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儿站在困龙渊外,神情阴沉晦涩
在她的视野之中,整个困龙渊被白雾笼罩,这白雾如有神智一般,里面的人出不来,他们也进不去。
刚开始时白雾之中还能听到些许响动,可是现在,连那些响动都没了,困龙渊上下寂静的可怕。
月见城内所有燕骑军如今都围在了困龙渊上,试图找出进白雾的方法,动作之间悄无声息。
念溪陪在魇儿身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慰道:“魇姑姑,没关系的,方才白雾闭合的时候兮兮仙子身边的那个道君和、和沈退都闯进去了,那沈退虽说不堪,但好歹实力还在,现在在里面未必会有事。”
魇儿闻言嗤笑一声:“我从来没指望过他。”
她能还维持理智的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雁危行也跟了进去。
她从来没信过沈退,但雁危行和他不一样,和他们都不一样。
哪怕看不惯雁危行在姑娘身边的模样,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他在姑娘身边,足以让她安心许多。
这个人……最起码在他死之前,他绝对不会让姑娘出任何事。
魇儿用力闭了闭眼睛。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听见有燕骑军惊喜道:“金光!是金色的锁链,是主上在封印恶蛟!”
魇儿猛然睁开了眼睛,视线之中,一个巨大的恶蛟虚影浮现于白雾之上,然而下一刻,又被金色的锁链狠狠地拽了下去!
是姑娘在封印恶蛟!
魇儿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见有人惊恐道:“怎么回事儿,这白雾……”
话音还没落下,魇儿眼前就已经出现了变化。
方才还阻挡他们的白雾尽皆破碎,疯狂地涌向一个方向,翻搅成了巨大的漩涡。
然而白雾散尽,困龙渊里的情景一览无余时,魇儿心中却猛然一跳。
困龙渊里,没有一个人。
只有那巨大的漩涡翻转着,几乎笼罩住半个困龙渊,像是择人而噬的巨兽。
怎么回事儿?姑娘呢!
困龙渊上乱成一团,月见城里也乱成一团。
困龙渊上生变,龙吟声响彻天地,新一代的修士和早已不知道更替到第几代的凡人们茫然四顾一无所知,前者以为是敌袭,后者险些以为这是什么天罚。
只有经历过两百年前,见过曾经的小城主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封印恶蛟的人明白那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都凉了。
安逸了两百年,他们险些忘了那困龙渊的威胁。
最开始小城主战死,他们担忧过困龙渊的封印该怎么办,可一年年过去,封印没有丝毫动静,便有人猜测小城主是在战死之前做了什么。
于是一年一年,他们便也继续安逸了下去。
可是如今,困龙渊的恶蛟再一次冲破封印,仿佛一下子将他们拽回了两百年前。
但是两百年前还有小城主,如今他们有什么?
等恶蛟破出封印,等死吗?
绝望一分一毫的蔓延,直到有一刻,困龙渊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时有时无的龙吟声消失,天空之上金色锁链巨大的虚影显现一瞬。
满城的人都在抬头看着那锁链。
有那么一瞬,突然有人哽咽道:“是小城主回来为我们封印恶蛟了吗?”
另一人失笑:“说什么呢你,大概是魇姑姑他们想到什么办法了,但是……”
“但是如果小城主真的回来了该多好。”
话音落下,正好钻进一个风尘仆仆赶到月见城的修士耳朵里。
巍峨的城门前,曾经的月见城城主险些拿不住剑。
……
年朝夕落地之时便被那巨大漩涡的冲击撞晕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似乎是落在了一个浅溪之中,潺潺的流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她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
但她却本能的觉得疑惑。
困龙渊里哪里来的溪水?这里不是困龙渊了吗?若不是的话,那漩涡将他们带到了哪里?
还有……雁危行!
落地之前,雁危行垫在她身后。
可是如今,她却没有感觉到雁危行的存在!
