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女声,口音和村民区别很大。
林晓萍像只刚出窝的小兔子,紧张的差点同手同脚,但依然坚定走过来。
不是矫情的时候,梁汝莲拍拍她肩膀,挑眉微笑。
身为女主,果然柔弱又坚强,大气。
老村长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没再坚持,只叮嘱定要小心。
飞机再次轰隆隆冲天而起,喷洒农药的面积其实不算大,但大都在悬崖峭壁普通人很难爬上去的地方。
张兴华上了飞机便仔细观察对方动作,他发现,对方真的应该第次开,动作都对,看起来却生涩,远不如同事流畅。
但另方面,又莫名感觉经验丰富。
以前执行任务时,很放松的,可以时不时聊天说话,但现在,他神经高度警惕,既要负责导航指路,又得紧盯梁汝莲,生怕哪里操作失误及时提醒。
梁汝莲心情差不多,双手紧握方向盘,观察即将到来的喷洒区域,根据地形分析即将的高度和速度。
后面的林晓萍被完全疏忽。
她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宛如流水线女工,听到命令打开再关掉喷洒按钮就行。
飞机高度不能太高,意味着距离山脉很近,这其中甚至还有两边是悬崖的山谷,非常考验飞行员的架势技术。
初次坐飞机,当离开地面,从未经历过的失重感让她险些惊呼出声,还未适应,巨大的颠簸来了
汝莲第次开飞机,此行的任务,她死死咬紧嘴唇,提醒自己不能添乱。
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她发现,身体随着惯性甩了下后,天地反转了,又似乎相连在起,分不清到底谁在上谁在下。
偏偏在这时传来张兴华命令声:“按五秒。”
林晓萍感觉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收到。”
这次坐飞机,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多年后民航飞机普及时依然很抗拒。
喷洒过程大概持续了个半小时。
等飞机降落,大地厚重的踏实感传来,三人情况都不怎么好。
张兴华路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梁汝莲则浑身几乎湿透,她发现自己的不足,太依赖高科技,总下意识寻找,好几次差点出现危情,能完成属实不易。
农用飞机都这样,即将迎接的飞行员生涯呢?
表演肯定少不了,横滚、大回环,急跃升、俯冲失速,得难成啥样?
看来路还很长。
林晓萍更不用说了,毫无形象直接咸鱼躺。
张兴华没敢让梁汝莲把飞机直接开到原单位,因为……对回去的路没把握,那么多坐标,他毕竟不是专业飞行员。
稍事休息之后,送走歪歪扭扭的林晓萍,张兴华让梁汝莲单独留下。
他问出直憋着的疑问:“你之前真的从来没开过飞机?”
“真的,不过我记性好,看遍就能记住。”梁汝莲只能有这个解释,“我非常喜欢飞机,从小想当飞行员,所以家人说的时候特意记下,没事时就在脑子里模拟怎么开怎么落。”
张兴华:“……”
在脑子里开?没听说过。
他想起刚才的经历,不管飞行环境如何,对方直表情镇定,那镇定,似乎还带着莫名的感染力。
飞行员,必须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或者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吃这碗饭吧,只可惜据他所知,国内目前没有个女飞行员。
张兴华默默叹口气,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在脑后,面对现实。
喷洒农药任务完成了,还有后续的麻烦。
“梁知青,我会如实把情况上报,您立下的功劳,应该能抵消擅自偷开飞机的错误行为。”张兴华语气轻松,其实他已经打算好,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事实也如此,他擅离职守没看护好,也是他主动请求的。
梁汝莲默默点头,如果事态走向偏离推测,她会想进办法弥补。
*
飞机在两天后被紧急赶来的飞行员开走,这桩事件给乡饮村带来的震撼很快被劳累压下。
外面的世界不属于他们,老农民的本分,就是种好地。
麦收进行到了火热阶段,人停工具不停,每天从天蒙蒙亮到明月升起,麦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
梁汝莲作为成年人,按道理也要割麦,但被拒绝,老队长不同意,村民也不同意。
以众人对她的了解,割麦大概率会割到腿。
原来有人闲暇时和张兴华聊天,得知有伤疤的不能当飞行员,在他们心里,梁知青未来肯定会当飞行员,开大飞机。
村民的善良,如泥土般淳朴。
梁汝莲哭笑不得,的确这么说,但也要看什么时代什么伤疤。
刚过去二十多年战火纷飞的年代,哪个军人不带伤?
