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一阵天人交战,犹豫许久,抬头看看屋门的方向,确定没有旁人靠近后,才咬着牙答应:“念完这一篇。”
“好。”月芙知他心中有道坎,能给她念一篇已是极限,自然心满意足。
被炉子烘得暖融融的屋子里,述说着男女情爱的嗓音环绕其间,时不时夹杂几声栗子被剥壳的脆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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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疑虑
幸好, 话本里头的故事篇幅都不长,没一会儿,赵恒便念完一篇。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 他立刻啪的一声将书倒扣在书案上, 仿佛是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般,长舒一口气, 冷着脸道:“这下可好,你高兴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念完了一个年轻男女一见钟情后私奔而去, 最终衣锦还乡, 羡煞众人的故事,直到现在,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即便已将书倒扣上了,依旧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月芙喂了他好几颗栗子, 此刻总算往自己口中塞了半个没能剥完整的半颗。
“好了, 我十分高兴。”她拿着帕子给赵恒擦脸上的汗, 嘟囔道, “大冬天的,郎君念个书竟出了一头汗。”
赵恒拼命绷住脸,可一低头就对上她努力忍笑的表情,一张白生生的脸蛋被炉中腾腾的热意映得有些橙红的色泽,可爱极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再要收敛神色显然已来不及了,他索性放松下来, 屈起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一下, 摇头道:“还不是被你戏弄至此。”
话虽如此, 心里却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
两人成婚已有大半年,她在他面前,早没了初见时的柔弱无助,而是变得活泼自然,毫无畏惧。
她本也该是这样的。
赵恒心里替她感到欣慰,至少嫁给他以后,她过得比从前好了不少。
月芙揉揉脑门上被他敲的地方,见他也笑了,只觉目的达到,颇有些得意道:“反正都是郎君自己答应的。”
她看着盘中剩下的七八颗栗子,没再吃,而是交到厨房,让今日夕食做一回栗子粥。
两个月来,两人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可以整日待在一起。
午后,赵恒一时兴起,甚至陪着月芙一道去了一趟东市,为她买了许多近来长安城中时兴的小玩意儿。
只是,当月芙逛到书肆,翻看新出的话本时,他又开始感到一阵局促,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月芙手里拿了好几本,一转头见他微微扭曲的脸色,轻声道:“郎君别怕,以后不让你念这些给我听了。”
赵恒俊脸微红,想说要念也并非不可,然而话到嘴边,又变成“你也少看这些”。
“我平日无事,身边又没有太过亲近的姊妹,交好的那几个,唯有书信往来,只有看看话本,同旁人说说话解闷罢了,郎君连这些也不许吗?”
月芙委委屈屈地对他说话,惹得四周好几个年轻俊俏的书生频频看过来。
她生得貌美,即便没有刻意打扮,只往人群里一站,也出挑得宛如万绿丛中一点红,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赵恒无奈叹息,接过她手里挑好的话本,认命地付账。
回去的路上,他迟疑地问:“平日在家中觉得闷吗?”
