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笑眯眯地看着张若琳。
等忙完了,小妹凑到张若琳跟前,碰碰她的肩,“若琳,刚刚那是谁啊?”
“同学。”张若琳靠在岛台边休息,捧着热水发呆,闻言淡淡回答。
“只是同学?”
“对。”喝一口热水,暖意从口入心。
“长得很好看诶。”
“是。”
“他刚才在约你。”
张若琳笑了笑,“不是。”
“那他干嘛问你几点下班?”小妹和张若琳年纪差不多,但平时交流不多,这下忍不住地八卦,“今天圣诞节噢。”
张若琳说:“我给他弟弟做家教,下午有一节课,他是提醒我不要耽误。”
“这样啊。”小妹眼神里既有八卦不成的尴尬,也有一丝“原来如此,我就知道”的了然。
这才是正常的逻辑。
张若琳捕捉到她的眼神,松了口气。他约她?多么难以置信。
**
陈逸到设计院晚了一分钟。
“别人都提前到,就你,这都迟到,”陈母掐着他胳膊,只掐到了厚厚的衣料,气不打一处来,“多大脸!”
“下雪天,车不好开。”
“你就不能提前点,非得掐着点来,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上心,真不知道你这样以后谁受得了你!”
“行了妈,”陈逸笑了笑,有些无奈,“再说下去更迟了。”
母子俩一前一后进了门。
这是行业的一场沙龙,汇集了国内精英建筑师和地产企业家,台上一位建筑师正在发言,陈母的秘书在一旁低声给陈逸介绍着,陈逸时不时点头。
项凌发言时,陈母凑过来,指了指台上说:“一会儿午餐会你就跟着你姑父,我还有合作伙伴要见,就不去了。”
陈逸皱眉,“还有午餐会?”
一些沙龙确实都喜欢会后一起用餐,进餐间推进交流,拓宽人脉互换资源,但陈逸没想到他也需要去。
这才哪跟哪,专业技能还没摸到表皮。
陈母:“你跟前辈交流对你有好处。”
“我下午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不想去就直说,”知子莫若母,陈母睨他一眼,似乎想到什么,“谈恋爱了,要和女朋友过节?”
“没有,”陈逸打断中年妇女一厢情愿的遐思,抬抬下巴,“认真听。”
陈母这一遭被嫌弃,正认认真真听,陈逸却凑近低声问:“巫市的张书记还记得吗,他老婆是哪儿人?”
陈母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问懵了,“什么张书记?”
“还能有谁,张若琳的爸爸,他老婆哪儿人?”
陈母转过头,狐疑地看着陈逸,他斜着身子,却目视前方认真听讲的模样,语气淡得像在随口问天气。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八年没联系的人了。
“说就完了。”
陈母:“巫市本地人。”
“那她舅舅也是本地人?”
陈母:“那是自然了。”
陈逸眉头皱了皱:“这样。”
陈母盯着陈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是无果。儿子大了,她渐渐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但,张若琳……
“你还记得张若琳?”离开时陈逸不过十岁出头,如今已成人,年少的玩伴几多,能记住的不过寥寥。
陈逸点点头,“你不也还记得。”
陈母转过头去,目光渐渐散乱。
当然记得,真心疼爱过的女孩,恨不得认作干女儿的女孩,怎能不记得。
她和老陈都喜欢女孩儿,怀陈逸的时候,她一个淡食的上海人变得格外嗜辣,家里都猜她怀的女儿,生了好几胎的邻居也说她肚子里绝对是个女娃娃,给她高兴坏了,在肚子里的时候她就当女孩儿养,胎教也都轻言细语,闲暇了还做过女娃娃的鞋帽……
所以陈逸出生时,夫妇俩是猝不及防,就连名字都没往男孩准备。她当时对肚子里的“女儿”已经感情深厚,这么一来她甚至都不愿看襁褓里的臭小子,老陈劝她“既来之则安之”,便也就给儿子取名为“逸”。
随便得不能更随便。
张书记把女儿送到他们家代看,她是千百个愿意。张若琳打小就没了妈妈,对她也格外自来亲,她觉得小女娃可怜,也更加疼爱,弥补没生女儿的遗憾。
如果没有之后的事……
陈逸听到母亲几不可闻的一声低叹,转头看,她怅惘的神态没来得及收回,只欲盖弥彰一般低头查看手机上的讯息。
中午,交流会结束,组织方果然准备了餐会,陈母与相识的一些人简单道别,交代项凌带带陈逸,就准备离开。
陈逸忽然叫住她,“妈,楼下有家咖啡店,你去买几个麦芬带回去。”
“干什么?”
“我晚上吃。”
陈母奇怪:“你自己住平时就吃这些?”
“买就是了。”
一旁几个合作伙伴笑了笑,有人笑道:“现在的孩子,能记得吃晚饭就不错了。”
陈母向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数落儿子,叮嘱了他几句就离开了。
到楼下,她嘱咐秘书去买,人刚要走,她又叫住,“我自己去吧。”
陈逸今天,过于奇怪。别说他平时就不嗜甜,就算要吃完全可以自己买,指名让她去买,她倒要看看他卖的什么关子。
**
午间,店里人多了起来。
张若琳和小妹换岗,她去做咖啡,小妹收银。张若琳还不算熟练,只给咖啡师打打下手。
“您好,需要点什么?”
“打包五个巧克力麦芬。”
“五,五个吗?”小妹确认了下,“咖啡呢?”
