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宁远侯在后头。
春笙硬着头皮,道:“您若不起来用晚膳,便是还在责怪奴婢们,奴婢们长跪不起!”
夏樟嘴笨,于是一字不落地重复原话。
常念慢慢吞吞,到底还是起来了。
江恕示意张嬷嬷送膳食进去,随后便退了出去,回书房处理公务。
小夫人脸皮薄,若他不好生照顾着那小情绪,这事只怕好几日都过不去。
也诚如他所料,当夜里常念别扭着不肯看他,也不说话,就一个人安静窝在角落,江恕倒也配合,如常熄灯就寝。
只不过夜半的时候,常念忽然悄悄摸摸地起来了,独自点灯去朝夕院内的小书房好一阵翻找。
江恕征战数载,时常在野外荒漠露宿,夜间眠浅,格外警觉,听到声响就醒了过来,只是不动声色闭着眼,等她下了床,才轻声跟过去。
小书房灯光昏黄,常念弯腰找了好久,才从柜子里翻出几张边角发黄的画卷,她一一打开,小心而虔诚地摆放到桌案上,然后双手合十地小声默念道:“佛祖菩萨在上,阿念今日说的那些罪魁祸首中个十回二十回催.情.药的蠢话实在不过脑子,是无心所言,祈祷一定一定不要成真,万望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倘若此愿实现,阿念愿一月不吃肉,两个月不吃也成。”
江恕:“……”
她似乎是不放心,又念念叨叨说了好些话,她穿着一身芙蓉色的中衣,三千青丝如瀑垂下,纤弱的身影单薄之余,更透出几分如水似月的柔和恬静。
可怜见儿的,要真是佛祖菩萨下凡来,见着这小娇娇也恨不得立刻替她如愿了。
江恕遂又不动声色回去睡下。
常念还不知晓,这一幕全叫夫君看到了。
一夜安宁。
此后两日她刻意回避着江恕,一心养“伤”,努力将先前那事忘却,加之心思移到操办宴席,物色闺秀们,这才慢慢不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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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这日的上午,收到朝阳公主拜贴的众闺秀们应邀前来侯府赴宴。
她们的家世在京城中算不得上乘,宫廷宴会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此前听闻朝阳公主许多,尤其以美貌为胜,却从未得以亲眼所见,起初收到拜贴那时候还以为是在做梦,公主怎么会召见她们?反应过来后,又是天大的欢喜,个个用心准备赴宴当日的衣着打扮,及送给公主的礼物。
于是这日挤满花厅的不是人,而是各色礼物。
常念笑着道谢,叫芦嬷嬷和荟嬷嬷一一记账收入库房。
这二位嬷嬷便是虞贵妃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虽不苟言笑,但十分有手腕,为人处世很有一套。
不过要收拾花厅出来是要一会子功夫的,常念转念一想,吩咐春笙去前院知会一声,叫她家侯爷提前准备好把将领们安排出来,才提议去园子走走。
众人纷纷应好。
宁远候府是何等高门大户自不必多言,府内哪怕常年无人居住,一应布置都是极其奢美雅致的。
假山荷池与凉亭遥相呼应,行在其间只觉身心舒畅,脾胃清新。
太常卿陈府的小姐陈青禾赞叹道:“从前常听父亲提起宁远候府,如今托殿下的福,得以进府一观,是青禾之幸。”
这是个会说话的,常念便道:“本公主初来时也惊叹了一番,倘若陈小姐喜欢,日后常来府上同本公主说说话可好?”
“能入殿下的眼,自然是青禾荣幸。”
众人原先都还有点拘谨,担心小门小户出身在公主面前失了礼,如今见陈青禾与殿下对答间,自然温和,殿下更是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心中顿有好感升起,随后又有一闺秀起了话头,沉静的氛围一时热闹起来。
说笑间,有一小厮前来禀报道:“殿下,内阁大学士赵府夫人来了。”
赵府?
常念反应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是年前嫁入赵府的徐娇娇来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都亲自登门了,她也不好拒之门外,便吩咐道:“请人上来吧。”
小厮下去,不过一会子就见远处出现一抹艳丽的颜色。
正是多日不见的徐娇娇。
她穿着一身玫红色罗裙,发髻上珠簪耀目,是一如既往的张扬。
“朝阳表妹可真偏心,请了这么多人来府上聚,独独不给我发帖子,是成婚后生分了不成?”