月芙不明所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是将自己方才在书肆说的那番话记在心里了,不由笑道:“不觉得闷,不过,我现在和郎君一样,觉得在长安不如在凉州自在。”
凉州天高地阔,有徐夫人她们作伴,而在长安城则一不小心就会遇上不想见到的人。
赵恒明白她的意思,跟着笑起来,道:“等过完年节,咱们再回去就是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有些怀疑。太子那头还虎视眈眈,即便他已将大部分军功都让给郑承瑜等人,太子恐怕也无法释怀。
还能再回去吗?若能,回去以后,又能否还像过去那样安全无忧?贺延讷的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待回到府中时,天色恰好开始变暗。
厨房送来热腾腾的栗子粥,看外头天寒地冻,又特意熬了一锅栗子鸡汤。
月芙今日胃口不错,多喝了一碗鸡汤,因怕栗子吃多了腹胀,这才停箸。
眼看这一日已快过去,两人一道往书房去,一个读书,一个临字帖,气氛宁静温馨。
然而不一会儿,书房外便有人敲门,杨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御史台邱中丞方才派人送信来了。”
赵恒捧着书卷的手一顿,立刻让他进来,接信拆阅。
邱思邝与苏仁方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这两日正因苏仁方的去世而悲痛不已,这时候来信,想必有要事要告诉他。
月芙看了看两人,起身想回避,赵恒却道:“无妨,你坐着吧。”
他的事,没必要都瞒着她。
信中的确说了一件令他警惕的事。
不知为何,从这一两日开始,朝中竟开始有人议论,称近来八王赵恒风头正盛,许多人观望之间,对其赞赏有加,这其实都是八王在背后一手操纵的结果,甚至还有人说,贺延讷的事,很可能也是八王刻意为之,毕竟,此案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而当初将还是朝廷命官的贺延讷押送回京的,也是他。
邱思邝身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素来对朝中的风声极其敏感,一发现事情不对,便立刻写信来给他提个醒。
赵恒快速看完后,将信递给月芙,让她也看一看。
赵恒没写回信,只让杨松下去,派人往邱思邝的府上道一声谢。
“难怪阿嫂要请你入宫。”
请月芙入宫,便更印证了太子和太子妃夫妇对弟弟与弟媳二人并无芥蒂,哪怕外面风言风语,也依旧处事周到大方。
“这下,你更可放心了,到了宫里什么都不必做,阿嫂定会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过不了多久,朝中的风声便会有大的转变,到时,太子的地位依然稳固如山,而他则会是众人眼里的“罪魁祸首”。
而后,他们又会做什么?
他知道沈士槐已被调往地方,年节之后,便无法再留在京中任职。因知道月芙与娘家的关系,他没有擅自干涉此事。
但谁能预料他们接下来又会如何对付他呢?若这一切危及月芙,又该怎么办?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苏仁方过世前那几日对他说过的话:“你要多替自己想想,别被人欺负了去。”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过去一贯的退让产生怀疑。
……
隔了一日,赵恒身为年末入京的地方官员,开始往吏部、兵部等各衙署去,月芙则以八王妃的身份入东宫见太子妃崔桐玉。
花笺上未写明时辰,她思来想去,一早便从府中出发,自嘉福门入东宫,在两名侍女的指引下,经奉化门、左春坊,朝北行至命妇院。
这是她初次进入东宫,路上行得不紧不慢,时而四下看一眼,在心中默默与西面一墙之隔的太极宫比较起来。
与太极宫相比,东宫自然占地稍小,不过形制上大致相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经过一座座宫殿时,总觉得往来的宫人、内侍不但比太极宫的多,连样貌都比太极宫的更白皙、清秀。
唯有引她入命妇院的这两名侍女,大约是崔桐玉身边的人,看起来与她一样稳重大方,行止有度。
不过,想起赵怀悯曾给崔贺樟送过不少年轻貌美的宫女,她又不觉得奇怪了。
赵怀悯将私底下的作风瞒得很严实,但与崔贺樟这样的人串通一气,又对赵恒那般提防,想来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
她来得早,坐在院中等了片刻,崔桐玉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七八名女官模样的人,整整齐齐入内。
“阿芙,是我来迟了,让你见笑。”崔桐玉一身端庄的烟青色襦裙,高高绾起的发髻间也只用了几支朴素的银钗,美丽的面庞上笑意盈盈,与数月前比起来,没有任何不同。
