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荔箫  发于:2021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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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到末处,很是多了几分沉肃。
  张妙仪神色一紧,忙说:“臣妾不敢。”
  继而狠狠咬了下唇,迅速打量了眼太后的神情,低声探问:“静太妃……这是已尊为太妃了?”
  顾燕时一滞。
  太后锁眉:“是,怎么了?”
  “太后……”张妙仪面色微白,敛裙跪地,却是朝顾燕时一拜,口道,“臣妾有几句冒犯的话,但为着圣上清誉……还请太妃莫要怪罪。”
  “清誉”两个字搬出来,顾燕时便猜到张妙仪想说什么了。
  她不禁屏住呼吸,余光一扫,只见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你如今是愈发精明了。一边明知是冒犯人的话却仍想说,一边又逼着人家不得怪罪。哀家懒得看这一套,你若再吞吞吐吐,就退下。”
  太后原就生了张庄严的脸,这般严厉起来,谁见了都要胆颤。
  张妙仪惶然一拜:“太后息怒!”继而直起身,神色紧绷道,“太后娘娘容禀,臣妾觉得尊封静太妃一事不妥。宫中……素有传闻,说她……说她……”她掩在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下手心,才继续说下去,“说她蛊惑君心,祸乱宫闱!”
  顾燕时闻言,搭在榻桌上的手也暗暗扣紧。
  张妙仪再拜:“若只是传言也还罢了,可臣妾细想……这事确是不对。先帝妃嫔众多,那许多太贵人,何以就她一人突然而然地尊封了太嫔?太嫔之中,更不乏资历深厚有儿有女的,又何以只有她被尊封太妃?臣妾知晓太后视陛下如己出,可这事……这事……”
  她最后一次深拜下去:“这事太后万不能听陛下的!”
  这一席话,说得既不卑不亢,又有理有据。
  顾燕时无声地深呼吸,抑制住心慌,抬眸打量太后的脸色。
  太后并未看她,睇着张妙仪的眼中多了一缕阴沉:“宫人们长日无聊乱嚼舌根,你尽听尽信也就罢了,还敢到哀家跟前来,议论长辈们的事。”她稳稳执盏,抿了一口,“看来这如今的后宫,规矩颇有欠缺。”
  张妙仪听出太后口吻不善,神色顿慌:“太后……”
  “哀家问你。”太后压过她的争辩,“那些闲言碎语,你是听谁说的。”
  张妙仪哑了哑:“是……是臣妾身边的宫女……”
  太后:“源头呢?”
  “她……”张妙仪不知太后缘何这样问,茫然低头,“臣妾不知。”
  “好的很。”太后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睃着张妙仪,“杖责二十——这个数你记着。哀家给你十二个时辰,去问去查。你若查的着,就替哀家把这顿板子赐给那碎嘴的。若查不着——”
  太后又饮了口茶:“明日的这个时候,你自己去宫正司领罚。”
  张妙仪的脸色唰然惨白,额上冷汗沁出,涔涔而下。
  “太后……”她怔然望着太后,似不敢信自己听到的。
  杖责,责罚宫人不算稀奇,却很少落到嫔妃身上。
  太后缓了口气,神色淡淡地又告诉她:“静太妃的事,哀家给你一个明白——哀家年纪大了,在宫里闷着没事做,素日与几位老太妃闲聊,无非就是些悲春伤秋之言,听多了也烦。静太妃年轻活泼,哀家图她在身边能逗个趣儿,这才给了她一个尊位。”
  “却不曾想。”太后眸光一凌,语气骤然狠厉,“这么点事,如今竟还要看你的脸色,要与你解释了?”
  “臣妾不敢!”张妙仪惊惶叩首,“太后恕罪、静太妃恕罪!臣妾……臣妾不敢了!”
  她连声谢罪,端是想求太后收回方才的话。
 
 
第25章 太妃
  太后不再开口,眉心皱出两条细线,不耐愈发分明。
  张妙仪见她无意容情,将心一横,顾不上什么耻辱,膝行至顾燕时面前:“静太妃……静太妃开恩……”
  她伸手拽住顾燕时的裙角,抬头望着她,泪痕满面,煞是可怜:“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臣妾再不敢胡言了!”
