。”
  她手指攥紧成拳,声线颤抖。
  无数次揽镜自照,容凤笙都会想起繁衣的脸,微笑的脸,悲伤的脸,绝望的脸。
  他们姊弟的最后一面,是在永兴殿中,一身帝王衣袍的繁衣,仰面躺在她的膝上。
  他抬手盖住眼睛,说,朕好累。
  阿姊,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云寰?如果有,阿姊带朕去,好不好?
  她彼时只以为,繁衣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笑着点头。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为了她可以跳进水里救他的繁衣,为了她的病可以伤害自己的繁衣。说要做个好皇帝,永远保护她的繁衣。
  “我有多爱繁衣,就有多恨您,恨您的冷血无情,恨您的机关算尽。这么多年,您有为我们想过吗……您难道就没有一刻,是真正将我们当做是您的儿子、您的女儿吗…… ”
  容凤笙闭目,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可怜你,谁来可怜繁衣?”
  容凤笙喃喃。
  白太后却是转身坐下,重新拿起了木槌。
  她这样漠然的表现,让容凤笙眸底的光逐渐清明,她声音平静下来,“您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囚笼了吧?其实您深爱的那个元郎,他并没有死,我知道他在哪里,并且有办法让你们团聚。”
  “只要您借我一个人,我定助您达成心愿。”
  太后敲击木鱼的声音一停。
  “你当真愿意助我?”
  “繁衣已死,过往种种,皆已成烟。”
  许久,容凤笙淡淡道。
  走出怀慈殿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在宫女惊讶的神色中,咬紧牙关,扶着门框走出。
  一步、一步。
  就像是踩在刀尖之上,密密的疼痛在心底蔓延。
  天边浓云攒动,沉沉的积云聚集在头顶,豆大的雨滴倏地砸在面上。
  容凤笙苦笑,当真是……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步子放快了些,往不远处的屋檐下走去,豆大的雨滴砸在脚边,破碎开来。
  忽地,一把伞遮过头顶,隔绝了所有风雨。
  “才刚进宫,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伞柄,皱眉瞧着她,额心朱砂闪烁流华。
 
 
第13章 013   让你哭的人,都该死。
  013
  雨丝沁凉,侵入心脾。
  朱红色的袖口绣着金蟒,他指骨修长,紧握伞柄,用那种看着三岁孩子的眼神,看着她。
  容凤笙眼眶一酸。
  暗骂自己好没出息,这样软弱,她咬着嘴唇,无声掉泪。
  谢玉京瞧着她,没有动作。
  他刚刚应付完那些老家伙,从御书房出来。
  大雨浇下,谢玉京接过止喜准备的伞,刚走几步,就见到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这里。
  看得他直皱眉,真怕她脚下打滑。
  于是他让无巳退避,顺便将其他人都赶走,自己走了过来。
  他想起她离开的那一天,明明头也不回……可是离开他,不过一天,便弄成这样。
  举目望去,雨丝濛濛。
  画拱承云,飞檐垂着铜铃,不远处正是怀慈殿。
  以前,他跟她进过宫,但凡白太后在的场合,她都会变得很奇怪。
  脸色僵硬、行为局促。
  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明明她在任何时候都很淡定。
  谢玉京冷哼,“你进宫,就是为了见那个老妖婆?你以前可是跟我说过的,不要去见那些让你痛苦的人,难道你自己忘记了么。”
  容凤笙看着他,恍惚间,好似看见了繁衣。
  他也曾,捂住她的耳朵说,阿姊不要听。
  不要听那些会让你痛苦的话。
  不要想那些会让你痛苦的事。

  阿姊,你的亲人,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谢玉京很快就住了口,因为容凤笙的脸色,看起来很奇怪。
  她身量虽然纤长,却只到他肩头,近来更是消瘦了很多,一只手就能够揽进怀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她忽然走近一步,将脑袋轻靠在他肩。
  云鬓乌浓,隐隐湿意传来。
  谢玉京攥着伞柄的手松了又紧。
  "我以前以为,自己拥有很多。可是到头来,其实,我只有繁衣一个。"
  她低低地说。
  大雨淅淅沥沥,砸在伞面,如珠玉溅落。
  他的伞都往她倾斜,半身湿透,红衣如火,“有什么好藏的?”少年低沉的声音传来,“只要是在我面前,就没关系。”
  容凤笙嗅到他身上的寒梅香气。
