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若卿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她似乎理解当时在日月殿的时候,韩浅为什么一直致力于用她的短板锻炼她,让她用脑子和对手比试了。
他这样谨慎的人,看她横打横撞的样子恐怕早就头疼不已了吧。
投影石随着少年韩浅的胜利而结束了播放。
虞若卿重回安静的结界的之中,回想刚刚看到的少年,不仅没有解惑,反而更有些迷茫了。
“少年韩浅,弟子们口里的韩浅,还有现在的韩浅,完全是三个人。”她说,“一个人在几十年里真的会变化这么大吗?”
“人类是不停成长改变的生物。”系统说,“就连宿主你与几个月前也不一样了。您没有发现吗?”
虞若卿一怔。
她自己确实没有感受到变化,可系统这样一问,好像……她真的改变了许多。
改变似乎是潜移默化的,最初,她第一次尝试了红烧肉,便逐渐走到了如今的样子。
她握着投影石,单独调出了影像中的韩浅。
少年薄唇轻抿,一双眸子像是狼一般冰冷危险,冷漠而充满杀意地盯着前方,那么气势外露,与如今内敛沉稳的他几乎像是两个人。
也只有当时在秘境里想要杀了陆元州的时候,才能从他的身上看出一点这时的影子。
韩浅从那时到现在,到底还经历过了什么呢?
虞若卿本来想再看看剩下的两个留影球的,玉牌这时响了起来,是陆元州发来的讯息,似乎韩浅和苍寒凌那边终于忙完了,可以一聚。
他们已经默认在苏景泽的山谷里聚会,如今苏景泽担忧他们几人而冲去上灵州的事情也在门派人尽皆知,倒是不用过去那样经常要躲着其他人目光去看他了,虞若卿觉得还挺方便的。
赤炼峰离无念崖最远,所以虞若卿是最后一个到的。
一推门进去,就看见陆元州、苍寒凌、韩浅和苏景泽这四个俊美得各有风格的青年坐在桌边,画面十分养眼。
只不过,屋内的氛围有些安静,看到她来了,才稍微活络了一点。
虞若卿看向苍寒凌,如今他已经是青年样貌,表情似乎也没有伤心难过想黑化的冲动,好像师父被抓他不是特别伤心,她这才安心。
“师姐,你终于来了。”陆元州笑道,“大师兄有事要等所有人都在的时候才宣布,吊胃口极了。”
虞若卿在桌边坐下,她抬起眸子,对上了韩浅的眼睛。
刚刚身临其境地看到了他十六岁时锋芒外露的样子,气息神色都像是独狼一样的危险狠劲儿。
再看现在的韩浅,却只觉得他再没有任何外露的棱角,反而像是饱经沧桑被海水冲刷得温润的巨石,一点锋芒都不见了。
他连回给她的目光,都是温和包容的。
两个韩浅在虞若卿的眼前重叠,顿时有一种光阴流逝的恍然感。
“怎么了?”虞若卿问。
“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韩浅说,“好消息是,永渊长老会得到应有的结果。”
“还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呢?”陆元州问。
“他还供出了另一个与这个事情毫无关联的人。”韩浅的目光看向苏景泽,他沉声道,“黎文康。”
苍寒凌蹙眉道,“什么意思?”
