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到这四个人之后,她苍白的人生似乎不断被涂抹上越来越多的色彩,而色彩带来弱点。
虞若卿过去一直没有去想深层次的一面,直到这次永渊长老和黎文康的事情,才让她恍然感觉到,如果这才是真正的坏人,恐怕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他们几个,这样双重的打击才让她动摇。
可如今江元霜的提问,让她不由得想起过去这些年赤炼峰的点点滴滴。
似乎……这些年来,她的反派师父师兄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
除了她很小的时候,霍修远偶尔还有阴阳嘲讽的习惯,后来他们几乎连赤炼峰都很少离开,更别提作恶了,他们师徒二人和任何普通的隐士都没有任何区别。
虞若卿本来就有点发蒙,现在各种思绪交杂,更想不通了。
“卿儿,这就是我说的意思。”江元霜缓声道,“在你的面前,我不是个恶人。可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我就是坏的。千人千面,世上本无衡量标准,你何必用一个标签来束缚自己?”
虞若卿懵懵懂懂,可她还是有点混乱。
原著里说江元霜和霍修远是坏人,他们就是坏人。就像她四岁的时候便得知自己是为了作恶而被创造出来的一样。
可是被规定是反派的人这些年却没做过坏事,这……怎么会,那她呢……难道她出生以来的职责,她想行的路是也的错的?
可如果这是错的,那她是谁,她活着还有意义吗?
虞若卿第一次被哲学问题困扰,而且她想不出合理的答案,这让她的肩膀耷拉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师徒二人本来是想劝她放弃这个行当的,可看到虞若卿彷徨迷茫的样子,好像世界都要塌了,又有些不忍心,怕真的会让她受很大的打击。
“卿卿,你讨厌反派就可以不当,你想做一个特立独行的坏人,那就去做,我不希望你因为外界的刺激而动摇自己。”霍修远沉声道,“不要让由人创造的词语约束了你,而是要你来改变这些词,你可以赋予这些标签独属于虞若卿的含义。”
虞若卿抬起头,怔怔地对上了自己师兄的目光。
“也就是说,你可以决定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反派。”霍修远正义凛然地说,“如果你够强,你更可以扫平你觉得不配当坏人的家伙,守护反派道的干净!”
嘶——
虞若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博学了?”虞若卿不敢相信地说,“我竟然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
“不要觉得,就是很有道理。”霍修远冷哼道,“你看看你师兄我,这些年从来不作恶,是因为我人好吗?不,我只是瞧不起下三滥的喽啰。”
虞若卿大为震撼,她觉得自己过去看低了师兄,原来他的层次才是最高的!
她又看向江元霜,江元霜也微微颔首。
顿时,虞若卿刚刚的困扰烟消云散。
她懂了,怪不得当时第一次和韩浅私下说话的时候,韩浅便说过,她反派的门槛很高,大部分人都达不到她的要求。
怪不得他支持她做反派,韩浅一定也是希望她能扫黑除恶,还反派道一个干净纯粹的环境吧。
原来当初要离开赤炼峰的时候,师尊对她说‘与人为善、多做善事、多结良缘。’是这个意思啊!
果然,师尊和师兄作为反派道上的前辈,道行不知道比她高到哪里去了。
原来从最开始,他们便已经有了这样崇高的理想。
“师尊,师兄!”虞若卿热泪盈眶地说,“我懂了,这次我是真的懂了!”
江元霜欲言又止,可看到她恢复了平时的活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懂了……就好。”她说。
得到了师父师兄的认可,虞若卿又问系统,“你觉得呢?”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原本给虞若卿规定的恶人剧本就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它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发展到这样奇怪的局势。
虞若卿的所作所为早就严重影响了剧本设定,甚至除了最一开始做了恶人欺负了一下苏景泽之外,她就再也没有推动过反派主线剧情。
这样偏离的剧本,却莫名其妙推动了这个世界的进程,也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
系统想要的是改变原著剧情,既然虞若卿确实做到了,就算是完成任务。而且……
宿主的精神状况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如果宿主忽然对自己的事业产生动摇,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为了稳定她的情绪,系统委婉地开口,“宿主,我相信您的决策。”
虞若卿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师父,师兄,那我先不和你们说了。”她爬起来,充满动力地说,“我要去看看我朋友,等回来之后还要为了变强而修炼呢!我先走啦!”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主殿的尽头,江元霜和霍修远不由得叹息一声。
“师尊,这如何是好?”霍修远苦笑道,“我们今日算是有进展吗?”
