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难得被逆子恭维,认为他说得也颇有道理,又帮忙找了一个年轻人,把试题做了一遍。方穆扬看都没看答案,就给费霓拿了回来。
费霓让方穆扬把卷子也做一遍,两人都做完再对答案。
方穆扬拒绝得很干脆,理由是他不想破坏他在费霓心中的形象。真实原因是他懒得做,连答案放在面前都不想抄一个字。
费霓不好意思对方穆扬说,她对他毫无期待,他做得多差都在她的预期之内。
于是只好换了一种说辞:“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成绩好。你做成什么样,都不影响我对你的看法。”她对他的看法就是,他根本就不会做几道题。
然而方穆扬还是让费霓意外了,他答得比她想象的要好不少。
许多考题,对于别人是知识,但对于方穆扬来说就是常识。他虽然没什么知识,但拥有很多常识。
费霓把方穆扬要来的卷子抄了一遍给她的哥哥,抄题的过程又相当重做了一遍。
费霆本来没打算参加高考,但架不住林梅跟他吵。林梅说费霆要不去报名高考,她就把孩子给打了,反正费霆是因为孩子才不去高考的。
费霆并不完全屈服:“你既然觉得大学这么好,你自己就去考。今年不行,就明年,你去上大学,我在家带孩子。”
“你就挤兑我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书就头疼。我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想着取消高考吧,取消了,我就不用跟爸妈解释我为什么考不上大学了。真取消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就跟做梦似的,心想终于躲过一劫,可美梦成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没等到高中毕业招工进厂,等到的是下乡插队,插队遇到了你,我就想着好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结果一取消就这么多年,把你也给耽误了。我有时候想,要是不取消高考就好了,你也不用过得这么难。”要不是费霓帮忙,费霆现在也未必能够回来。
“你啊。”费霆本来要说的是“你啊,怎么这么缺心眼儿。”但他省略了后半句,只说,“这个就不要跟别人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心理活动,还往外说,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
“我又不傻,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林梅忍不住联想,“如果不取消高考,你也不会跟我结婚吧。”
“不管怎么变,我都会跟你结婚。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
“又损我,我不跟你计较。你去报名,就考咱家附近的工学院,中午上完课还能回来吃饭。”
费霆不高考是为了不增加林梅负担,林梅这样表了态,他再没有不参加高考的理由,报了名便利用一切时间复习,他跟费霓方穆扬不一样,他马上就要三十了,没有试错的成本,必须一次考中。
费霓经常会在中午找到她的哥哥,给他送奶粉罐头麦乳精方穆扬煮的茶叶蛋以及她搞到的卷子和复习资料。
费霆除了复习资料,其他的都不肯收。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费霆对自己小妹夫的印象很不错。可他最近做的家具是方穆扬帮着卖的,费霓时不时给家里带东西,虽说是费霓的工资买的,但那也是小家庭的共同财产,一次两次没关系,但多了……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小妹和小妹夫的感情,让方穆扬把他们家当成费霓的一个包袱。
“这些是送给爸妈嫂子的,你可不能替他们拒收。”
费霓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费霆便不能拒绝了,冬天到了,费霆买了一大筐煤球给妹妹妹夫送去。
煤很好,火烧得很旺。方穆扬并不是个节省的人,可他在家也不怎么烧煤球,因为觉得没必要。
方穆扬白天不上班,可也不复习功课。他的时间大都用在画画上,空间并不局限于自家小院,他哪儿都去,有天他还去了城郊,在田地里画画,风呼呼地呼着,直钻进他的领子,他也没察觉,画完又从老乡家里买了些土鸡蛋,副食店的鸡蛋不够吃,骑自行车回了城。沿路的风竟把他给吹热了,他太着急回家。每次他不管出去多远,每次都赶在费霓下班之前回去。这么冷的天,他得把家里给她烧得暖和些。
