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秋风外  发于:202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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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走时,邓伯小心地说道:“我家主人……”
  清清揉了揉额角:“少卿暂时无虞,你还是同从前那样照顾便是,我大概明天……最迟后天会再来,届时定有结果。”
  见仙姑打了包票,邓伯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口中不住道谢,将师姐弟二人送到了小方山山脚下才离开。
  夜已经很深了,清清从陈仵作那里捎了盏灯笼,此刻树影重重,夜风轻送,四下静寂得只有几声虫鸣。
  借着昏黄灯光,清清看着脚下不甚分明的山路,手拢到嘴边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师弟——”她含混不清地说,“还有一段路得走——”
  她想说,她实在没什么气力了,但还没说出口,眼前一暗,是裴远时绕了她身前,蹲了下来。
  清清眨了眨眼,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有回应,裴远时微微侧过头,昏暗光线下的鼻梁锋利笔直,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像是无声的催促。
  清清吞了口唾沫,换了只手提灯笼,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裴远时低声说:“师姐……”
  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就感觉背上一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肩,女孩轻轻趴在了他背上。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走罢,”清清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欢快一点,自然一点,“好师弟,真是长大了。”
  裴远时并不接这句话,他问:“今天这个事,师姐有什么打算?”
  清清一愣,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毫无打算。”
  她叹气的时候,气息一点不差地落到裴远时后颈上。
  这一下,差点让少年一个趔趄。
  感觉到身下人脚步的凌乱,清清不满道:“行不行啊?不行我自己走。”
  “……灯笼没掌好,方才没看清路。”
  “啊?是吗?”清清一只手环着裴远时的肩,一只手努力往前支撑着灯笼,力图让灯笼照得更远些。
  这番动作,使得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背上,偏偏她还不住地追问:“现在可以了吗?行不行?看得清吗?”
  她简直就是紧贴着他耳边说话。
  裴远时简直就要求饶:“可以了师姐,看得十分清楚。”
  “哎——”清清又叹一口气,“苏少卿这事,委实是麻烦。”
  裴远时无法招架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走夜间的山路,而是走在遍布危险陷阱的地狱道上。
  是披着甜蜜外衣的,他无法说出半个不字的地狱。

  “我怀疑,苏少卿根本不是在入梦,所谓梦境困住了人,是他那老仆自己臆测的,目前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他被梦魇住,我们知晓的,只有他时不时长久地沉睡而已。”
  “因此,三清入梦阵才会不起作用,我来到十五年前的苏宅,那是苏少卿最为留念不舍之处,并非所谓梦境,所以我才遍寻不见一人。苏少卿没有做梦,他的灵魂与意识,应当是通过不知道的媒介去了别处。”
  “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了好些有趣的东西。”女孩轻轻一笑,是裴远时熟悉的,狡黠又得意的笑,虽然他看不见她,但他能想象此时她眼中亮亮的神采。
  “五个时辰呢,我走遍了那座宅子,翻遍了所有物事——你可不许觉得这是无礼之举,只是虚幻之境罢,并非现实,况且人命关天,就不讲究这些了。”
  “就算邓伯不说,我也知道这是十多年前的景象,在苏少卿的书房,我见到了一些书信,最近的日期,是元化十五年三月。”
  “苏少卿……的确如邓伯说的那般清心自持,内敛寡欲。即便是他名声最盛之时,书房内的物件也不外乎琴棋书画之类,毫无脂粉之物。”
  夜风阵阵,带着些许凉意,忙碌一天的疲惫涌了上来,清清闭上眼睛,将下巴轻靠在少年的肩上,她在他耳旁低声叙述,如同切切絮语。
  “书房里,最多的就是练字的帖子,厚厚一沓,每一张上面都有日期,我数了一下,苏少卿每天会写五页字。他写的是行书,行云流水,秾纤间出,练得极好。”
  “这就十分有趣了,因为无论是少卿同他人的书信上,还是公文奏疏上,用的都是小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一个人为什么会练习自己根本不日常使用的字体?换句话说,他行书写得如此好,为什么不用在别处,只在平日里练习以作消遣?”
