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秋风外  发于:202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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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怎么打,谁打谁,这些问题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庙堂之上的你死我活其实同底层人民没有太大干系。
  仅仅是开战,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祸端。
  所谓兴亡之中,百姓皆苦,这个道理清清不会不明白,如今又牵扯到那个人,她也心烦气躁起来。
  第四日,街上隐约有了动静。
  似乎是有人在高喊,大呼着某些词句,清清侧耳去听,似乎是在叫着——
  “匡救皇室,梅贼当诛!”
  哦,同她想得不差,李珏调派了定西军,现在是在同梅相正面角力了。
  梅相手里的牌并不少,不用说皇城里的禁卫军、金吾卫,扎守在南郊的御林军也归他调配,这仗,莫不是真要打起来了?
  第五日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东北方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那正是皇城的方向。
  清清站在窗边,看见遥遥夜空下陡然亮起的火光,在西市也能望见,可想这火势有多凶猛。
  天一亮,许多事便有结果了吧。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当天午时,一阵乱糟糟地锣鼓声传来,众人纷纷推开门窗去看,只见士兵们拖拉着一口简陋棺材走过,棺上没有盖板,露出内里焦黑可怖的躯体。
  一旁敲锣的人大呼起来:“国贼梅均,谋权篡位,祸乱朝廷,其罪滔天,现已伏诛!”
  众人哗然,急切问询者有,趁乱奔出者有,清清站在人群中,微微皱起眉。
  李珏已经回了皇城,又花了五天时间,几乎没见什么血,就扳倒了驻扎在此几十余年的梅均……
  他的势力,比她先前想的要复杂得多。
  宗主说的交易完成是什么意思?如今的局面难道不是对她更不利了?裴远时必定跟着定西军返回了长安,如今又在何处?
  禁令解除,憋闷了几日的住客纷纷退房离开,又有新客上门,热切地谈论着新话题。
  “定西军就在西郊太微山下!嗨,营帐扎满整座山脚,竟大多时候都静极了,高声喧哗者都甚少。如此素质,如此军风,城内那些银样镴枪头怎么比得!”
  清清心中一动,她当即便拿了公验,要从春华门出去。走近了,却见设了层层栅栏,卫兵们层层把守着,并不许人进出。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她回了客栈。
  又过了几日。
  城门仍然是严加死守,气氛不见轻松,反而有种诡异的凝重。街上来来回回的,都是持着刀的卫士,他们在人群中扫视逡巡,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既无张贴布告,也没有大张旗鼓搜寻,清清想办法打听,但得不到半丝透露。
  她心中愈来愈不安。
  那日午后,清清在房内休憩,半梦半醒见,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喧哗吵闹。
  他们叫嚷着:“独柳树有人在杀头!听说是前定西都督的独子,当初逃出长安,没被清洗,现在好不容易捉着了……”
  清清双眼陡然清醒,她翻身而起,一把拿过桌案上的雪月。
  独柳树指的是在西市东北角的一处十字路口,那里没有柳树,有的只是长安城内唯一的刑场,距离她下榻的客栈,仅隔了两条街。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从窗口跃下,鹤一般落入人群。
  蒙阶盖丽隐秘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她语焉不详地透露,最后的交易很快就来了……她是知道这一切的?
  这是李珏的手笔?狡兔死,走狗烹,但在棋子是他骨肉的情况下,也要这般除之而后快吗?但他既然要除掉这个弃子,为什么不暗中进行,要在光天化日下,堂而皇之地处斩?
  无数问题在脑海中闪过,清清一个也捉不住,她无法冷静地辨析思考。
  街上太挤,她跳上房顶,在窄小的屋脊上飞掠而去,闹哄哄的集市上,她的身影如一道凛冽尖锐的风。
  命运执子的时候,向来如此残酷冷血吗?它一定要这般,不吝于给予风霜和刀剑,将数不尽的磨难降在他身上?
