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颜乔乔偏头看他,“两颗梅子,还有枝杈。画得不像吗?”
公良瑾微笑:“很像。”
“青梅怎么了?”她问。
公良瑾长睫微敛:“青梅并非真正的门禁。”
颜乔乔睁大眼睛,恍然:“原来如此!那是韩峥与无间珠华布置的幻阵中发生的事情,现世中的门禁并不是青梅。”
公良瑾道:“门禁开启,我便生疑、回溯。”
颜乔乔望向庭院的门,喃喃道:“所以,幻阵如梦,只要我发自内心地相信一件事,它便可成真。”
公良瑾颔首:“不错。”
她垂眸看了看手腕上那朵小小的黑藤花。
“它能够助我脱离幻梦。”她微微一怔,道,“殿下,布阵者将我们困于阵中,外界恐怕也安排了什么阴谋。要不然我们用黑藤花离开,打乱他的计划。”
公良瑾微笑:“你可以。”
颜乔乔反应过来——她可以,但他不行。
这朵花只能帮助她脱离幻梦,渡不到旁人。
她若用黑藤花离开,便会把公良瑾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曾下定决心要陪着他经历幻阵中的一切,然而此刻心头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殿下准备如何做?”她惴惴地问。
公良瑾沉默一瞬,淡声开口:“杀生成圣。”
颜乔乔微微睁大了眼睛:“可是……”
他笑着,抬手揉了下她的发丝:“不要担心,只是幻阵而已,除布阵者之外,此地并无真人。”
“哦……”
“出去替我护法。”他道。
大手抚过她的耳廓,落在她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一副将重担交托于她的模样。
颜乔乔凝视他。
这个男人极年轻,却比任何人都要稳重,让人发自内心地信任。
黑眸清正,带着安抚人心的笑意。
颜乔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抉择——在公良瑾与公良瑾之间作出选择。
这可真是……暴殄天物。
“好。”外面的情况终究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这里有他,外面有她。
男主内,女主外。
颜乔乔并非优柔之人,即刻便作出决定。
她问:“殿下,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许可以唤醒您?”
公良瑾认真思忖片刻,凝视她的眼睛:“吻我。”
颜乔乔心跳错乱,落荒而逃。
神念触到黑藤花。
蓦然间,雪水般的沁凉之意深深刺入脑海。
颜乔乔顿时浑身都精神了:“嘶……”
公良瑾微笑的瞳眸中,女子明丽的身姿渐渐淡去,像泡沫一样消失在眼前。
他垂睫,敛下全部眸色。
再抬眸,已是一双漠然无情的眼睛。
反手招出黑剑,威压嗡嗡震荡。
只有极致的杀心与杀戮,方能渡他成圣。
她不用看到,甚好。
*
颜乔乔浑身一震,眼前光影破碎,仿佛从仙境直堕炼狱。
腥风血雨,怪啸连连,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震颤。
从明亮处归来,她短暂失去视觉。
“终于醒了!”耳畔传来沙哑哽咽的女声,“快,准备撤!”
沉舟。
颜乔乔心头微凛,急急眨了眨眼,按捺不适望向周遭。
只见破釜、白无愁与离霜正与青面獠牙的神啸半兽人战斗,战况十分惨烈,阵线摇摇欲坠。
通往墓殿深处的甬道中,仍源源不断有敌人冲出来,整座陵墓都在嗡嗡地震。
恐怕再撑不到十息!
“殿下呢?”沉舟焦急地问,“殿下怎还未醒?”
颜乔乔倒吸了一口满是血腥味道的凉气,抬眸望向眼前僵固之人。
冰雕玉琢的神像,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再不走,便要来不及了!