  “遗奴,我好想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她从小就依恋繁衣,他们从出生,不,从在母亲子.宫中的时候,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繁衣说他是男子汉所以要保护阿姊,他一定会当上皇帝,让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
  那么,她也愿意为了繁衣,做好一个公主,肩负起属于自己的使命。
  繁衣死后,她的精神完全地坍塌瓦解,就像一个可以安放情感依赖的容器,突然碎裂不再能够涵容。
  一种仿佛飘荡在太虚幻境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
  她成了一抹被遗弃飘荡的游魂。
  “我自幼起,就得了一种旧疾。八岁那年,我落水高烧不退,便是旧疾发作的缘故。那段时间,我头痛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父皇在别的美人宫中不可能来看我,母后也从来都不理会。”
  “唯有繁衣。”
  他才八岁的年纪,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床前,睁着乌浓的眼睛,端着一碗药稚气地说。
  “阿姊阿姊,告诉你一个秘密,意奴是小神仙哦。”
  他小手轻摸她的额头,“把药喝光光,阿姊的头就不会痛了。”
  她饮下那汤药,混沌的脑袋难以分辨,那股浓郁的腥味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醒来,高烧便退了。
  容凤笙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碗血。
  繁衣的血。
  她身上的旧疾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一种毒。白落葵给她和繁衣下了两种毒,一名长生,一名尽欢。
  繁衣的血,被称为“长生血”,能够克制她体内尽欢的毒性。
  得知了这件事,容凤笙才终于明白,他们的生母,是个多么可怕疯狂的女人,竟然想要用这种东西,来控制她的一双儿女。
  对于这样疯狂而冷血的人,容凤笙本能地感到恐惧。
  “外人眼中的他,是暴虐昏庸、喜怒无常的哀帝。”容凤笙说,“可是与我而言,他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弟弟。”
  是那一年手腕缠着纱布,傻笑着将一碗血,递到她面前的繁衣。
  雨还在下。
  滴答,滴答。
  在她脚边形成一个浅浅的小坑,谢玉京捏着伞柄的手指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他伸手将那滴泪水拭去,“以后我来做他,来依靠我。”
  少年阴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嗜血味道,“让你哭的人,都该死。”
  容凤笙一怔,见他眉眼满是戾气。
  她笑起来,“你胡说什么呢,她到底是我们的母后……”
  “她根本不配。”
  他的声音穿透雨声钻进她耳中。
  容凤笙沉默许久,“可是,我们都别无选择。”
  对于世上大多数的人,人生,本就是一堆责任而已。参透此谛,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尤其是缘。
  皆当润砾成珠。
  “算了,不说这些了。”容凤笙低下头去,退开了两步,忽然想到一件事,“遗奴我问你。俞静婉……就是你静姨娘,是不是有你什么把柄?”
  谢玉京手下忽地一颤。
  雨水落下,浸湿衣衫。
  风一吹,容凤笙打了个哆嗦,
  反应这么大,难道真是个天大的秘密不成?谢玉京瞳仁清透,静静看着她。
  “什么把柄?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我与她没有任何交集,怎么会知道她手上的什么把柄?”
  容凤笙迟疑,盯他眼睛。
  水珠顺着她瓷白的肌肤,向下滑进衣领,落入那诱惑之地。
  谢玉京垂眸。
  那一天她在院子里小憩。也有一滴露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反应过来时,他的指已停歇在她侧脸。
  鬼迷心窍般。
  他俯下身,那一瞬间,像是银河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令他神魂久久不能归属。
  俞静婉……
  她看到了那一幕,还试图威胁他。
  真是死有余辜,那个女人。
  他原本是不打算杀她的。可谁让她竟敢找到锦园去?于是,他悄无声息地将她解决了。
  一个妾而已。
  他知道谢絮将之当成玩物,即便死了谢絮也不会彻查。
  少年的视线看着别处,睫毛纤长乌秀,微微眯眼,闪着冷酷嗜血的光芒,看得容凤笙心中有些发寒。
  “你……”
  身后忽地响起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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