当然已经不同了,说的也对,她是得小心些,万因为体检被刷下来太遗憾。
她被分去捡麦穗,和群孩子们起,小的看起来只有两三岁,走路还不利索,大的最多七八岁,年龄再往上的,已经可以做捆麦子之类的活。
贫穷孩子早当家,没有富养说,基本从会走路,就要做力所能及的家务。
孩子们可高兴坏了。
他们的世界多少还有幻想,能开飞机的漂亮知青姐姐,是他们此刻心中最崇拜的对象,神般的存在。
乖巧努力表现片刻,终于忍不住了,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孩子小心翼翼问:“梁姐姐,飞机能割麦子吗?”
割麦子太苦了,直弯腰用力,大飞机既然能喷洒农药,没准也能割麦子。
梁汝莲非常欠缺和熊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对这诡异的脑思路倍感不解,诧异问:“怎么割?”
“就这样,呜呜,呼啦就到了。”熊孩子张开双手做了个飞翔的姿势。
梁汝莲懂了,用飞机翅膀割。
熊孩子的世界,没有常理可循。
“飞机不能割,你想啊,翅膀那么高根本够不着。”梁汝莲笑道,“有专门用来割麦的机器,叫收割联合机。”
熊孩子每个字都听懂,加在起就不懂了,茫然问:“那是什么东西?”
收割联合机已经有生产,按照时间推算,真正到户大概也就十多年时间,等面前的孩子长大,收庄稼基本机械化,不用再像父辈们那么辛苦。
梁汝莲讲起这些东西来滔滔不绝,从大的播种机到推土机。
孩子们听的茫然却又津津有味,世界像打开了扇窗。
“你们现在的任务,不管条件多艰苦,定要好好学习,学好文化才能为国家做贡献。”梁汝莲这刻有点像小学校长,面色严厉。
因为停止十年高考,越来越多的村民不重视孩子教育,很小就在家误工,梁汝莲觉得有必要,在孩子们的心里埋下颗种子,哪怕小小的颗。
少年强则国家强,这片未来土地的主人翁,不能再走父辈们的老路。
讲的口干舌燥,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就像被喂了太多食的小动物,原地动弹不得消化。
刚得意没多会,个流鼻涕小孩忽然大声道:“那梁姐姐,等我长大了好好学习,你能当我媳妇吗?”
梁汝莲:“……不能!”
这算来到这个世界的第次被表白吗?
原以为会是温哲军,
前几天,他探亲假结束回部队了,没有告别,没有句话,虽然梁汝莲没那意思,但女人嘛,谁还没点虚荣心?
