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者的爱情——孟中得意
孟中得意  发于:2021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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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天去唐山。”
  费霓听到唐山两个字,语气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你去那儿干嘛?那是震中,受灾比咱们这儿严重多了。”她的同事有亲戚在唐山,现在给那里打长途电话发电报根本发不出去。
  “我知道。”他比费霓要了解得更多,看了报导眼前的饭都觉得难以下咽,其实这馒头和昨天是一样的。
  费霓问:“单位派你去的?”他短短二十来年太波折了,她私心不想让他去冒险。
  “我也愿意去。”方穆扬说完中几个字就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一定要去吗?”
  方穆扬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晚上给你把棚子搭好,明天你就可以住进去了。家具,等我回来再打。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再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家具,你要是想要换样子,我也可以按你想的改。”
  好像她挽留他,是为了留下他现在给她搭棚子,未来给她打家具。她又不是黄世仁。
  “你不用给我搭棚子,现在这个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给你搭,不行吗?”
  “你明天几点走?”
  “早上五点多。”
  “这么早走,你晚上还搭什么棚子?要不要睡觉了?”
  “搭这个挺快的。”
  方穆扬并不理会费霓,戴着矿灯帽按照他脑子里的图纸开始一个人搭建理想中的木棚,有人要来帮忙,他说不用。
  倒不是怕麻烦人家,而是不信任。
  费霓叫他不要再搭了,方穆扬根本不听她的。
  他一边搭棚子一边告诉她,他不喜欢半途而废。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费霓平常恼了,他都会哄她,而今天,他甚至都没正面看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费霓宁愿他还是那个嘻嘻哈哈样子,笑着说一切都听她的。她在他面前做惯了主,他一旦不听她的,她很有些不习惯。
  她固然生他的气,但因为他明天要走,还是忍不住给他收拾东西。他有什么东西,她比谁都清楚。需要准备的太多了,首先是吃的,好在她爸今天又去点心店买了五斤饼干,家里昨天买的还剩了不少,可以都给他装上。毕竟在家里买吃的还算容易些。但这些饼干也吃不了几天,她有些后悔今天没多买些馒头。现在这个点儿,想买什么都买不着了。
  方穆扬仍在那儿搭他的棚子,费霓在心里骂他傻子,手表都没有,为什么要把袖子卷到手肘,是怕蚊子血不够吃饿死吗?
  她拿着风油精去找方穆扬,用一种很冷淡的语气说:“风油精,擦一擦吧。”
  “等一会儿,你先放下吧。”
  费霓心里嘲笑他,你不就是在盖一个棚子吗,至于这么当回事儿吗?然而最终还是看不过去,打开风油精瓶倒在他的小臂上,拿瓶底给他蹭匀,她能感到他的肌肉下的皮肤在跳。
  方穆扬终于说了声谢谢。
  “你先别搭这棚子了,骑车带我去我姐家一趟。”
  “什么事儿?”
  “回来你就知道了。快点儿,再晚他们就睡觉了。”
  费霓抱着空饼干筒跳上了自行车后座,她给方穆扬擦胳膊时,风油精倒多了,她现在鼻子里都是风油精味儿,为了不沾染上那个味道,费霓的手攥着车后座,和方穆扬始终保持着距离。

  他不主动找她说话,她也懒得搭理他。
  快到费霓二姐住的防震棚前,费霓跳下了车,让方穆扬在外面等她,最好离她远一些。
  姐夫那天听方穆扬说了,马上就找东西搭了防震棚,他们一家三口住一间,虽然挤但一切井然。
  费霓来的时候想得很好,但一见到姐姐却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跟老太太问了好,按捺住不好意思,问姐姐家里有多少饼干,方穆扬要出远门,走得急,她想借一些饼干给他带着,明天她就去点心店门口买了还给二姐。
  “小方去哪儿?”
  现在家里人都知道震中在哪儿,费霓知道如果说方穆扬去唐山肯定会让家里人担心,说了一个别的城市。
  二姐见她这么着急,说家里刚屯了五斤饼干和一些面包罐头,家里稍微留一点,剩下的都给她。
  费霓说罐头就不要了,饼干和面包分她一半就行,明天她肯定还。现在不比之前,家里总要备点东西。
  费霓有备而来,打开了她的饼干筒,那只饼干筒很大,姐姐给她的饼干和面包装进去正合适放下。
  她跟姐姐姐夫老太太说了再见,抱着饼干筒出了门,跳上了方穆扬的自行车后座。
  回自己家路上,费霓只跟方穆扬说了一句话:“你不要说你去唐山,我爸妈会担心的。”
  方穆扬答应了,便不再说话。
  “你准备食物了么?”