江元霜微微颔首。
“不必拘泥于形式。”她说,“做一个好的坏人,至少扼制了她行恶的可能性。”
另一边,虞若卿前往无念崖。
她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再来看苏景泽的,可从韩浅那里得知确切的消息,她也实在怕苏景泽一个人的时候想不开。
和过去一样,虞若卿轻车熟路地来到山谷里苏景泽的木屋小院,却意外地发现院里屋中都没有人。
这还是第一次。
虞若卿疑惑过后,便不由得有些紧张,生怕苏景泽一个人犯傻出事。她打开神识搜索,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苏景泽在之前他们练剑的其中一个地方。
因为距离不远,虞若卿直接御剑飞行,很快,她便来到了一处岩石峭壁的不远处,远远地看到苏景泽似乎在练剑。
纵然这段时间他们给苏景泽带了许多新剑,但他练的仍然是那把有些破旧的老木剑。
苏景泽的伤不仅是表面的眼疾,更是金丹被毁,灵脉枯竭。如果不是仙宗几位大长老和外请的医修尊者一起救他,恐怕连这歪歪扭扭的脉络都留不下了。
这样残破的灵脉带来的影响,便是苏景泽除了能日常生活外,身体的协调性甚至不如凡人。
他练剑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招一式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反而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像是小孩子耍大刀。
甚至因为一招无法收势,他直接向前摔在了地面上。
他身上的袍子不止前襟,就连后背、手臂,大腿,各处都有灰尘,似乎他已经摔了不止一次。
虞若卿在不远处的树后停下,她知道苏景泽脸皮薄,现在出去只会让他难受。
她看着苏景泽背对着她,单薄瘦弱的身体勉强撑起自己,却跪趴在地上不动。
过了一会儿,苏景泽压抑地、崩溃地捂着自己的额头,不住地向着地面撞去,震得虞若卿都呆在了原地。
苏景泽似乎一直都是温柔似水的,甚至除了和与韩浅互怼之外,他从来没高声说过话。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他像是一个被困住牢笼里的动物,发出让她后背发寒的悲鸣,那么撕心裂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苏景泽用力地撞了自己头几下之后,他忽然捡起地上的木剑,向着自己的脖颈划去。
苏景泽的动作如此迅速、果断,带着狠厉。
“师兄!”