“不用了。”
张若琳听到对话,莫名觉得这声音带着牵引感,她下意识看了眼收银台的方向。
怔住了。
这张脸……
多年不见,记忆中的人似乎没有太多变化,岁月并未在她脸上落下过多痕迹。她只是剪了短发,干练地别在耳后,做了时兴的造型。着装不俗,气质优雅,有精英女士的气场。
陌生的城市遇到故人,若不是对方仍旧年轻一如当年,张若琳属实不敢有这样的认知:站在眼前的人,是她的陈妈妈。
“需要加热吗?”
耳边,声音也与记忆重合——
“那就麻烦加热一下吧。”
同事往来的身影在眼前晃,张若琳的目光穿越若有若无的屏障,注视着那张笑颜。
“若琳,你加热一下吧。”小妹叫她。
屏障后的那张笑颜同样怔住,视线缓缓移向她,四目相对。
“若琳?”小妹提醒。
“噢,好,”张若琳移开视线,拉开柜子拿麦芬,又抬头为难道,“巧克力麦芬只有三个了。”
小妹:“女士,抱歉啊,巧克力麦芬不够了,您看需要别的替代吗?”
陈母愣怔,良久才道:“不用了,那就三个吧。”
买好单,她拿小票在吧台边等,一如早上的陈逸。
张若琳忙活着,心里像是堵着块石头,又像是被反复敲击着,连带着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手忙脚乱。
一个个打包好,她将打包带推过去,“女士,您的巧克力麦芬好了。”
眼前,陈母目光笔直地看着她,从眉眼到身形轮廓,最后视线落到她眼睛里,“你……”
张若琳浅浅笑着,得体而客气,“女士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陈母的话吞回肚子里,“不用了。”目光也别开,拿上东西离开。
张若琳长久地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等人影彻底不见,她吞了口清水,将喉头鲠住的一口气轻吞入腹,就在一瞬间,酸涩感像忽然打通了渠道,从四面八方凶猛地涌上鼻尖。
“陈妈妈,我也想扎林老师的女儿扎的那种漂亮辫子,你帮我扎好不好?”
“好!我给你扎个比她还要漂亮的!”
“最爱陈妈妈了。”
“陈妈妈,我爸爸买的裤子不好看,我不想穿啦。”
“陈妈妈带你买小裙子去好不好?”
“好呀,那给陈逸也买一条吧?”
“不给!”
“陈逸好可怜。”
“不可怜,陈逸是男孩。”
“男孩不好,男孩不能穿裙子。”
“对呀,还是女孩好,还是小若琳好,给陈妈妈做女儿好不好?”
……
张若琳吸了吸鼻子,两手撑在台面,低头默默无言。
今天下午,她并没有家教课。看了眼电子表。
12:25。
第19章 19
忙忙碌碌,半小时不过须臾,离下班还有十分钟时,店长提醒张若琳把杯盏归置好。
抹布擦器具,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墙上时钟秒针移动,一秒一秒“咔、咔、咔”像走在张若琳的心口上。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精神紧绷。
有些事情似乎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大门每一次开启,都会带进寒气,平日从未注意,今天却吹得颈脖一阵凉意。
“帅哥,来等若琳吗?她快下班啦!”小妹热情又稍带疑问的声音传来。
张若琳手里的动作一顿。
“嗯,我等她。”
她脊背僵直住。肩膀忽然被人轻拍,小妹脑袋凑近,在她耳边低声笑说:“骗人哦!”
下一秒她手里的抹布被抢走,小妹抢过杯盏,觑她一眼:“这些我来,去约会吧!”
“不是……”
“赶快去!”
“……”
张若琳摘掉围裙,陈逸在边上的座位坐着玩手机,听见动静转过头,“可以走了?”
“还得换衣服……”
“嗯,你去吧。”陈逸点点头,说完又低头看手机。
张若琳刚要说些什么,见他如此也不知从何说起。慢吞吞换好衣服,出来时陈逸已经站在门外等她。
雪还在下,他拿着两杯咖啡,不经意转头见她已经换好衣服却呆愣地站在店内,他挑挑眉歪了歪脑袋,一副“你在做什么看不出老子在等你吗”的神态。
她走出店门,他把一杯咖啡递给她,“先暖一暖。”
张若琳接过。隔着纸杯,掌心温热,温度恰到好处。一阵寒风卷起雪花,她缩了缩脖子。
倏地,感觉眼睛被毛茸茸的东西遮住了,头顶也被罩住——是陈逸忽然拎起她羽绒服的帽子扣了上来。
她抖了抖脑袋,帽子往后挪了娜,露出圆溜溜的眼睛,瞪他:“你干嘛,吓我一跳!”
她下意识的愠怒神色被陈逸捕捉到,他轻轻勾起唇角。
“你想淋一淋北京的雪也成,”陈逸撩了撩她额前的人造毛,“走,带你吃饭。”
说着踏进风雪里。
张若琳呆了呆,整理好帽子跟在他身后。
等她再次“爬”上他的越野车,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吃饭,为什么忽然一起吃饭?
雪天的圣诞,携伴出游的人众多,路上车水马龙,陈逸的车块头大,他也不急着见缝加塞,慢悠悠地行驶在宽敞的街道上,窗外白雪纷飞,车里暖风温和。
“饿不饿?”又是一个红灯,陈逸问。
张若琳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不想他正转过头,眼神询问。她即刻别过眼去,看着自己的脚面,“还可以。”
他似乎是笑了声,“想吃什么?”
他这一路走得挺有主意的,她以为他已经安排好了,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都可以。”
“都可以……”陈逸似乎是在思考,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扣,“烤鱼?”
“不要了,北京的巫山烤全鱼都不是巫山的。”
“哦?你怎么知道?”他饶有兴致转过头看着她。
她从小在巫市长大,她能不知道?可……
张若琳心里一咯噔,她也是脱口而出。
“听,听我室友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