有时方穆扬在画室画了一天画,到了费霓快要回来的时间,他赶快洗个快澡,冲去身上的松节油味,等屋子变暖和了,他就坐到书桌前等待费霓。费霓一回来就看见方穆扬在看书,每当这时,她就让方穆扬别看了,歇一歇准备吃饭,她总是能抢到肉菜。
偶尔抢不到,他们吃得也不差。方穆扬不在饭店工作,费霓吃得比往常还要好些,羊肉供给少,供应时间也很随机,方穆扬凌晨四点多去排队买羊肉,买来的羊肉切成片拿酒精炉涮着吃,卤虾油芝麻酱腐乳各种调料都没有,单吃肉就很好,肉不禁吃,就再下一大碗面。有时费霓复习完了想要放松放松,就拿馒头切成片裹了鸡蛋糊炸,半碟馒头片配上红茶给方穆扬当夜宵。
费霓晚上复习的时候怀里揣着一个热水袋,旁边是一个小炭炉,炭炉可以取暖,也可以烤栗子烤红薯。
费霓吃着烫嘴的红薯让方穆扬背书。
费霓虽然对方穆扬一次考中不报希望,但并未对他完全放弃。他们重新做起了同学。两人下了床是同学,一起做题,一起复习,上了床仍是同学,床上的费霓于方穆扬亦师亦友,唯独不是妻子。夜里熄了灯,费霓对方穆扬说的话疯狂增长,她不厌其烦地跟方穆扬讲她的复习心得。方穆扬有时会觉得这是他当年不认真听课的报应,以至如今结了婚上床还要听课。费霓为了和方穆扬互不打扰,要求一人盖一条被子。方穆扬隔着被子抱住费霓,费霓让他把手伸回去,外面太冷,可方穆扬仍把胳膊放在外面。冬天太冷,一个人总不如两个人凑一起暖和。
第103章
费霓发现家里这么暖和,煤球数量却没怎么变。
“是不是我不回家,你就在家里冻着?”
方穆扬笑:“我是那么节省的人吗?”他不是个节省的人,可他白天大都在外面,等她回来,才把家里烧得暖和些。
“煤球怎么还剩这么多?”
方穆扬不能撒谎说他又买了,他们买多少煤,煤本儿上都清清楚楚记着。
“你知道,我不怕冷,只怕热。”
费霓捏捏方穆扬的衣服,“你洗衣服就不能小心些?”棉衣哪禁得起这么洗,洗几次就不暖和了。她给了方穆扬钱和布票,让他添一件棉衣。
离高考还有半个月,许多人请假在家复习,费霓仍坚持每天去厂里上班。她虽然不算喜欢自己的工作,可毕竟她的工资和她的第一个住所都是制帽厂的工作带来的,她得对得起她的工作。车间里请假复习的不少,她再请假,别的同事为了完成车间工作量,就得加班了。
方穆扬只有晚上复习,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他去外面写生,在零下十几度的户外冻着没感冒也没发烧。
等到高考时间只剩一周,刘姐体谅费霓,主动找到车间主任,让主任给费霓批假。费霓没写假条就被放了假,她坚持干到下班再离开,一下班她就冲到食堂抢了青菜素丸子,买了和方穆扬一起吃。费霓的胃口明显不如以前,只吃了几口菜就说饱了。
方穆扬发现了费霓的异样,伸出手掌贴在费霓额头上,又拿自己的额头和她碰了碰。他放下筷子,从抽屉里翻出体温计给费霓,让她试试表。
果然发烧,三十八度五。
方穆扬拿了退烧药给费霓让她吃了,又取出红糖给她沏了红糖水。
费霓捧着红糖水,眼皮垂下来。方穆扬发现费霓确实病了,她眼睛里的亮度比以往暗淡了些。
方穆扬给费霓灌了热水袋,让她抱着,伸手去刮她的耳朵,“睡一觉就好了。”
费霓这天比以往睡得都早,方穆扬也一早上了床,他隔着被子抱住费霓,额头和她贴着,当人体温度计。
隔天方穆扬醒得很早,他的额头探到了费霓的体温,费霓的烧并没退下去。费霓以往一醒来就想学习,今天醒了却只觉得头痛。
她对方穆扬说的第一句是:“我感冒了,离我远点儿,别传上你。”
“我没那么脆弱。”
“要真传上你就晚了。”马上就要高考了,方穆扬的基础本就薄弱,经不起一点闪失。虽说明年还能再考,但要是因为她考不上,她怎么对得起他。
方穆扬完全没当一回事,他又拿了体温计给费霓试表,这次依然是三十八度多。
方穆扬安慰费霓:“没事儿,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吃点儿药就好了。”
“我自己坐公交去吧,你在家复习。”费霓找出她的厚纱布口罩戴上,口罩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方穆扬给费霓冲了奶粉煮了鸡蛋,又用围巾在口罩上加了一层,将她的脸围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一双眼睛。
费霓坐在方穆扬的自行车后座上,因为实在没力气,头抵着方穆扬的后背。
“你要是冷,就抱紧点儿。”
费霓发烧头痛没食欲,耳侧也比平常肿了些,医生根据她的症状初步诊断她是腮腺炎。
“那不是小孩子的病吗?”她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有小朋友因为得了腮腺炎就请假在家不来上课了。
医生告诉费霓,成年人也有可能患腮腺炎。
费霓出了诊室,马上用围巾将自己整张脸围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她问方穆扬:“你以前得没得过腮腺炎?”
