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总归,她不是一无是处的人。
于是,小雪翡带着她第一次的作品,去找父母和姐姐。
姐姐当时不在,她把木雕放在桌上,是他们一家人的动物雕像。
在她眼里,父亲是宽厚的羊,母亲是温柔的梅花鹿,姐姐是孤冷的猫,她是乖乖的小白兔……
小雪翡足足雕了三天三夜。
放在姐姐那里,她便哼着小调回去了。
后来呢……
她在一对烂菜叶子里发现了自己的木雕。
听着推秽污的丫鬟说,大小姐以为是哪个下人闲玩无聊之物,这般不算高雅的物件,扰她研学,也就扔了。
再后来,姐姐知道了是她雕的,同她郑重地道了歉。
父母也不嫌脏,把她雕的木雕从那堆烂菜叶子里捡了回来。
并且夸赞她雕的活灵活现,十分好看,还让她再给他们雕几个,摆在屋里。
小雪翡面上笑笑,好似不在意。
却再也没为他们雕过木雕了。
因为小雪翡知道,温父温母,姐姐都是文人雅士,他们其实不喜欢这些的,不过是因为她雕的,才极力夸赞。
可有那么一次,就一次也好,不论才学也好,木雕也好,抑或是旁的什么都好。
她也想被人认可一次。
……
恶语,抨击她都有听过,只是以前温雪翡遇到的人,大多都自持身份,不会像里面那位妇人般,言语粗鄙直接。
让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温雪翡,再次被戳了心。
手里握着的雕刀,还带着她的体温,她微微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温雪翡在心里一遍遍重复道。
没事的,这些话你以前也听过的。
只要你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他们没有机会再笑话你的。
只要你好好努力……
温雪翡抿下唇,怀揣着缥缈的希望,逼着自己挤出笑容。
你还要进去立威呢,证明你不是那颗老鼠屎,你不能哭,你要笑。
《暗恋手札》上说,你在慢慢地成长成一个果敢无畏,谁都不能欺负你的女孩子。
你瞧,之前面对邱表妹,面对朱琴,你都表现的很好。
这一次,你也一定会表现的很好的。
温雪翡给自己打气着。
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梆梆”几声。
她余光一瞥,大脑倏而轰鸣。
山村黄土地,刚又下完雨。
小月饼家门口有一滩积水,混着黄泥土,浑浊不堪。
眼下,那一滩浑浊的积水里,静静陷着一块木雕。
泥点飞溅,落在了男孩和女孩的面容,脖颈,身上,还有交握的…手上。
“诶…你不喜归不喜,怎么还把东西扔了呢?”弱气男声着急道。
“那又如何,正好丢了这寒碜玩意,让那温家草包送点金银首饰,珠宝翡翠,可不都比这寒碜玩意强多了?”
“那温家草包,真该谢谢自己会投胎,找了这么个能干又有钱的爹,不然啊,她连个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温雪翡垂下眼睑,此时的她,身形已然不能用颤来形容了。
稍许,她一点一点缓缓攒紧自己的衣角,待攒到不能再攒时,她脚下的绣花鞋一转,便准备捡起木雕进去。
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比温雪翡更快地躬了身。
她鼻尖霎时钻入了些微冷香,像是雪湖里的白水月,清冷,孤傲。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从污浊的黄泥水里,捡起了温雪翡的木雕。
泥水又黏又脏,污了那人的手,也污了那人手上的白玉扳指。
可他却依旧面容冰霜,无甚表情,好似毫不在意。
他并没有给温雪翡眼神,只是拿着手里的木雕,抬眼,冰冷地注视着前方。
声音仿若冷石落地,道。
“无价之宝,庸人不识。”
温雪翡身形顿僵。
在那一刻。
仿佛被人夺去了呼吸。
后来的后来。
她忘了那一天,她盯着辜长思的侧脸看了多久。
只知道每每回想起来时。
她总会想到小月饼当年说的话。
“为什么执着一个人?”
