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珠华气息消失了一瞬。
“锁情蛊,一亡俱亡。黑目檀死,冰壶才会死。”她怔怔退开半步,面孔发白,瞳仁轻颤,“黑目檀怎么死了?他被公良瑾杀了?怎么可能……”
冰壶曾给黑目檀下过锁情蛊。无间珠华控制住冰壶,也就能把黑目檀的生死拿捏在手上,不怕他飞升。
此刻冰壶暴死,意味着与她同生共死的黑目檀先一步没了。
韩峥在一旁听着,不禁眯起了双眼,报复地哂道:“又是利用旁人的感情——你的手段也不见得多高明。”
无间珠华斜眼瞪他,冷笑:“至少我用的是别人,无需出卖自己的身体。不比韩帝君你,当得一手好牛郎,就为了笼络四方。”
韩峥气结:“不敢当,哪及得你这乱伦之徒!”
此刻,二人犹如笼中困兽,无脱身之策,只能撕咬对方来发泄郁怒。
大势已去。
只见甬道前方,公良瑾与颜乔乔正从一大群宫女太监中穿过。
这些人嘴上喊打喊杀,身体却非常老实地瑟缩后退。
颜乔乔看着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完全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公良瑾解释道:“血邪半圣已死,他们体内邪血便不会发作。”
“哦……”颜乔乔本能地拍了个马屁,“殿下神功盖世,天下无敌!”
她记得,殿下给她披上这件大血袍的时候曾说过,他诛了西梁血邪。
二人步步上前。
人群避退,最后一片遮盖皎月的乌云散去。
只听“铮”一声威严剑鸣,王剑越过一切阻碍,直指乱臣贼子。
四个人之间,只余无尽天幕飘落下来的片片飞雪。
到了清算一切的时刻了。
韩峥拔剑,双眼紧紧盯住颜乔乔。
“我果然没有冤枉你啊颜乔乔。”他的眼神逐渐阴鸷,唇畔浮起凌虐她时常常挂在唇角的阴笑,“你如此不守妇道,我从前如何待你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的表情和话语,让颜乔乔脑海中不自觉地浮起一幕又一幕暗无天日的回忆。
她双肩微颤,胸腔不自觉地蜷紧。
视线与韩峥相对。
只一霎,颜乔乔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眨了下眼睛,目露惊奇,不可思议地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与殿下早早便在一起了?你发疯,竟是因为这个?因为你怀疑我与殿下有私情?”
还真有这么上赶着给自己抢绿帽子戴的王八啊?
韩峥反倒被噎住。他那些阴暗心思全是见不得光的猜疑和嫉妒,他自然知道颜乔乔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毕竟,他把她看得那么紧,自始至终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我……”
“既然如此,”颜乔乔笑开,“就当是吧!就当是我多占了殿下好几年便宜,赚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她扬起一张如花笑靥,娇娇俏俏地望着公良瑾。
“殿下,”她道,“我想亲手报仇,可是我打不过他。您可以手把手教我么?”
眉眼妖娆的模样活像个妖精。
韩峥一口老血涌到喉头,几欲瞪裂眼眶。
那边,公良瑾无奈浅笑:“好。”
一只大手环过她的身躯,手把手,带她握住了他的王剑。
剑柄上的黑雾像烟尘般四散,颜乔乔垂眸一看,看到两个清隽的刻字——黑天。
“殿下的剑叫黑天。”她的声音惊奇欢喜,像一个发现了宝藏的小孩。
一道坚硬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的后背贴上他的胸膛。
他说话时,胸腔微震,温和低沉的嗓音就在她耳畔:“曾经有个人,白日里睁着眼对我说,天好黑,京陵的百姓是否点不起灯?”
他顿了下,轻笑:“值得留个纪念。”
颜乔乔:“……”
颜乔乔:“?!!”
这是纪念还是记仇呢?