昏昏沉沉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清醒了起来,年朝夕猛然睁开了眼睛,胸口顿时一阵灼热的疼痛。
她忍住疼痛,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果然看见一弯溪水,浅浅的,还没没过她脚踝。
她抬头四下里看,四周昏暗幽深,连天空都是混浊的颜色,一时间居然分不清现在是阴天还是黑夜。
一个陌生的地方。
年朝夕想起还失忆了的雁危行,赶忙撑起身体四下寻找。
她除了胸口处有些不适之外,身上并没有大伤,应该是被雁危行挡住了。
可是雁危行是个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
年朝夕顺着溪流找过去,突然在一颗巨石之后发现了半边衣摆。
她心中一喜,立刻跑了过去。
“雁危……”绕道巨石之后,她整个人却僵住了。
这不是雁危行,这是沈退!
巨石之后的人紧闭着双眼,面如金纸,明显是受伤不轻的模样。
但他不是雁危行,年朝夕没有心情救他。
她后退两步,立刻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她脚下突然一歪,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微微低下头,看到了一把剑。
沈退的佩剑。
看着那把佩剑,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毫无预兆的钻进了年朝夕脑海之中。
若是她现在剖开沈退的经脉丹田去取魇儿的妖脉,会怎么样?
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冷漠了起来,片刻之后,她突然弯腰捡起了剑。
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她听到沈退于昏迷之中无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呻吟,而那声呻吟像是压迫了他的脏腑一般,他嘴边流下一丝血来。
她大概从未见过沈退如此狼狈的模样。
她提剑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沈退突然睁开了眼睛。
年朝夕脚步一顿。
沈退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看着拿着他佩剑的年朝夕,突然问道:“兮兮,你想杀了我吗?”
第42章
“兮兮,你想杀了我吗?”
沈退神情平静到仿佛此刻正被人威胁着生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年朝夕提剑看了他片刻,突然道:“你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吧。”
她弯腰捡起剑时那示弱般的呻吟,他靠近时那恰到好处的“醒来”。
她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全都看在眼里。
年朝夕直视着他,沈退没有说话,可那态度几乎就是默认了。
年朝夕突然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喜是怒,只平静问道:“沈退,愚弄我很好玩吗?”
沈退没有解释什么,只微微仰着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一副引颈受戮般的姿态道:“我现在动弹不得,你若是想杀我尽管动手,我不会反抗。”
他做出了一副一心求死的姿态来,但年朝夕一个字也不信他。
对上年朝夕怀疑的视线,沈退却突然说:“很多年前,我曾经差点儿冻死在雪地里。”
年朝夕视线一凝。
沈退紧盯着她,继续道:“那时我冻得神志不清,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恍惚间看到一双手拉住了我,我以为那是天上的神明仙人,然而等我醒来时,医治我的医者告诉我,那其实是我在人间遇到的贵人。”
他死死盯着年朝夕。
而在他的视野中,年朝夕神情一点点平静了下来,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丝毫的反应。
沈退见状苦笑一声,说:“如今我异想天开,想试试当年的贵人还肯不肯再对我伸出手。”
可是,当年那个寒冷的冬夜里,他的贵人愿意伸出手将他从雪地里拉出来,而如今,他的贵人只会毫不犹豫的提剑走向他。
他抬起头,视线里年朝夕的面容依旧平静,对他道出当年的事情没有丝毫惊讶。
沈退执拗地看着她,问道:“兮兮,当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年朝夕看了他片刻,突然嗤笑一声,问:“你发现了当年那人是我,所以后悔了,若是你从始至终都没发现我就是那个人,你还会后悔你的所作所为吗?”