  “我买了馒头。”回来的时候一袋馒头扣在矿灯帽里,费霓没看见。
  “多少个。”
  “够吃几顿的了。”
  “你在那儿又不是只呆一两天。”
  “应该有压缩干粮可以吃。”
  他的每句话都可以作为谈话的结束语,费霓忍不住继续说:“你回去不要搭棚子了,影响大家休息。”
  “影响就影响吧,也就一会儿的事儿。”
  “你这人怎么这样?”
  费霓下了自行车,方穆扬继续去搭棚子,费霓拿着饼干筒回了防震棚,她对父母说,方穆扬要出差,她在给他准备东西,除了吃的,她还给准备了藿香正气水碘酒一类的药,两把军用水壶,预备着明早装上水给他带走,她以前在报上看到这类知识,知道干净的水很重要。他态度好的话,她或许会给他缝一个口罩。但现在,她完全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走出防震棚,去管方穆扬要行李袋,他还带着矿灯帽搭棚子,与其说是棚子,更不如说是三角形的小木屋。只不过由于木头不够,框架有些稀疏。
  这回是方穆扬主动跟她说话:“看看这个怎么样?还满意吗?”
  方穆扬头顶的矿灯打在费霓脸上,在夜色中衬得她脸色很柔和。
  费霓想到他明天一早还要走,不再计较他刚才对她的冷淡态度,说:“挺好的,你赶快休息吧。”
  “这是半成品,我还得再弄弄。”
  “这个是你住还是我住?你要不住,你怎么这么多意见?”
  然而方穆扬认为费霓在住进去之前无权发表意见。
  “你的行李袋在哪儿?”
  “要它干什么?”
  “我给你装些吃的。”
  “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费霓坚持:“那里食物肯定短缺,你就算够了,也可以分给别人。多带点儿东西肯定没坏处。”
  防震棚人太多,费霓干脆把收拾好的行李袋搬到方穆扬搭的小木棚,省得他明天再去拿一次。
  方穆扬伸手去掐费霓的脸,没掐到又塞回了裤兜,他想说的话有很多,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早点儿去休息吧。”
 
 
第32章 
  费霓很早就醒了,棚里憋得她喘不过气,她拿着枕边的手电筒轻手轻脚钻出防震棚,去外面透气。
  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一条道上都是人,没人敢在这时候做坏事。
  她出来本来是无目的的,但手电筒一照,她就看见了今天她要住的小木棚。那小木棚里也传出微弱的一点光。
  因为今晚她就要住这间小木棚,忍不住走近仔细打量。这个小棚子留了一扇小门,门开着,她看见方穆扬仍带着一定矿灯帽,手里握着一只手表。
  费霓的手电筒打在方穆扬脸上,“你怎么还不睡?过会儿你就该走了,到时候想休息都休息不成。”
  方穆扬冲她笑:“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吧,我还能睡上四五个小时。”
  “怎么会还不到十二点?天都快要亮了,你出来看看这天。”
  “我看不出来。”
  “你不是要了我的闹钟吗?闹钟呢?”
  “你看看这个,”方穆扬把刚刚修好的手表递给她,“到底几点了?”