  “但是,他给某个人写的信上用的却是他平时所练的行书,单单只有那一人,那人是——”
  “清竹居士。”裴远时道。
  清清顿了一顿,她伸手去揉师弟的发顶:“你怎么知道的呀?”
  也许是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软和,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裴远时在心中叹气,他说:“我猜的。”
  清清将他的马尾揉得乱七八糟,马尾的主人此时根本腾不出手制止他,她觉得这样任人把玩的师弟很有乐趣。
  “那你猜得可真准,”她懒洋洋道,“清竹居士和苏少卿往来的信件不多,只有寥寥几封,内容无非就是问安及唱和的诗篇,但是……”
  “有诸多细节,我觉得十分耐人寻味,你可知道苏少卿会弹琵琶?”
  “……不知。”
  “哈哈,是不是十分意外?大名鼎鼎的少年探花,怎么会使这种乐伶才会用的西域乐器,这要是传出去,朝中那些酸儒难道不会将他斥个底朝天?”
  “师姐怎么得知的这些?”
  “他书房柜子后面挂着一把极好的琵琶,还用布笼盖遮掩,不细心一些,很难发觉。”
  “万一,这琵琶是他人所赠,少卿并不会使用呢?”
  “若单单只有一把琴,我怎么会下这种定论?”清清揪了一把他的发尾,不悦道,“那琴虽好,但十分旧了,上面新痕旧痕不少,一看就是时常被弹拨的。不仅如此,书柜夹缝里还有好些琵琶琴谱,养护鱼油之类。”
  “原来如此,师姐甚聪敏。”
  清清轻哼一声,对于这不甚真心的恭维以示不屑。
  二人一时无话,清清靠在裴远时肩上闭目思索,裴远时只是低着头看路。
  夜更深,山林草木间虫鸣声更盛,烛火微弱,只能照亮身前一小方天地,恍然间,裴远时觉得这条路似乎无尽头。
  又走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上人渐渐沉重,耳畔呼吸声绵长,他猜想师姐可能睡着了。
  “师姐?”他轻声唤她。
  没有回应,看来是真睡着了。
  她醒来应该会饿,少年慢慢地想着,这样睡着并不舒坦,他应该加快脚步回观里才是,甚至可以直接用轻功,一刻的路程,只消半刻钟就能到。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可以用轻功,在驭着一人的情况下施展“萍踪”,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没有。
  反正,她也没问不是吗?
  这样慢慢地走,在这个草木初盛的春夜,四周就是山野,仅他们两个人,时不时说话,看不见对方的眼神和表情,他觉得很好。
  他索性脚步放地更轻更缓,想慢点走完,又拐了一个弯,熟悉的山口,他知道小霜观不远了。
  她真的睡着了吗?
  他忍不住又唤:“师姐。”
  没有回应,只有春夜的风,轻轻拂过少年的发。
  “师姐。”他语气有些惘然。
  四野无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和背上的熟睡的女孩。
  “清清……”他低声叹。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这一章,复健的感觉还可以,慢慢找回来了。
 
 
第48章 怦然
  一觉睡到大天明,清清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满足过。等她洗漱完走到灶房,看到案台上搁着的一碗清汤面,更是十分愉快。
  裴远时提着剑从外面进来时,她正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捧着瓷碗西里呼噜地喝最后一口汤。
  “不错,真不错,”清清砸了咂嘴,将碗筷随手一搁,“味调得极好,咸淡适中,香而不油,撒的葱花是点睛之笔,真是孺子可教!”