  顾燕时低着头,小腿悄无声息地将裙摆往后一压,从她手里拽出来。
  杖责难熬,除却疼痛,更是丢人。
  可张妙仪是冲着她来的,若事情不按住,要的就是她的命。
  她还没有心善到能这样以德报怨。
  “静太妃!”张妙仪连连叩首,太后不欲再多听,抬眸生硬道:“请妙仪回吧!”
  此与一出,两侧就有宦侍沉默地走上前,把住张妙仪的肩头往后一拖,转而架起,就往外走去。
  “太后,太后!”张妙仪不甘心地拼力挣扎,双手也一味往前伸着,却敌不过宦官们的力气,很快就被拖出了殿。
  顾燕时竭力地平心静气。
  她全然明白张妙仪的绝望。太后看似给了她两样选择,但以张妙仪的位份,手中并无什么实权可言,要查谣言的出处谈何容易?
  所以从太后说出那番话开始,这顿杖责张妙仪就已注定逃不掉了。
  殿中寂静一瞬,顾燕时又听太后说:“哀家有话跟静太妃说,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施礼、告退。顾燕时一语不发地看着太后的神色,待得殿门关阖便离了席,敛裙跪地。
  她十分安静,没说一个字,只摆出了十分恭顺的姿态。
  这是她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学会的。那时后宫新宠不断,斗争也不断,她索性任由自己谦卑怯懦,心高气傲的宠妃们一看就知她成不了大气,也就没心思针对她。
  现下,她只盼这样的乖顺能让太后少骂她两句。
  至少别顺手也赏她一顿板子。
  却听太后道:“你起来,坐下说话。”
  “诺……”顾燕时应得发虚,低着头立起身,落座回去。
  太后沉息,目光淡看着殿门:“你知不知道哀家为什么罚张妙仪?”
  顾燕时浅怔,即刻绞尽脑汁地思量起答案。
  她想到了许多可能,却又觉得哪个都拿不准,终是老实道:“臣妾不知。”
  “你倒实在。”太后轻哂,“皇帝那工于心计的性子,也不知看上你什么了。”
  这话令顾燕时一慌:“太后……”
  “行了,慌什么。莫不是觉得这点事还能瞒过哀家的眼睛?”太后摇头,“哀家是过来人。昔年先帝昏聩成那般,哀家纵使当了几十年的一国之母也做不得什么。如今,又怎好怪你这样的年轻姑娘不能约束皇帝?”
  顾燕时愣住,望着太后,不免有几分讶色。
  太后轻笑,眼角的皱纹里沁出寒涔涔的蔑意:“这些男人大权在握,却行事不端,惹出乱子就想把罪责推到女人身上,没有那样的道理。你虽是太妃,年纪却比皇帝还要小上几岁,又没有家世撑腰,自是只能任由他拿捏,这哀家看得明白。”

  顾燕时低着头,极轻地应了声“是……”,又不免困惑道:“那张妙仪是……”
  杖责之刑轻易不会赐到嫔妃身上,这责罚得很重了。
  太后面色冷淡:“哀家罚她,是因为她糊涂得无药可救,只得硬堵住她的嘴。呵,皇帝行事悖乱惹出这样的事,她倒只知怪到你头上,一口一个‘蛊惑君心’‘祸乱宫闱’,把皇帝摘得干干净净,真是笑话!论身份年岁阅历,你若要为此事担上罪名,皇帝就当被千刀万剐了才是!”