常念弯唇笑了笑:“娇娇表姐这不是不请自来了吗?便是朝阳想与表姐生分都难呢。”
这种动嘴不走心的客套话她最会说了。
徐娇娇轻哼一声,走过来粗略扫了众人一眼,脸上浮现些轻蔑神色来,不过对着常念,还算勉强和气:“表妹嫁到民间真是越发不拘门第高低了,什么阿猫阿狗也请来做客,宁远侯可知晓?”
此话一出,好些闺秀都青了脸。
徐娇娇从前未出阁便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哪曾想婚后还是这般,且口无遮拦竟将话说的这样难听!
可,家世地位不如人,府中父兄居之下,这口气打碎牙也得忍。
常念听闻这话却只轻笑一声,挽过陈青禾的胳膊,将身站到众闺秀前,面对着徐娇娇,轻描淡写道:“本公主的府邸,便是任一懂礼知廉耻的乞丐都进得,今日可是表姐屈尊了?不如还是送表姐出府去,可千万别勉强。”
徐娇娇柳眉倒竖,登时甩了甩衣袖,直接掠过她那句“懂礼知羞耻”,别开脸道:“我也是为你好,毕竟宁远侯性子冷僻,面色凶狠,也不会疼人,要是因此对表妹心生了不满,动火发怒,日子难过的还不是你?”
徐娇娇的夫婿赵公子是一脾气温和的,格外体贴细致、会照顾人。
常念之前有所耳闻,但今日她有要紧事办,实在犯不上跟徐娇娇证明她家侯爷是如何的男人,也没这个必要,看来请人进府倒是请错了。
常念正欲找个借口把人送出去时,张嬷嬷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先对闺秀们福身见礼,而后恭敬询问道:“殿下,日前侯爷在锦绣阁为您定做了几套发冠首饰,这会子锦绣阁来师傅了,说是请您瞧瞧还有哪里不满意的,他们好立时回去改。”
听这话,徐娇娇顿时露出一个惊疑的表情,看向张嬷嬷,几乎要脱口而出问一句“你是在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那传闻冷酷无情、手段狠辣的宁远侯几时有这细致心思给姑娘定做首饰???
第28章 糙汉 满脑子就那点事么?
实则, 方才听张嬷嬷这么说,就连常念自个儿都微微愣了一下。
她家糙汉竟会去锦绣阁定首饰??
不过不管是何缘故,此刻她精致如画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 吩咐张嬷嬷道:“先请师傅去偏厅吃口茶吧, 本公主随后就去瞧瞧。”
“老奴遵命。”张嬷嬷这便福身行礼退下。
徐娇娇张了张口,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阻拦生生咽了回去,心道,这怕不是朝阳叫来圆面子的托儿吧?
在场的其他闺秀们却没有徐娇娇那样刁钻刻薄的心思,大家都羡慕有惊叹, 羡慕公主嫁了个好夫婿、备受宠爱;同时也惊叹大名鼎鼎的冷面硬汉竟有这样柔情的时候。
被朝阳公主亲自挽着胳膊的陈青禾更是心跳快了几分,颇有些紧张,再想方才公主真真正正是站在她们面前, 并无半分嫌意地替她们说话,心中除了感谢,又有些激动, 开口道:“殿下真真好福气!咱们今日说不准也沾了殿下喜气,日后觅得体贴入微的夫婿,不求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安快乐便是极好。”
听这话, 徐娇娇顿时翻了个白眼。
挽挽朝阳的手便叫沾喜气?只听她阴阳怪气道:“那福气也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
“哦。”常念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 而后也懒得再理她,与闺秀们继续往前漫步走去, 边道:“说起来当时宁远侯名声震慑满京城, 什么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本公主也是怕的,不过成亲后相处一二,便知真正为人了, 可见传言不可全信,大家相看良人时也要凭心而定才好。”
众人温顺齐声:“谢殿下教诲。”
徐娇娇:“……”
她跺跺脚,到底还是跟上去。
如今徐皇后被禁足,对外宣称安心养病,已许久不曾露面,徐娇娇每每进宫探望都遭回绝,久而久之,勋贵圈中便有了猜测议论,尤以从前与她交好的两个小姐为首,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知她徐娇娇不得皇后赏识重视了,加之如今是虞贵妃掌六宫事,位同副后,皇后手里没了实权,大不如前了,如此,谁还眼巴巴凑上去捧徐娇娇?只顾着将军府及赵府才给她留些体面罢了。
徐娇娇在别处受了冷落,听闻侯府有宴会,且请的还是些小门小户,便想来找找面子,好好风光一回,哪料,又吃了一回冷脸。
前方,常念已经与众人走到的后园竹林,校场就在竹林一侧,清风徐徐,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咻咻”声响。
有眼尖的闺秀很快瞧见校场上数十个身子高大的黑衣男子正在列阵练拳,个个孔武有力,招式利落,不由低低惊呼一声,而后,大家都顺着她视线看去,目露惊叹。
见此阵仗,常念先是一怔,嘴角却是不自觉地翘了起来,颇觉好笑。
她只期望宁远侯允许下属们出来半响就好,余下全由她想法子撮合,哪曾想,他还特特安排了练拳一出,这岂不是一下俘获了闺秀们的芳心!