  听到这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裴远时扶着门框笑了一下。
  日光灿烂,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他应该是刚从山里晨练回来,衣裳和气息都有些凌乱。清清抬头看他,她不知道他濡湿在耳边的发,是因为汗水还是山林间的晨露。
  他身上的确有露水的气息,清清想到了什么,她笑了起来:“师弟,我发现——”
  她勾勾手指头,示意靠过来些,他依言走近,带着笑意低头看她,等她把这句话说完。
  师弟一走近,清清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慌乱地发现,他已经这么高了。
  即使依旧是青涩消瘦的少年身形,但无论是挺拔的肩,还是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修长手臂,处处都在告诉她,会在春天生长蓬勃的,不止有漫山遍野的草木。
  那句想说的话,突然就难以说出口,清清呆呆地看着他。
  等不到下文,裴远时微微倾身,凑得更近了些,他声音有些哑:“师姐?”
  他倾身的时候,清清慌张中看到了凌乱衣领中露出的喉结,与此同时,熟悉的皂角与露水相混合的香气又将她笼罩。
  “我是想说,”她移开视线,讷讷开口,“你身上好香。”
  裴远时愣了一下,他下意识侧过头去嗅自己的肩膀:“有吗?”
  清清愣愣道:“有,昨晚上我闻了一路。”
  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他因为这句话顿住片刻,然后回头看她,声音更哑了:“是吗?”
  清清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也许不是,是我记错了。”
  她突然很怕师弟会说什么“那你再好好闻一下”之类的话,虽然他绝不可能说,但一想到那个情形,她简直、简直……
  明明,她是想借这个话来取笑他,笑他身上居然有香气,莫不是那蝴蝶仙子、牡丹妖精转生罢?他一定会又羞又窘,不知所措。
  为、为什么现在羞窘难当,不知所措的反而是她?
  清清身体僵硬,别扭地看着另一边,想找补些什么,却只能张口结舌,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笨拙过。
  片刻,裴远时轻笑了一下。
  清清艰难地回转头,对上他意味不明的视线:“你,你笑什么?”
  裴远时居高临下,他再次俯身迫近她,慢慢向她抬起手。
  清清茫然地看着那只靠近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有握剑的薄茧,同样的茧她也有,她不可避免地心跳加快起来。
  指尖在距离她脸庞两寸处的空中停住了,十分克制似的,再没有接下来的举动。
  他们面对面,已经挨得十分近,清清简直想逃开,她说:“你——”
  话音未落,那只让她慌张至极的手飞快地贴了上来,从她脸上一抹而过。
  清清愕然地摸了摸脸,仍是没反应过来。
  裴远时直起腰,看着已经面颊绯红的少女,他愉快地勾起嘴角,摊开手——上面有一点葱花。
  应当是方才那碗清汤面里的,在她大快朵颐的时候,被沾到了脸上。
  清清红着脸落荒而逃。
  这个石头师弟,真是讨厌死了!
  清清一头钻进书房,“砰”地关上了门,将窗户两三下关好后,一屁股坐在铺了软垫的地上,胸口因为快速奔跑而剧烈起伏。
  黑暗中,她喘着气,缓缓抬起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滚烫而柔软,一如少女此刻的心情。
  真是……
  寂静斗室中,她听着自己乱糟糟的心跳声,乱糟糟地想着,今天的师弟真是可恶极了。
  他那若有似无的笑,晦暗不明的眼神,莫名其妙的、让她慌乱的声音,全都可恶极了!
  清清双手捂住脸,仰面躺倒在柔软的毛毯中,她一边在心里气急败坏地痛骂可恶的师弟,一边无法避免的回想到,那突然靠近的炽热的指尖,松散衣领下一瞥而过的喉结,以及他靠近时,自己无所遁形的慌乱心跳。
  她在被褥中无声尖叫起来。
  她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当晚,她的誓言就被打破了。
  一勺热油被浇在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片上,伴随着刺啦一声响和升起的烟雾,姜蒜辣椒的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满室皆香,诱得人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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