他带着她,一掠而上。
“铛——”
双剑相抵,颜乔乔下意识手腕用力,便见韩峥的剑像纸糊一般碎去。
韩峥口喷鲜血,倒栽进雪地,挣扎着爬了几下,爬不起来。
颜乔乔狐假虎威地眨了眨眼睛,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她试着摆了个冷酷利落的姿势,用剑指向韩峥。公良瑾轻笑一声,放开她的手。
他将广袖一拂,只见黑潮般的威压荡过甬道,站在不远处的无间珠华“嘭”一下散成了漫天灵气——不知何时,她已用伪身代替自己。
公良瑾抬手,暗黑的灵气掠过伪身消逝之处,迅速将四散的灵气染成纯黑。
纯黑灵气牵出一缕细丝,蜿蜒迤向宫女混乱逃命之处。
只见清瘦挺拔的身躯微微一晃,带着残影掠过近百丈,抓住无间珠华真身,一掠,一摔,将她扔回韩峥身旁。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无间珠华伏在地上,恨恨抬眸。
颜乔乔发现,自己只是眨了个眼睛,剑下败将忽然就多增一人。
躺赢。
韩峥犹在不服气地挣扎。
看着这个男人狼狈吐血的模样,不知为何,颜乔乔感觉有些意兴阑珊。
“韩峥。”她偏着头想了想,“我没什么话想对你说了。”
话音未落,手中的黑剑直直刺出,一剑贯心。
韩峥瞳仁缩紧,眸中翻涌过惊滔骇浪!
比恨更令人绝望的,是无视,是漠然。
这么多年来,他折磨她、伤害她,固执地想要在她心中占领一席之地,终究,还是败得彻彻底底。
她放下了。
她怎么可以放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执剑的手腕上。
忽然凝滞。
“这是……什么?你这里……没有花……我折过……那么多……次……”
颜乔乔拔剑。
他的身躯软软向后跌去。
痛啊。
从身到心,那么痛。
恐怖的剧痛铺天盖地将他淹没,不仅是身躯,还有更深处的神魂。
撕裂、溃散。
脑海中响彻锐利嗡鸣,他躺在雪地上,感受到刻骨铭心的深寒。
颜乔乔面容平静,剑尖一转,指向无间珠华。
“该你了。”
第130章 死有余辜
无间珠华笑了起来。
“杀我啊,颜乔乔。”她扬了扬双臂,敞开心口,“亲手杀掉你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颜乔乔抿唇,握剑的手指发紧,指节泛过一阵白。
用生灭阵窃听到“乱伦”二字的霎那,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清晰的直觉。
“你是颜玉贞。”颜乔乔听见自己发出僵硬的声音,“阿娘是你害死的。”
“对。”颜玉贞也就是无间珠华极坦然地道,“不仅许清和是我害死的,杀颜玉恒、颜青,也是我怂恿韩峥做的,哦对了,要不是你运气好,公良瑾早来一步的话,你现在也是个死人了呢。”
颜乔乔身躯微晃,心脏就像破开一道口子,涌出层叠的痛。
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肩。
颜乔乔倚过去,用后背依偎他的胸膛。
“你怎么能这么坏。”她看着这张与自己肖似的面庞,轻声开口。
她和她,身体里流淌着一脉相承的血液。
颜乔乔无法理解。
“坏?”颜玉贞咯咯笑了起来,“知道当年青州人都叫我什么吗?小菩萨。我本可以一直是好人、是菩萨,像你一样快快乐乐、没心没肺地过日子,好好守着青州,被所有的人敬爱仰望。一辈子,都那样——你以为我不想吗?”
“没有人逼你。”颜乔乔一字一顿。
“笑话!”颜玉贞猛然挥袖,华贵的后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我被心爱之人背叛,听着他哄另一个女人笑,看着他们搞出孽种,他还冷落我、嫌弃我、防备我!这不是逼我,是把我扔进刀山火海,还要带着贱人和贱种在旁边拍手大笑!”
“你疯了。阿爹是你亲生兄长啊。”颜乔乔周身恶寒。
“那又如何!”颜玉贞道,“真爱超越一切,区区血缘算得了什么!谁规定至亲不能结合?阿哥从小与我一起长大,谁能比我们更亲?谁能插到我们中间?若不是那个该死的婚约,我与阿哥定会一辈子好好在一起啊!”