颜乔乔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轻轻扶住他的宽肩,飞快地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凉凉的唇,似玉。
一息……两息……
见他并无醒来的迹象,颜乔乔心一横,探出舌尖。
越过微抿的唇,撬不动他冰凉的齿。
试了两息,颜乔乔无奈放弃。
“轰!”破釜倒退三步,险些撞到公良瑾背上。
沉舟急急掠出,抬手撑住破釜魁梧的身躯,硬吃下冲击力道,当场喷出一口血,洒在破釜身上。
新血叠着旧血,令人胸腔紧揪。
颜乔乔心念电转。
夏濯只能帮助旁人短暂爆发实力,不可能杀光这么多敌人——墓道中轰隆震颤,不知还有多少神啸人正在涌出。
殿下神魂不在,挪动不得。
怎么看,眼下都已到了绝境!
颜乔乔手指微微颤抖,心跳撞若鼓擂。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颜王女,你带着殿下走!”沉舟哑声喝道,“保住殿下肉身不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快走!”
她边说边跃了过去,合身扑向神啸人。
沉舟加入战局,至多也就只能再撑五息。
颜乔乔的身躯不自觉地前后摇晃,脑海嗡鸣,呼吸困难。
五……
颜乔乔牵着公良瑾衣袖,望着他玉般的面容,心口阵阵抽搐。
“殿下……醒来啊。快醒来啊……”
“殿下,我吻不醒您……”
四……
破釜替沉舟挡下一击,口中再度喷血。
白无愁软软拖着一条腿,再难维持吊儿郎当的形象。
离霜手中无剑,倾尽全力将自己的身躯变成了一把守护之剑。
三……
再不走,便当真来不及了!可是挪动殿下,神魂无法归位,他从此便成了活死人!
颜乔乔咬破了唇。
她从未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刻,五脏六腑似是挤成了一团,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着它们,疯狂地拧绞。
痛啊!
抛下同伴,换殿下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吗?
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颜乔乔眸光渐凝。
三……
离霜与白无愁联手将敌人推出,双双力竭,已无法再击杀。
更多神啸人涌了过来,有些未加入战局,像鱼群绕开礁石,朝着墓殿门外奔去。
“颜王女!走啊!带着殿下走啊!来不及了——”
“快走!别管我们!”
颜乔乔耳畔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逼着自己,将心神彻底凝聚。
眸中渐染白霜。
灵气在体内疯狂运转,尽数化为冬杀。
一!
天不渡人,人惟自渡!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两根巨棒砸向离霜与白无愁,一张血盆大口对准了破釜的脑袋,两只蒲扇般的巨掌拍夹向沉舟的头。再一瞬间,便要血溅五步,全军覆没!
“凛冬!”颜乔乔扬起双臂,袍袖无风舞动。
周身灵气激涌而出。
纯白的暴风雪,向着四面八方狂烈倾泄。
凛冬降临!
只一霎,身前数丈范围只余纯粹的白。
灵气飞旋鼓荡。
凛冬急遽扩散,霜雪覆满青砖,覆满殿柱,覆满穹顶,覆在伤痕累累的战将们身上。
颜乔乔记得,神啸半兽人,个个都是雪下盲。
在雪地里,他们看不见任何白色的东西,必须带上没有混到妖兽血脉的“奴”来指路。
此刻,她便赠他们一场雪!
好大的雪啊。
就像前世那一天,她无助地躺在地上,感受到的凛凛寒冬。
白茫茫的天,白茫茫的地,除了白,还是白。
冬雪无情地埋葬一切,谁说它又不是在守护一切呢?