  这话中显有对皇帝的怨怼。
  顾燕时听得心惊,低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应,私心里却很认可其中道理。
  就是呀!论年纪她比苏曜还要小上五岁,论权势更不及他分毫。
  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她自问算不得什么贞洁烈女,可也总没道理将错处尽数归到她身上,倒好像他一个正人君子只是被她玷污了一样。
  太后长缓一息:“你日后便安心吧。哀家与你虽没什么交情,却不是个糊涂人,不会平白为难你。其余的……”她顿了顿,“哀家也管不了皇帝多少,你多加保重。”
  “……诺,臣妾知道了。”顾燕时怔了怔才回过神,赶忙应声。
  “回吧。”太后摆摆手,“晋了太妃,原该挑一处殿阁给你住。但先帝妃嫔众多,寿安宫已没有那么多的殿。欣云苑你若住得还舒心,就先不动了。”
  “好。”顾燕时点头,“臣妾觉得欣云苑很好。”
  太后颔首,淡淡地“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言。
  她会意地起身告退,离开慈安殿,忽而觉得天色明亮了许多。
  太后比苏曜好得多了!
  她心下这样想,转念又觉,这话好像有点没良心。
  太后是明事理,可苏曜实实在在地帮了她。即便他另有图谋,她也很该念他的好。
  顾燕时想得闷闷的。回到欣云苑,兰月尚未回来,她让玉骨去备了膳,简单吃了些,就传了医女来,给她看背上的伤。
  医女自不知这伤从何而来,顾燕时说是下台阶时不当心摔了一跤,也还算可信。
  伤势不重,医女为她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就告了退。她上过药,唤来陶成:“我要再睡一会儿,你们关上院门,莫让旁人进来。”
  “诺。”陶成应下。
  顾燕时又着意叮嘱:“尤其是张妙仪。她若来求见,不论说什么,你们都必要挡住她。”
  “下奴明白了。”陶成拱手,就告了退。顾燕时褪去外衣躺到床上,腰酸背痛旋又袭来,直令她倒吸了口凉气。
  万幸,事情已了。苏曜昨晚的语气听来也没心思继续拿捏她,她可以安稳度日,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她怀着这份庆幸昏昏入睡,梦境漫开,却是一片旖旎春光。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做这样的梦。梦中是紫宸殿的床榻,他如昨日在水中一般紧搂着她,干涩的薄唇抚过她的脸颊。他温热的手掌垫在她的腰下,身上动作不止。她似乎享受其中,又仍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羞耻感将她扯住。
  她便下意识地推他,他带着那股熟悉的邪笑,低哑地唤她:“母妃……”
  顾燕时冷不防地打了个激灵,惊醒过来。
  她一时呼吸急促,边缓神边撑坐起身。窗外阳光正烈,应是已至晌午,兰月也回来了,见她醒来,上前道:“姑娘,琵琶取回来了。”
  “好……”顾燕时睡意尚未退尽,懵懵地点头。
  兰月又说:“可姑娘要的药……”她止了音。
  顾燕时撑坐起身,多有愕色:“陛下不给?”
  兰月点头:“陛下说……‘要避子汤做什么?有孕生下来便是’。”
  “他……他混蛋!”顾燕时骂出声。
  兰月听得心惊,慌忙转头四顾,见旁人都不在房中才松一口气,坐到床边攥住她的手:“姑娘小声些。让奴婢说,也不必太紧张了。这种事……也不是说怀就怀的。”
  顾燕时低着头:“我知道。”
  她自知怀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是心下生着一股无名火,恼恨他的无所顾忌。
  他怎能这样,半分不在意旁人的死活。
  倘她有了孕——先帝已故,太妃有孕,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都必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可他连一副避子汤都不肯给她。
  顾燕时越想越是恼火,直气得掉下眼泪。兰月见状一慌,忙要哄她,她摇摇头,用手背抹了一把,强笑:“没事的。你说得对,怀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今大事已了,我日后再不必去见他,是喜事,我不该哭!”
  “是。”兰月摸出帕子帮她拭泪,“姑娘别难过了。这几个月着实难熬,姑娘熬了过去,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有着这个太妃的位子,姑娘一辈子都可衣食无忧,再没什么可担心的。”
  “嗯。”顾燕时低着头,点了点,令自己扬起笑,“今晚咱们一起下厨,做些好吃的来。”
  “好。”兰月随着她笑。顾燕时擦干眼泪,就不再想那些烦心事,起床走向妆台,好生梳妆去了。
  午后明媚的阳光洒下来,苏曜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年关还剩几日,撇嘴嫌弃可躲懒的时间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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