颜乔乔冷下眼眸,手指暗暗握紧剑柄。
“颜乔乔,”颜玉贞往雪中一坐,懒懒散散地半瘫着,笑,“其实呢,我对你的感情,还挺复杂,知道为什么吗?呵,因为你弄死了我最痛恨的人,许清和。你还不知道赤红之母是什么吧,它是我精心为你阿娘研制的毒物,生你,她就死,死成个血人,所以叫做赤红之母。许清和是你害死的,所以没人会告诉你真相。”
颜乔乔深吸一口气。
她的心头涌起暴戾的情绪,想要将一切酷刑加诸对方的身上。
“啊哈。”颜玉贞轻笑,“说起这个,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颜乔乔眸色更深:“我不会自责。”
“哦?你就嘴硬吧。”颜玉贞道,“反正你也中了赤红之母,是你最信任的孟安晴下的毒,惊喜吗?对,就是你离开青州之前的那次宴席上——你可知道你死命护着孟安晴的样子有多可爱?我每次想到,都会从睡梦中笑醒呢。”
说来也奇怪,这些事情分明是隐秘中的隐秘,但听颜玉贞亲口道来,颜乔乔却也没有感到太意外。
此刻,她心中浮起的是一个疑问:“阿晴的失踪,是你搞的鬼?”
“对,当然是我。”颜玉贞微微地笑,“孟安晴很有意思,一体双魂,一个魂亲近你,另一个魂恨毒你。我告诉她真相之后,这个无能的小姑娘只会涨红着脸骂我,骂一句,我捅她一刀,再骂一句,我再捅她一刀。”
颜乔乔屏住了呼吸,胸腔一阵阵抽紧。
颜玉贞抬起一双纤纤玉手,翻来覆去地在眼前看:“我好心劝她不要嘴臭,她不听。最后我捅了她多少刀呢?哎呀,这么多年过去,我有些记不清了,二十八?三十八?呵,断气的时候还在骂人,爹娘死得早,就是没教养。”
“为什么要告诉我?”颜乔乔颤声问。
“当然是要你痛苦啊。”颜玉贞笑,“看见你们痛苦的样子,我心中的恨才能得到抚慰。好了,现在收起你的剑,若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替你解掉赤红之母……”
颜乔乔身躯微晃,握剑的手颤一下、再颤一下。
她看起来虚弱至极,像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只不过这朵小白花的唇角,却悄悄勾起了笑容。
“那就,”她轻轻吐气,“从这里开始吧。”
话音犹在,颤巍巍的长剑忽然发出“铮”音,颜玉贞右腕被牢牢钉在了雪地上。
鲜血缓缓洇开。
颜玉贞这样一个人,身体里流淌的竟也是红色的血。
“一。”颜乔乔语气平静。
片刻死寂之后,颜玉贞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我以为你不会痛。”颜乔乔偏头看着她,目露好奇,“原来会啊。”
她抽剑,准备再刺。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腕。
“笑得太邪恶,不像小女侠。”男子温润好听的嗓音贴着她耳廓响起。
颜乔乔恍惚一瞬,被热血冲昏了头的脑袋里浮起一缕清明。
也有些委屈。
她回眸看着他,扁嘴道:“殿下我不要放过她!不要!”
“我来。”他接过她手中的剑。
颜乔乔:“……不行,您还是大君子呢!”
只见公良瑾笑得温和斯文:“我不是要杀生成圣吗,交给我。”
颜玉贞捂着伤处,见鬼一样瞪着这对男女,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当时的韩峥。
颜乔乔:“……”
他的表情、语气和姿态依旧端正清朗,就像是坐在午后的黑木楼,微笑着说起经义的模样。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邪魔外道——不,即便他是邪魔外道,也是令她崇敬的邪魔外道!
一只大手摁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挤扁在他的胸膛上。
颜乔乔:“……”
身后传来颜玉贞一声接一声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