  费霓接过表,表上的时针指向四点,方穆扬又在开她玩笑。
  她没说话,方穆扬对她说:“戴上吧,以后别猜点儿了,直接看。”
  “你哪来的?”她知道,这样一只表,即使买的旧货,也要不少钱。方穆扬有多少钱,她比谁都清楚。
  “这表坏了,买的时候就一壳子,连里面值钱的小零件都被拆了,也就一盘冰淇淋钱。我用的零件都不是原装的。”方穆扬又说,“你要不问,我都不好意思说,怕你知道了价钱嫌弃不戴。”
  别人送礼要充大头,就算不值钱也就要吹成值钱的,他倒好,每次都要力证他是个勤俭的人。
  “我倒觉得这表的样子很好。”费霓倒不仅是安慰他,她是真心这么觉得,“你为了修表现在还没睡?”她想起他看的钟表维修手册,这表他估计花了好长时间才修好。。
  “我睡了一觉,又醒了。”这是真的,他昨晚搭好棚子,耐不住困倦直接躺里面睡了,他是被费霓的闹钟叫醒的。
  “那你再睡会吧。”
  “我给你把表戴上。”方穆扬没征求费霓的意见就用手表圈住了她的手腕,戴好了,握着她的手指打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
  费霓想要抽出来,去被方穆扬握住了手腕,方穆扬掏出一个信封,拍到费霓手里,“这是我预支的津贴,两个月的。”
  “你自己留着用吧。”
  方穆扬笑:“我留着,我也没处花啊,你不是嫌我不会花钱吗?以后我挣了钱都交给你管。”
  费霓握着信封,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穆扬又说了东城一个馆子的名字,让费霓过几天去吃里面的清蒸鲈鱼。他自己总觉得这时候的鲈鱼才好吃,过段时间味道就差了些意思。当然他上次吃这道菜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对城里的馆子比一般人要了解。他姥姥几乎不带他下馆子,总觉得那些饭馆既不卫生,味道也不好,先不说大厨的手艺,上一道菜用的铲子不刷下一道还用,就破坏了菜原本的味道。姥姥自然不知道,方穆扬红薯干蔬菜粥吃多了,是很愿意去饭馆的,就算后厨不洗菜,他也是愿意去的,他才不在乎铲子是否炒完一次刷一次。每当他装得像个老实的好孩子,父母带孩子下馆子时,便把他也一并带上,他的吃相因为被严格地教育过,不能狼吞虎咽,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在咀嚼速度和夹菜速度上下功夫。眼疾手快,一半是在饭桌上练的。
  下乡插队那年,他拿了将近一百块的知青补助,一下子拥有这么多钱,自然是要吃的。别人都用这补贴买未来的生活用品,他则是一家一家馆子吃下去。饭菜味道不如他小时候,可也是好的。他想起给他一块钱的费霓,便去费霓家找她,邀请她和他一起吃。费霓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可能是怕他请客却让她买单。
  他告诉费霓他有知青补助,这几天足够请她吃饭。费霓则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他拿补助吃饭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她建议他去买些生活用品。她说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和他一起吃饭的。
  方穆扬觉得费霓这人没劲,自己去馆子吃了清蒸鲈鱼,那天鲈鱼味道很鲜,他为费霓感到遗憾。下乡前他去邮局给她寄了五块钱算是感谢费霓之前借钱给他的好意。然后用剩下的五块钱稍稍置办了些东西,一身轻松地下了乡,不像同车厢的其他人,家里花几百块置办生活用品,牙膏和香皂就装了一箱。
  也不知费霓怎么打听到了他插队的地址,又把他这五块钱给他寄了回来。既然寄了来,他自然不会再寄过去,还不够手续费的,他拿着钱到了县城,好好洗了一个澡,又到面馆要了一碗烂肉面,狠狠出了一身汗。
  “你既然觉得好,你今天为什么不吃了再回来?”
  方穆扬笑:“我去了,但这几天是非常时期,人家不卖。”方穆扬本来想买一条回来让费霓尝尝的,无奈没有。
  费霓想,这么爱享受的一个人,今天又要去吃苦了。他本人倒是不怎么在乎。
  “你不是希望我追求进步吗?我还以为你会非常支持我。”
  “我当然支持你。”
  方穆扬知道她口是心非,费霓不愿他去震区,倒在方穆扬的意料之外。
  费霓一贯是希望他上进的,他不去才是不上进。他若是真出了意外,回不来了,她固然会为他感到伤心,可也并非全无好处,房子是她一个人的,她作为他的家属没准还能如愿上大学,费霓在替他惋惜的时候未必不会感激他。
  彻底恢复记忆之后,费霓为什么来照顾他,又为什么和他结婚,方穆扬都再清楚不过。但他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是只看结果,不问动机的。他喜欢费霓,费霓愿意跟他结婚,当然再好没有。至于费霓喜不喜欢他,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他以前喜欢拉小提琴,从来不问琴愿不愿意被他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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