“永渊说,他和黎文康私下关系密切,互相知根知底。他知道黎文康做过一些烂事,比如这一次秘境。”韩浅的声音越来越越冷,“他在师妹的木牌上动了手脚,本来希望她死在秘境里,没想到碰上秘境出问题,误打误撞,反而让她全身而退。”
顿时,屋内几人的脸色都变了。
苏景泽最为激动,他一把抓住韩浅的手臂,急促地问,“黎文康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有承认。永渊说前几天给了他一盒鲛人丹,然而也没在黎文康的住所搜出来。”韩浅沉声道,“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做过这些事情,恐怕只会不了了之。”
“就凭黎文康表里不一的做派,他一定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苍寒凌神色冰冷地说,“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他动了手脚,如果不是秘境动荡,恐怕……”
木牌是离开秘境的唯一途径,不论是被淘汰时退离,还是最后获胜,都需要由这种方式离开。
如果木牌被动了手脚,其他人都离开了秘境,只剩下虞若卿,被传送到某一个未被开启的危险秘境,而下一次秘境开启的时间是五十年后——这几乎是九死一生,就算不死,也要一个人苦苦熬五十年。
哪怕是稍微想想这个可能性,都让众人不寒而栗。
倒是虞若卿一向对危险很钝感,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离开的时候木牌又给她传送到了秘境里,这才能误打误撞遇上了韩浅和陆元州,原来是被人动了手脚。
然而她的这段记忆被韩浅删了,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韩浅提起此事的时候表情也十分严肃,仿佛笃定了黎文康动了手脚一样,想必是想起了当时的事情。
“可是,黎文康和师姐无冤无仇,他干嘛要杀她呢?”陆元州疑惑道。
“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一点。”韩浅说。
众人正在交谈,苏景泽的嘴唇却越来越苍白,整个脸上都没有血色。
他似乎一直隐忍着什么,身体都轻轻颤抖起来。
苏景泽似乎感觉到自己快要到极限了,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向旁边没走几步,忽然吐了许多血,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苏景泽!”众人顿时起身。
陆元州将苏景泽撑起,让他靠着自己,韩浅则是探查向他的体内状况。
“师兄,他怎么样了?”虞若卿担心道。
“急火攻心,又有旧疾,没什么大碍。”韩浅说
他手指并起,绿色的能量光芒没入苏景泽的体内,很快,苏景泽就缓过来了一些,脸色没有刚刚那么吓人的苍白了。
他回过意识,哪怕看不到众人的表情,也知道他们十分担心。
苏景泽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又……又让你们操心了,咳——”
“师兄,别说话,喝点水。”陆元州连忙道。
韩浅站起身,刚刚距离最远,只能站在一边的苍寒凌便补上他的位置,蹲在苏景泽的身边,忧虑地看着他。
苏景泽吐血实在是让众人吓了一跳,此刻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担心苏景泽再出什么问题,连韩浅何时悄无声息地木屋都没有察觉。
以虞若卿迟钝的性格,放在过去她是一定也不会察觉的。只是她最近才开始调查韩浅,分了一点重心给他,所以才发现屋里忽然少了个人。
“我去灶房再拿点水。”她说。
她起身离开木屋,走下台阶,果然看到韩浅在院子里。
他背对着她,靠着墙站着,手掌凝结着真气,似乎在平顺自己体内的力量。
感受到她靠近,韩浅转过身,在她开口的前一刻,他伸出手指抵在唇边,轻轻摇了摇头。
虞若卿这才看清,韩浅的嘴唇也是苍白的。
“你——你怎么状态也这么不好。”虞若卿传音道,她蹙起眉毛,“难道书里说的是真的,医修治疗他人的时候会反噬伤害自己?”
“没那么夸张。”韩浅无奈道,“一般只有治愈重伤修士的时候才会如此,他才吐几口血而已,还伤不到我。”
虞若卿当然知道治疗安抚苏景泽的状况不需要费什么经历,就和过去他随手抹去他们的伤口一样。
可在秘境里,韩浅删除了她的记忆之后,他可是彻底地治好了她的重伤,连丹毒的后遗症都没留下一丝一毫。
虞若卿又想起那日她和苍寒凌去百丈峰找他的时候,韩浅有点虚弱的样子。
恐怕是才刚刚养好一点,今日动用力量,又引起了不适和痛楚。
虞若卿知道却又不能说出来,她只能说,“你、你自己清楚在秘境受的伤害没好,就别瞎逞能了,明明吃丹药也是同样的效果……”
“好了,真的没事。我好歹也是金丹圆满期,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韩浅缓声安抚道,“你拿了水,便赶紧进去吧,苏景泽多喝点水会好一些。”
虞若卿欲言又止,她总觉得韩浅这话不对。
苏景泽受伤是伤,需要照顾,可他也受伤了,怎么能强来呢?