沈退一愣。
年朝夕却不管他,她回忆着小说中到了后期翻云覆雨谋算天下的那个沈退,自顾自道:“大概是不会的。”
她缓缓道:“你问我当年为什么没告诉你救你的那人是我……”
她回忆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平静道:“我想起来了,我那时大概是在想,这么小的一个少年,我又何必让他背负这么重的恩情背负一辈子,倒不如当做不知,放他痛痛快快的活着。”
沈退猛然听见这样的回答,一时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谁翻搅一般疼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那闷痛之下居然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他怕她因为那污浊的血迹厌恶于他,慌忙伸手擦拭嘴角的血,茫然的视线之中,手心沾染了成片的血,红的刺目。
年朝夕的声音仍旧在他耳边,时轻时重。
她低声问道:“沈退,你告诉我,你如今活的痛快吗?”
你活的痛快吗?你活的痛快吗?
这句话魔怔一般回荡在沈退耳边。
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大概真的是受伤不轻,每次咳嗽都有血色从嘴角渗出。
他粗鲁地擦去嘴角的血迹,挣扎着抬头看向她,声音嘶哑道:“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我绝不反抗。”
年朝夕眯了眯眼看了片刻,突然抬脚走了过去。
沈退一动也不动,只有视线随着她移动。
年朝夕走近,用沈退的佩剑抵住他的胸口,正好抵在他胸口那处两百年未曾愈合的伤口上。
沈退闷哼了一声。
年朝夕连头也没抬,指间微微用力,平静道:“这便是两百年前,魇儿在你身上了留下的伤口?”
沈退低头看了一眼,哑声道:“是。”
年朝夕的神情变得晦涩了起来。
她手上不自觉的微微用力,盯着那被自己掌控的剑尖,盯着剑尖之下被衣裳掩盖的伤口。
这个人现在似乎真的是受了重伤,这一点他居然没有骗她,而只要她现在动手剥出他身上魇儿的妖脉……
她手上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沈退的神情一点点痛苦了起来,直到“嗤”的一声,剑尖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沈退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浓烈的血腥味散开,混合着刚刚沈退吐出的血,一片污浊的气息。
年朝夕突然回过神来。
她手指轻轻按了按剑柄,看着陷入他血肉的剑尖,无动于衷。
而正当她准备做些什么时,侧方有破风声响起,年朝夕神情一凛,立刻抽剑侧身劈过。
尖利的叫声传来,年朝夕转头一看,看到一个浑身乳白色的怪物被她劈在了地上,正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前爪惨叫连连,而哪怕是这样,它却仍旧贪婪地看着沈退,或者说……看着沈退身上流出来的血。
这怪物和困龙渊中那些在白雾里袭击他们的怪物十分相似。
年朝夕这个念头刚闪过,不远处又是两个怪物扑了过来,年朝夕来不及多想,提剑劈了过去。
这里的怪物显然比困龙渊中的怪物要聪明的多,三只怪物发现单打独斗不是年朝夕的对手,居然还懂得合作。
而不多时,年朝夕居然还发现它们的目标居然都是沈退,或者说,是沈退身上的血肉。
它是被……血液吸引而来的?
年朝夕突然面色大变。
坏了!雁危行!
雁危行掉下来的时候特意护着她,沈退都摔成这样了,雁危行不可能毫发无损,他若是昏迷了过去,周身还有能吸引那怪物的血迹……
年朝夕的面色徒然难看了起来。
她下了狠手斩了那三只怪物,回过身径直将沈退的佩剑扔在了他身上,随即转身就走。
沈退浑身抽搐了一下,随即哑声道:“兮兮,你连杀我都不屑动手了吗?”
年朝夕冷冷道:“我可不只是要杀你。”
她想对沈退动手,为的是魇儿的妖脉,而若是在这个地方动手剖出魇儿的妖脉,血腥味能有多重可想而知。
这些趋血而来的怪物,年朝夕能对付两只三只,能对付十只八只,但若是他们蜂拥而来,死的只会是年朝夕自己。
她根本就动不了手了!
沈退声音干涩地问道:“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年朝夕:“我去找雁危行。”
她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的佩剑我还给你,你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直接死在这里吧。”
说完,她没再去管他,转身离开,顺着溪水一路寻觅。
在她离开之后,沈退动了动,抓起了身上的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