有一瞬间,虞若卿甚至都忘记了他手里的是木剑,以为他真的自戕了。
她下意识冲了出去,夺走了苏景泽的剑。
他看起来那么狼狈,发丝散乱着沾染了额头的血迹,血痕向下融入他束缚着眼睛的布条,白皙瘦弱的脖颈间,一条红痕看起来十分狰狞,几处地方已经渗出丝丝血迹。
虞若卿撑起苏景泽,苏景泽却反应很大,他用力地推开了她。
“你不要过来!”苏景泽躲着虞若卿,背对着她,修长苍白的手指捂着自己的头,崩溃般地悲鸣道,“求求你,别看我,我不想……”
虞若卿有点不知所措,这是她第一次目睹别人崩溃。哪怕是苍寒凌,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一面。
苏景泽好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随地都会断裂。
他蜷缩着自己,身体不住地颤抖。
虞若卿犹豫片刻,她还是试探地伸出手,缓缓碰上了苏景泽颤动的肩膀。
第77章 他终究还是无法忍心
苏景泽的体质经过这段时间跟着他们改善伙食, 外加韩浅的调理,已经明显好了许多,不似曾经那样瘦弱单薄了。
可是看着青年蜷缩着身体、浑身尘土的样子, 虞若卿仍然不由得想起了他们的第一面。
她的心紧了紧。
所有人都看得到苏景泽似乎在逐渐变好, 可是在这一刻,虞若卿才感受到, 苏景泽心中的阴影或许从未消散过。
她知道苏景泽不想让她看到他这样狼狈失态的样子,可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不能一走了之。
虞若卿的手轻轻地放在苏景泽的肩膀上, 便感觉青年的脊背顿时又剧烈地颤了一下。
“师兄,没事的,我来了。”虞若卿缓声道, “是我呀,让我看看你的伤……”
苏景泽蜷缩着, 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颤抖地捂着自己的头, 仿佛陷入巨大的痛苦里,甚至听不到虞若卿的话。
虞若卿心生彷徨与无措。
她从未见过他人崩溃的场景, 都不知该如何稳妥地开口, 才能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似乎所有的安慰在苏景泽所受的创伤和伤害面前都那样缥缈, 像是深渊悬崖上轻飘飘的羽毛,填不平他心中的痛楚与黑暗。
苏景泽的脊背起伏着,墨发如瀑布般散落在肩膀和地面上,他喘息着、颤抖着,带着痛楚压抑的声音, 像是困兽一般绝望。
看着他的样子,虞若卿的心也开始阵痛起来。
哪怕是微微一想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她仿佛就能体会到苏景泽的愤怒、绝望与悲伤。
那个十多年里唯一来看望自己的老友, 有可能是曾经那场灾难的幕后黑手,更可能与自己的弟弟合作,这样的陷害与背叛,谁能受得了呢?
“师兄。”虞若卿低声道,“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我们会陪你到那一天。”
她看着苏景泽的后背,说,“我还想等着你重新修回金丹期,看看让那么多人都念念不忘的苏氏剑法是什么样的呢。”
苏景泽的颤抖轻了一些,他勉强撑起自己,却仍然背着她坐着。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到过去。”苏景泽声音嘶哑地说,“我没有我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强。”
“不是回到过去,是走向未来。”虞若卿说,“一个有大家陪着你,看着你重新启程的未来。”
苏景泽的身体一顿,他终于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她的方向。
青年前额撞击的血已经染红了长布,几滴血迹落在他胸前的衣袍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脖间的伤更是骇人,哪怕那是钝刃的木剑,可在苏景泽那么狠厉果断的一剑下,一道有些红肿的痕迹横穿他的脖颈,许多地方都破皮渗血。
从练剑到失控,苏景泽流了很多汗,脖颈的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晕染开,带了些朦胧的脆弱。
他似乎终于冷静了一些。
好像感受到虞若卿的目光,苏景泽又想将头转过去,却感到女孩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虞若卿拿出手帕,一点点擦干净苏景泽的手,仿佛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照顾安慰一个在外面摔了跤的小男孩。
苏景泽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含义,他的耳尖顿时染上红晕,低低的唤道,“师妹,别……”
他像是一个废人般要师妹照顾。
他本该觉得更加自卑的,可不知为何,不知道是不是虞若卿一向稳定纯粹的性格,苏景泽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负面的东西,这中断了苏景泽自毁倾向的情绪。
虞若卿低下头,一点点擦干净苏景泽手上的泥土与血迹,左手擦完了再抓右手过来擦,而没用清洁术法。
“小的时候,我师尊就这样给我擦手。”她的声音像是缓缓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安宁,“以前训练输得太惨、又把自己摔得太狼狈的时候,我就很想自暴自弃,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她抬起手,清洁了手帕,又轻轻地擦向苏景泽的脸颊。
“可是等换了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一觉,就又不觉得昨日过不去的坎算什么了。”虞若卿说,“师兄,摔得很痛吧。”
苏景泽怔然地坐在原地。
之前身上的伤他毫无感觉,可虞若卿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脑海里那条最后紧绷的线也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