似乎察觉到虞若卿的想法,韩浅安慰说,“如今已经够忙了,没必要再在我的身上多浪费时间,你去吧,我很快就进去。”
虞若卿的心里便更不痛快了。她想说这不是浪费时间,可苏景泽急症,黎文康的事情又来了,好像真的没有时间去关怀韩浅的状况。
更何况他一直那么强大、可靠、沉稳,从来没有脆弱的时候,好像完全不需要其他人关心。
虞若卿想说点什么,可她听到屋里的苏景泽似乎又在咳嗽,她薄唇微动,深深地看了韩浅一眼,而后转身进入了灶房,拿了水壶。
折返回去的时候,她看到韩浅背对着她,在山谷上方斜照下的夕阳中,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虞若卿进入木屋,她将水倒入杯中,递给陆元州,让他慢慢喂给苏景泽。
苏景泽的面庞终于有了些血色,他缓过来点,便又是道歉。
“师兄,你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陆元州说,“我们都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了,你要是还说这种话,真就没有把我们当成自己人。”
“好,我不说了。”苏景泽低声道。
虞若卿蹲了下来,她蹙眉道,“师兄,之前宗主说要给你治病,你好好配合了吗?是不是又和最开始一样,故意让自己受伤?”
苏景泽薄唇微抿,他微微侧过头,低低的辩解道,“这次我真的有好好治的,我……是我的身体不争气,又让你们担心了。”
原来的玄霜双壁苏家大少爷,如今却像是被老师误会的孩子一样,有点委屈,又十分低落。
虞若卿看他的样子,便又心软了,安慰道,“你都配合治病了,当然不怪你,你也是因为这件事气的嘛,没关系,我们会一点一点解决的。”
苏景泽轻轻点了点头。
“我已经好多了。”他声音微哑地说,“让我静养几天,而后我们再商量未来该如何做,好不好?”
众人自然没有意义,他们将苏景泽扶着坐在床边,韩浅走了进来,他说,“你们先走吧,我再看看他的情况。”
陆元州和苍寒凌自然是全心信任韩浅的,听到他的话,便都点了点头。
“师兄,你好好休息,等过几日再来看你。”陆元州打招呼道。
苍寒凌和陆元州先走了,虞若卿走的时候,又看向韩浅。
“去吧。”韩浅缓声道,“放心。”
虞若卿薄唇轻抿,这才离开。
木屋里只剩下苏景泽和韩浅。
二人之间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韩浅说,“所有人都出谷了。”
苏景泽颔首,又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手指死死地攥紧床板,关节用力得几近泛白。
“都怪我。”他咬着牙,像是呕血一般,一字一句痛楚地说,“因为我,黎文康才想要杀了卿卿。”
“你确定吗?”韩浅道。
苏景泽用力地点头,他伸手抓住韩浅的手臂,几近力竭地开口道,“韩浅,你要帮帮我,我如今只能信任你,只有你能帮我,咳咳……”
“你冷静点,苏景泽。”韩浅反过来扶住苏景泽,他沉声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慌张。在解决对方之前,你想先被自己气死吗?”
治疗的能量顺着韩浅的手掌灌入苏景泽的体内,让他终于能平复嗓间的腥甜。
“你为何觉得,黎文康想杀师妹是与你有关?”韩浅问。
“因为……因为我怀疑当年那件事情,也和黎文康有关。”苏景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韩浅,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几乎是用尽最大的力量,才说出这句话。
“什么?”韩浅怔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做贼心虚,怕我在卿卿的影响下出谷再去翻过去的旧案,不然他为何动杀心?”苏景泽颤抖地说,“他既然能想到在玉牌上做手脚,或许当年至我残疾的秘境,也有他的手笔,不是吗?”
韩浅瞳孔紧缩,他低下头,似乎一直在想这件事的可能性,苏景泽已经继续开口了。
“韩浅,你一定要帮我。”苏景泽说,“我在苏家有一些忠心的部下,我需要见他们,去查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