月芙跟着起身,先向她微微一礼,见她已坐下了,这才跟着坐下。
“分明是我来早了,我只恐让阿嫂等,因而一早便来了。”
不一会儿,几名女官便将手头的事务一一回禀,再将带来的文书呈上给二人。
崔桐玉这两日的确忙碌不已,从年节宴会的筹备,到宾客的名单、帖子,再到一应布置、花费,有内侍省、六局和光禄寺审定后,都要交到她的面前过目,加之年后还有亲蚕礼,服饰、祭典的用具,命妇名单,也都需她点头,她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可饶是如此,她依然能将身边的月芙照顾得十分妥帖。
从让宫女准备茶水、点心,到关心冷暖,一一兼顾,甚至每听一位女官的禀报,她都会耐心地向月芙先解释一两句,言简意赅,让原本什么也不知晓的月芙一下就明白她们在商议的是什么事。
甚至为了不让月芙感到无用武之地,她还会将一些简单的名单核对交给她处置。
整整半日下来,月芙再度对这位太子妃的为人处世刮目相看。
不论太子的人品与能力,崔桐玉似乎生来就是当皇后的料。在她的身上,月芙甚至隐隐能窥见当初姑祖母在世时的影子。
这便是皇帝替太子赵怀悯挑选的妻子,出自名门、端庄大方、面面俱到,有母仪之相。
而赵恒的妻子……
月芙不想妄自菲薄,但只嫁过人这一点,便已配不上赵恒了,可皇帝却依然准许她嫁给他。她一时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难过。
临近晌午,两人终于将大部分送来的大部分事务处理完,可那几名女官却并未离开,依旧等在一旁。
月芙有些疑惑,还未待发问,崔桐玉便已看出来,先替她解答:“一会儿,薛贵妃也要过来。贵妃虽非后宫之主,但到底也算咱们的长辈,陛下亦信任她,方才的文书里,几份还需问问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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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隐秘
这话倒在情理之中, 月芙答应一声,又客套地赞了崔桐玉几句。
崔桐玉得了空,也没叫侍女伺候, 而是微微侧过身, 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亲自给月芙倒了一杯茶, 面带歉意道:“阿芙,自你嫁过来至今,我还未好好同你说过话。我知你宽容大度, 先前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曾冲撞过你, 我还一直未曾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你却没有计较,今日难得只有咱们两个, 我得替他给你道个歉。”
说着,她将那杯茶奉道月芙的面前。
事情过去这么久, 月芙虽心有余悸, 对“崔贺樟”这三个字避之不及, 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崔桐玉会主动提起,甚至还态度诚恳地道歉。
她连忙接过茶杯,笑着道谢,又说:“阿嫂快别这么说,此事与阿嫂无关,我并非不讲理之人,哪里会一直记在心上?”
她知道, 崔贺樟养成那样偏执张狂的性子, 和崔桐玉的纵容不无关系。但崔桐玉今日道歉, 可完全没给她不领情的余地,便是为了赵恒,她也要笑着咽下这口气。
午后,薛贵妃才带着侍女出现。
薛贵妃虽是长辈,可论年纪,却只比崔桐玉长了一两岁,她素日又爱艳丽的浓妆,今日也不例外,一身橘色留仙裙,发饰繁复,即便是寒冬腊月,也露出修长挺拔的脖颈,宛如满山白雪中傲然挺立的红蕊。
单论品阶地位,薛贵妃为正一品,与月芙这位八王妃相当,而太子正妃则与皇后相当,乃宫中之主,但崔桐玉丝毫没有托大之嫌,立刻带着月芙起身,亲自迎上去,让薛贵妃坐到主座上,这才命人将几份需再度过目的文书送上来。
薛贵妃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并不做决断,只略看几眼,便都点头表示无异议,不到一个时辰便算过了。
这时,有侍女送上刚沏好的花茶,冲三人道:“方才太子殿下回来了,听说贵妃与八王妃也在,特意命奴送些花茶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见这句话,月芙仿佛观察到崔桐玉与薛贵妃二人面上几乎同时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
可还未待她看清,这二人又已恢复成自然平静的模样。
崔桐玉笑道:“是了,若非太子殿下提醒,我倒要忘了,这花茶是今年春夏之际,我亲自做的,从摘花、晾晒到烘烤,都未假他人之手。前几日殿下还夸这茶滋味清雅,香气宜人,二位也尝一尝吧。”
薛贵妃抬起着了浓妆的明媚眼眸,冲崔桐玉笑了笑:“太子妃心灵手巧,每日处理这样多的事,仍有闲情逸致亲自晒花茶,实在令我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