“我听村里的教书先生说过的。”
“大抵,是想被光赋予力量吧。”
她想。
她找到那个理由了。
那个执着于辜长思的理由了。
第16章 016 解锁温雪翡的新身份。
“你说谁是庸人?!”尖酸刻薄的女声瞬间拔高声调。
转头看向来人。
却在看清来人容貌时,一个踉跄,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抖着声道。
“辜…辜大将军!”
是了。
盛京可以有人不认识温雪翡,甚至不认识温胭脂,魏子行等等。
但不可能不认识辜长思。
那位单手举着胜利的旌旗,凯旋而归,骑着汗血宝马,游街而过的黑甲少年。
那一日,所有人都看到了飘扬的黑面旌旗,上有日月交相辉映,更有一个苍劲有力的“燕”字。
身着精铁黑甲的少年郎,扬着他刀削斧凿般的面容,静望青天,手却有力握住长风而起的战旗,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入了盛京万千少女的梦。
这位长相同声音完全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的妇人,同样也是在那一次看到过辜长思。
过目不忘,难以相忘。
只是现在的辜长思,比当初的少年郎模样,身量更高了些,整个人的气质越趋沉稳。
那一双眼,虽不若当年般利刃出鞘,可回归古井无波后,似乎更直戳人心。
望之,遍体生寒。
温雪翡这时也像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的心跳怦然,根本不受她所控。
一如上次在“赏莲宴”上……
不…不对,虽然同是心跳怦然,却好似有哪里不一样。
温雪翡说不上来,但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她先去思考这些。
虽然不明白辜长思为何替她出头,还说了那般…令她震惊却动容的话,但温雪翡也不能指着辜长思从头给她撑腰到尾。
毕竟辜长思“惜字如金”,能得他一句出头,温雪翡已然觉得幸运和开心了。
只温雪翡刚想从门口出来,哪知辜长思竟还有未尽之言。
“木雕又是木艺,亦是艺术的一种。”
“先朝有帝王醉心木雕,钻研颇深,后又有雕章大师陈文泰,一章可抵一城,【下九流】三字,言出于口,庸俗满心,只见浅薄。”
刻薄妇人当下抖得更厉害,虽然辜长思有些嚼词,但她听明白了,脸一下子红开。
臊的。
若是旁人说她庸俗满心,只见浅薄,她定然要同那人对骂两个时辰不罢休。
但对方是辜长思,除却身份差距,妇人根本不敢顶撞不说,便是辜长思本人,他一个眼神落下,妇人都不敢接上,骇人的紧。
而且,未曾想辜长思还不是以势压人,而是有理有据地驳回她刚才说木雕的那番话。
若是前者,妇人即便当下低头,心里也只会暗道温雪翡不知如何攀附上了辜长思,仗势欺人,她还是会把温雪翡当成一个草包,当成温家的笑柄。
可若是后者,妇人瞬间就成了见识浅薄的肤浅之人。
辜长思从根本上,替温雪翡找回了场子。
给一旁还未来得及上场的温雪翡看得一愣一愣的。
好些木雕的历史,她也不太清楚。
她甚至冒出了一个不太合时宜的想法,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拿个大白馒头出来,边吃边看边…学习?
正当温雪翡想着约莫没自己什么事了,谁料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扯住了温雪翡的衣角。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小心翼翼般。
只是把温雪翡从门后扯出来后,他便收回了手。
从头到尾,温雪翡的衣角连一丝褶皱都未起。
而刻薄妇人虽不知温雪翡长相,但见温雪翡打扮不俗,且手上还拿着雕刀,立马意识到她的身份。
刻薄妇人臊红的脸更红了。
不过她面对温雪翡倒不是那般惧怕。
听闻这温…草……
温二小姐虽然才学不行,但是性格倒是纯善,只要她一会道个歉,估摸也就混过去了。
可刻薄妇人心头还是把温雪翡记恨上了。
若不是温雪翡忽然雕个什么破木雕,她至于丢人现眼至此嘛。
刻薄妇人也只敢挑软柿子捏,畏惧辜长思,不敢言怒,只得把一腔火气,全记在温雪翡身上。
只想着,等温雪翡一走,她以后逢人便说叨温雪翡,不说木雕,就好好替她“宣传”一下她才学不行,四雅不精那些事。
刻薄妇人乖觉,赶忙往前迎着上去,堆起假笑,想同温雪翡亲近些。
谁料刻薄妇人一靠近,温雪翡下意识往后退,这一退…便退到了辜长思身后。
还不自觉抓住了辜长思的黑布腰带。
温雪翡一愣,手颤了颤,赶紧往回收。
辜长思最不喜人亲近了,她她她她…她又做错事了!