想罢,常念轻咳一声,柔声介绍道:“这是自西北随侯爷回京的将领们,都是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的,是我们大晋朝的功臣。”
话落,立时有人赞道:“难怪,观之气度便与寻常男子不同。”
“……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欸,这是个上道的。
常念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御史中丞莫府的小姐莫如玉。
她原先还担忧京中闺秀于相看夫婿一事上矜持放不开,如今想来,此前都有高门小姐一齐来问她御夫之术了,相比之下,今日可是小巫见大巫。
果然,有一个人问出婚配后,便有其他人止不住好奇,纷纷问起来,身量几何,年龄几许……
常念却轻轻叹了口气,作为难状,愁道:“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他们跟随侯爷守卫边塞,一心为国为民,数年不曾回京,如今二十三四,婚事上也耽误了下来,至今都尚未婚配,日前本公主还想向父皇请奏安排婚事,可万不能叫功臣寒心。”
“欸,对了,”常念忽而话锋一转,看向众人,“不知大家可有婚配?”
她可是叫张嬷嬷打听得明明白白的,今日来的闺秀,都尚在择婿,无一人有亲事。
只见众人羞怯地垂了垂头,异口同声:“尚未。”
常念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又若有所思地道:“这不是巧了?男未婚女未嫁,恰恰今日遇上,说不准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择夫婿嘛,就该将眼光放宽些。”
话已至此,明眼的都听懂了。
陆续有人抬眸去看校场那头,越看脸越红,又忍不住再看。
军中男子武艺超群,肌肉结实有力,光是威武高大的体型便胜过京中文弱的贵公子一筹,莫说这是西北功臣,且是跟随宁远侯的。
噢!宁远侯正是二十有五才娶的公主呢,宁远侯冷面无情却对夫人有百转柔肠,手底下的人还能差到哪去?这些将领年轻有为,堪当良人!
姑娘家的心事活络,眼波流转间,甚至有的已经想到了日后生出的孩子定也是这样高大的身量。
适时,芦嬷嬷过来回禀花厅已经收拾妥当。
常念估摸着时候也到了,便道:“花厅安排了茶水小食,大家不若先过去歇歇脚,本公主记着他们练拳也快结束了,到时会去水榭亭子那厢吃茶的。”
水榭正是在花厅对面!
众人齐声应是,由芦嬷嬷引去花厅。
后来多年过去,她们满头华发,有了孙儿孙女,再回忆起今日,无不是感慨万千:朝阳公主倾国倾城,容貌绝美,且是天生带福气的人,头回邀她们入府赴宴,便如月老下凡牵红线一般,邂逅了你们祖父,风朗气清,那竹林下,英姿难忘。
当然,此刻将闺秀们送去花厅与良人相看的朝阳公主,已是乏得双腿酸软,坐在竹林一旁的凳子上歇了歇脚。
春夏二人上前替她揉捏。
不远处,徐娇娇瞪着眼睛看过来,先才她半句话插不上,此刻憋着气:“我竟不知你还有闲心思给这些穷酸破落户当媒人!”
常念伸展了手臂,遂又扭扭酸胀的腰肢,只“哦”了一声。
遂又淡淡补充:“本公主做事还要你多管么?”
笑话。
那徐娇娇接连不得脸,惯是大小姐脾气,受不得冷落,没两下便沉着脸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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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息片刻,常念传人去叫张嬷嬷招呼花厅那头,她则先去偏厅见了锦绣阁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