颜乔乔心中仿佛有桎梏破开,灵气鼓荡,风霜愈烈。
巨棒停在半空,血盆大口愣愣合拢,蒲扇般的手掌迷茫地薅了薅眼前白雾。
满殿神啸人,顿时成了无头苍蝇,原地抓瞎。
第135章 我命由天
墓殿一片霜白。
沉舟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变故降临之后,即刻屏息噤声,静悄悄后退,聚到颜乔乔与公良瑾身旁,背对背守护他们。
墓道深处涌来更多神啸半兽人,密密挨挨挤在墓殿中,看一眼都叫人心惊胆战。
倘若颜乔乔动作再迟一瞬,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很快,神啸人越聚越多,像一座座沉甸甸的铁山,轰隆隆相互碰撞着、咒骂着、推着挤着叠着,循着陵外的天光涌过去。
墓殿正中,颜乔乔一行就像滔天海啸中最后一座小小孤岛,山般的力量在周围冲撞,身处浪峰之底,大气不得出。
破釜等人黑手频出,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悄然将迎面撞过来的神啸人推向左右,然后拖来先前击杀的几具巨尸,当沙包垒在前方抵御冲击。
几个人背靠着“沙包”,被冲得一荡一荡,就像站在溃堤之下,抓着彼此的手,用身躯生生抗击洪峰。
殿柱轰隆隆地颤,地面像浪一般颠簸。
颜乔乔的灵气飞速流逝,身躯摇摇晃晃。
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暴风雪中苦苦支撑。
度日如年。
颜乔乔脑仁生疼,眼窝发寒,胸腔泛起阵阵锈般的血腥气味。
她咬住唇,弯起眼睛,望向覆满霜雪的公良瑾。
‘殿下,我总算找到机会,用性命守护您一回!’
许下那么多誓言,今日终于应上了。她,颜乔乔,言而有信,是个顶天立地的小女侠。
颜乔乔苦中作乐地想。
她望向顶在“沙包”后面的四员大将,视线交汇,每个人神色都有些无奈,也有些豪迈。
离霜把脸拧到一边,坚决不与别人对视。
颜乔乔偷偷抿唇笑了起来。
“轰——轰——轰——”
激烈的冲撞之间,神啸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出陵墓。
*
卧龙江畔热闹得很。
鼎沸人声之中,两个神色恹恹的女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蒋七八左推一把龙灵兰,右推一把孟安晴,不爽道:“难得出来玩,一个二个哭丧个脸,扫不扫兴啊你们!”
孟安晴嘀嘀咕咕:“我本来也不爱说话。”
龙灵兰假笑:“怎么,出来玩还得卖笑?”
蒋七八暴跳如雷:“不想来早说啊!你们当谁稀罕这破船啊!我又不是非看!”
孟安晴眨了眨眼睛,小小声说:“七八,你这么暴躁,是因为乔乔不在吧?从前我反正都不说话,龙三她也只顾着找韩师兄,只有乔乔和你疯。今天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少了乔乔。”
蒋七八一滞,抿住唇,把头拧到一边:“嗤,谁担心她,祸害遗千年。”
龙灵兰学着她“嗤”了一声:“不打自招。”
眼看着蒋七八要急眼,孟安晴赶紧打圆场:“乔乔快两个月没回来了,谁能不想她啊。”
说着话,隐隐感觉北面传来骚动。
人挤人,听不太清。
今日这里少说也聚了十数万人,一人捧一口水喝,恐怕都能把宽阔的卧龙江给喝断流。
看看周围,一张张面孔洋溢着喜气,时不时爆发出震天欢呼,为江面上自家州府的划船勇士们喝彩。
许多夫妇把孩子带了出来,高高骑在年轻父亲的肩脖上,挥着手咯咯笑。
“大船船!大船船!”
身处其中,让人不觉会想,这就是热热闹闹的太平盛世啊。
忽见龙舟一艘接一艘停了下来。
腰系大红绸的船手站起身,遥指北面陵山,惊恐地呼喊些什么。
江面宽阔有风,听不太清楚。
北面骚动愈烈,开始发生推挤。孩童啼哭,场面渐乱。
终于有恐慌的声音带来了消息——
“快跑啊!神啸大军从陵山攻过来啦!他们有三丈高!獠牙有两尺长!”
“跑——快跑——”
“不要拥挤!不要踩踏!注意秩序!”
“快跑吧夫子!别管那些啦!”
人太多太密,穿梭其中就如身陷泥沼,根本跑不动,再如何推搡,前方也挤不出多少空隙来。
完了……完了……
恐慌迅速蔓延。
蒋七八像边上年轻父亲一样扛起瘦小的孟安晴,让她骑上她的肩头观察情况。
孟安晴摇摇晃晃坐稳,放眼一望,只见陵山如崩,无数身型庞大的神啸半兽人从山上涌下来,犹如山洪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