麦收尾声,扬麦场堆满黄金色麦垛,像座座丰收的小山。
扬麦场有讲究的,普通的土地不行,得先用水浇遍,再用夯敲打,敲的平平整整再用石辘轳压,最后出来的效果,滑溜溜又平整。
等生产队里包括小黑在内牲口齐上阵,累的口吐白沫拖着石辘轳完成第遍麦粒麦壳分开,最有经验的庄稼老把式上场。
他们端着簸箕,仔细观察风的动向,然后扬天洒起。
空空的麦壳随风飘走,地下,黄金般的麦粒洒落地。
整个乡饮村,到处都是干燥浓浓郁的麦香味,散不去,弹不落。
梁汝莲看的津津有味,行行出状元,他们就是扬麦状元,太具有高手风范了。
如此两天后,年最忙碌的季节,终于画上丰收的句号。
村民们大都不回家,扬麦场有风,凉快,地上光滑又大。
孩子们放开撒欢,汉子们聚起,抽旱烟说些男人间的话。
女人也有自己的片区域,她们不能像男人般袒胸露背,就在这片默认的地方解开衣服,享受难得的凉爽。
等凉快够了,男女分时间去河里洗澡。
汝莲塘,已经成了乡饮村的圣地,当初挖的时候老村长有先见之明,特意留了个台阶方便村民洗澡,只不过每次去的时候会喊:“走啊,去汝莲塘洗澡。”
梁汝莲感觉自己像个开澡堂的。
麦收后的安逸并没能持续太久,没人看见的列车上,两拨人正在赶来,拨,是硬着头皮来寻女的王寒梅女士。
另拨,两名面色威严的男子,看起来像干部,却比干部多了份说不出的强大气场。
两名男子直接去村委找老村长。
老村长见过鬼子,遇过土匪,受过县长接待,然而,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两人。
直到两人拿出盖着红色印章的介绍信。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了解之前的飞机迫降事件和梁汝莲同志。”其中稍微年长点的男子客气道,“我姓王,您可以叫我王同志,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李。”
叫小李的同事点点头算是见礼,他掏出纸笔,看起来要做记录。
老村长大大小小的会开过不少,此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大概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抽出旱烟袋,却忘记了点火,在那里干抽。
“老村长,您曾经从鬼子手里救下过我们的同志,是革命老同志。”年长点的王同志看起来是负责人,他话锋忽然转,“接下里,请您对党起誓,说的每句话每个字,绝对没有虚假。”
第26章
老村长才不发誓,他是党员,可以给老婆子给任何人说谎,给党不行。
因为,他今天肯定要说谎。
“飞机事件主要责任在我,国家竟然在我们村外的山上种了很多名贵草药,多照顾我们呀,我是村长,肩负着保护国家财产的重任。”
“不能喷农药,草药会死,麦子不收,几百口子人要吃饭,我急的呀,想起梁知青说过会开飞机,脑门一热就去找她了。”
飞机事件之后,老村长没再过问,但不不代表他心里没有。
好歹是个干部,明白私自开飞机的后果,所以他早就决定好,要把责任揽过来,哪怕只能揽一部分。
人上了年纪,风风雨雨经历无数,心思缜密着呢。
明白全部揽过来容易让人起疑心,老村长叹口气:“当然,梁知青也有责任,太年轻了,从小喜欢飞机,但两位同志,我琢磨着吧,老话说功过相抵,这不也算拯救了国家财产吗,应该从轻发落。”
这些话早准备好了,背的滚瓜烂熟,虽然自认考虑的面面俱到,但也没十足把握。
老村长暗暗打量两人表情,意外的是,好像没什么反应,就那种听到无关紧要的话毫不关心。
这就难办了。
正酝酿后面的说辞,年龄渐长的老王同志忽然摆摆手:“那您再说说梁汝莲吧,您认为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老村长觉得这话好像是个坑,他表情淡定,毫无察觉继续干抽旱烟袋,很官方道:“是个好同志呀。”
本来没啥反应的老王忽然瞪眼,像审问犯人般低喝:“你撒谎!”
“年轻人,不要激动嘛,凡事讲究证据。”老村长冷冷瞥他一眼,对方身份的确高,空军部门来的领导,可他一把年纪没啥可怕的。
“自然有证据,我们来之前去过知青办。”老王目光严肃与他对视,“老同志,我语气可能有点不好,但知青办可说了,梁汝莲同志品性有很大问题,经常与社员发生矛盾,曾经受到过知青办点名批评,嗯,还有作风问题。”
“领导人说过,不能道听途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老村长怒了,这次不用对方说,他举起手,一脸庄严,“我,李二狗对党起誓,绝对没有一句谎话。”
没错,生于旧社会的老村长姓李名二狗。
“知青办离那么远,两三个月下乡一趟,了解过真相吗?知道误会了一个多么好的同志吗?”
说到梁汝莲,老村长不得不激动,曾经他也差点因为听信传言而误会。
但事实呢?并不是。
她主动要求挖河,她拯救了国宝级恐龙化石,至于以前是走了段错误的路,但有原因的,现在村里谁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亲哥哥亲自下乡要把人抓走去结婚,父母可想而知。
那么悲惨的遭遇,有点怨气怎么了?人呀,还得看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