“得过。”没得过就有被传染的风险,虽然这个传染的概率对他来说可能性为零,但费霓不会相信。
“什么时候得的?”
方穆扬随口说:“小学吧。”
“你就哄我吧,你小学根本没有得过。”
“你怎么知道?”
“我和你是同学,怎么会不知道?”
“你以前这么关注我啊,连这个都替我记着。”
“我只是记得谁得过这病。”她只是单纯的记忆好,用排除法把方穆扬排除掉了,并不是对他特别关注。
“谁?”
“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记得了。你离我远一点,这个会传染的。”
“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被传染?”他的身体素质也比常人要好,从小到大,除了那次意外,他就没住过院,来医院都是为了探望别人。费霓成年了还得这种病,大概是最近太累,压力又大,抵抗力不如以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费霓心里马上拿了主意,“我一会儿坐车回去,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现在已经不难受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去爸妈家住吧,高考完了再回来。这几天咱们就别见面了。”
他这个水平在头脑清醒的前提下还未必能考上,要是发了烧迷迷糊糊更考不上了。他努力了这么多天,就算考试失败也不能是因为她。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方穆扬必须和她分开。眼下就有一个好去处方穆扬的父母家。
小院再暖和也比不上能集中供暖的楼房,饭也能吃上现成的,而且方穆扬复习遇到问题还能请教他爸妈。他现在回父母家备考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她,自己在小院生活几天也不成问题。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病了我不照顾你,我去哪儿。再说了,这跟普通感冒没什么差别,你不用太紧张。”
“你不是总说听我的吗?为了咱俩好,你就回家住几天。”
“除了这件事我都听你的。”他不想干什么,就说除了这件,他都会满足她。费霓已经数不清除了多少件了。
“那你离我三米远。”
费霓走了几步,方穆扬又跟上来,“我是想听你的,可我的腿不听我的。”
于是两人又并排着走。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方穆扬陪着费霓敷了药,拿了口服药。
出了医院,费霓终于按捺不住,“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要把你传染上了,影响了你高考,我得多愧疚。”她的声音并没有生病而变得虚弱,每个字都很有劲儿。
她的虚弱是从眼里流露出来的。
“你遮得这样严实,谁也传染不了,尤其是我这样的成年人。”费霓口罩之上又加了厚围巾,方穆扬看不出她的表情,只能看得到她的眼睛。她盼高考盼了这么多年,却在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场病,这病不大,可来得太不是时候,毁了她连日来的好心情。
方穆扬的手去摸费霓的头,被费霓躲了过去。方穆扬要是不搬走,一天24小时,两人就得同吃同住同睡,这样无疑加大了传染几率,马上就要高考了,她不想让他冒这个险,哪怕几率微乎其微。
“离我远一点。”费霓问方穆扬,“如果现在得这病的是你,你是不是希望我独自去爸妈家复习?”她相信方穆扬一定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