哭哭!
温雪翡踟蹰了下,视线缓缓上移,一双好看的杏眸眨巴眨巴,小心翼翼地想去看辜长思的表情。
过了会,温雪翡微松口气。
好在,辜长思神情如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跟他手里的木雕一样,好像成了个木头。
想着木雕,温雪翡视线顺势而下,却倏而微愣。
看着辜长思握着木雕的手背,一根根青筋尤为突出明显。
温雪翡疑惑,握着个木雕,需要用这么大力气吗?
而这时。
刻薄妇人却打断了温雪翡的思索。虚伪道。
“温二小姐,先前都是民妇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这木雕是如此高尚的玩意,您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民妇这一次。”
“都是民妇嘴碎,您别往心里去。”刻薄妇人说完,还假意扇了下自己的嘴,那手下的轻得,估计连毛都没碰上。
温雪翡从辜长思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刻薄妇人,嘴角微微上翘,看着和软好欺。
刻薄妇人见状,心下越定。
果然。
温雪翡笑了笑道:“本小姐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刻薄妇人脸上彻底露出笑容,刚想道谢。
耳边却听到温雪翡道。
“——才怪。”
刻薄妇人愣怔抬眼,正好对上温雪翡人畜无害的笑眼。
她可能没想到温雪翡似乎没传闻中那么软弱,顿时心下一沉,看来今日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刻薄妇人也是个狠辣的,她眼珠一转,立马抬手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对不起!对不起!是民妇的错!求温二小姐原谅!”
这一回,刻薄妇人下了点重手,嘴角多出了几个红印,但也就约莫扇了两三下表示自己“诚恳”的态度。
因着辜长思和温雪翡的招眼,他们周遭已然聚集了一些人,有些后来的,看这架势不知其中前因后果的,还以为是辜长思和温雪翡随意欺负人呢。
而知道一些的,也觉得这妇人虽言语刻薄,但认错的态度还可以,若是温雪翡揪着不放,倒是显得她有些没理了。
温雪翡抿唇,她也感觉出来了这么个意思。
她虽然也不会重惩旁人,但眼下她莫名有种被逼着原谅的感觉。
这让她有些许的不开心。
可温雪翡确实没怎么惩罚过人,温府这些事,都是有大管家料理的,一时,她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就在这时。
沉默了有一会的辜长思,却抬了抬眼睑,淡而冷的声音里透着上位者的威严,道。
“妄议县主,又岂是几个巴掌能解决的?”
第17章 017 对于辜长思而言,什么又称得上……
话音落。
温雪翡自己脸上有些恍惚。
好似从那堆驳杂的记忆里,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
一般而言,臣女自然是不能得正二品的“县主”封号的。
但温雪翡可是救了圣上的命,有这么一个封号倒不算意外。
便是圣上自己也是想给的。
不只因为救命之恩,更是因为温雪翡是他心腹的女儿,能找到理由给他心腹送去助力,圣上都是愿意的。
可就不知道…世家那群老顽固会不会跳出来有什么意见。
但到最后,温雪翡的县主名头还是落到了实处。
只不过宣旨意的时候,温雪翡还在床上昏迷着,是她姐姐帮她领旨的。
温雪翡醒后,颇有遗憾,她人生第一次接圣旨,兴许也是唯一一次就这么错过了。
不过,温雪翡抱着圣旨睡了好几日,也算稍稍弥补遗憾了。
温家人低调,再加上温雪翡那会生死未知,这件事并没有大肆宣传,达官贵人或是知道的,这平民百姓们便没那么多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