  她觉得荒谬至极,连续数日的压抑在心中熊熊燃烧,事已至此,她已经不想再祈求上天垂怜。
  剑在她手中,路在她脚下,如果有更多风雪阻塞前路,她就斩断它。
  施加给他的一切,到此为止。
  秋日的长安,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晴朗清爽的,今日也不例外。
  天又高又空,几缕丝絮状的白云在其中舒展,风又一阵没一阵地拂,漫步在西市的街道上,能闻到别人院中的桂花香。
  名唤独柳树的刑场外,人群密密麻麻地挤着,正等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一个少年跪在场中,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他此时正垂着头,头发乱糟糟地遮住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侧屠工持着刀,等待冗长罪名被念完。
  罪名内容,无非是潜逃、抗旨、伪造身份……关于少年的身世许多人都知道,并未引来什么嘘声。
  清清立在高耸的屋檐上,遥遥看见这一幕,他虽垂着头,但脊背却挺得很直。
  她在深秋的风中缓缓握紧了剑柄。
  啪的一声。
  令签被扔在地上,高台之上的人还未念出那句经典,却听得围观人群一片哗然。
  只见清凌凌天色下,一道白色身影当空而来,衣角飘飞如云,似雪中鹤一般翩跹而至。
  来人轻飘飘落在屠工面前,手腕一翻,雪色剑光一闪,他手中刀便被挑飞出去,砸落在地,哐啷一声响。
  跪在地上的少年猛然抬头,惊讶地望向她。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神情冷寂,眉眼秀致的少女。
  她有些瘦,握剑的手腕纤细透白,但她站得很直,肩与手臂均是傲然的弧度,在秋风之中,有种倔强的单薄。
  四周俱寂,谁都没有料到,现如今还有人有胆劫法场。
  少女手一抬,临刑之人身上的绳索寸寸而断,她看也没看,只将剑尖缓缓抬起,是一个防卫与守护的姿态。
  离她最近的卫兵如临大敌,最先反应过来,当即便大叫着扑上去,高举起武器挥砍。
  置于风暴中心的少女神情却始终淡淡,她左手往剑身上一拂,一道刺目红光亮起,与此同时,她眼中燃起熊熊杀意。
  在第一个冲上来的卫兵触碰到她衣角之前,那柄雪色的长剑,精准地刺入他的胸口,轻巧得像冰凌没入雪堆,连肉与金属的摩擦声都不曾有。
  血雾漫天炸开,少女的眉眼被氤氲得锋利无比,她将剑身一格,卫兵的身体飞扑出去,落入空旷场地之中。
  她一把揪起身边少年的衣领,少年踉跄着被提起来,她右手持着剑对准人群,一缕黑发拂过脸侧。
  “想死的话,尽管来拦。”她抬了抬下巴,脸上满是倨傲与不耐。
  一时间,场内纷乱拥堵,沸反盈天。
 
 
第134章 余音
  衣袂的雪白,和血液的鲜红,是那一天在独柳树外面围观的人们印象中最深的色彩。
  劫法场之类的戏码,向来只有话本中才能出现,对于此,看客如何不热烈?整整一年,这件事都是街头巷口,茶馆酒楼出现得最多的话题。
  从那天晴朗温润的天色,到爆发呼啸着的重重剑气,甚至一切结束后,沙地都被削凹陷了三寸,桩桩细节,不知真假,都在人们口中热情谈论着。
  那个又灵又狠的小娘子,最叫他们称奇,不仅为灵动缥缈的身法,更为诡谲奇妙的剑招。至于她那副漂亮长相,人们都无心欣赏探讨。
  当日围观的人里不乏拳师剑客,他们也没看出她使的剑术是什么由头。表面上,它们简单质朴,似乎没什么特别,但一旦出招,便是变化无穷。
  “那是道术!”见多识广的侠客说着,“那小娘子一看就是道宗出身,她把道法蕴含在了剑招中,是以无法用平常理论衡量。”
  “她看上去未过双十,年纪轻轻,竟会有如此造诣?我不信,定是什么邪门妖术……”
  “邪门妖术又如何?你没见人家是公主护着的人,啧啧,若是公主迟来一步,她莫非要把场中人屠尽?”
  这些讨论,清清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一点说的倒是不错,如果蒙阶盖丽没有带着润月真人翩然而至,她是真的收不住手。
  漫长孤寂的旅途中积攒的厌倦,和所思所念之人的爱别离,以及在长安城中徘徊忐忑的半个月。这些积压日久的情绪如一重重沙石,终于在那一天彻底爆发燃尽。
  在惨呼和刀锋中,她浴着血,踩着残肢断臂,一步步杀到了刑场高台之上。
  少年乖巧极了,他顺从地被一路拖着,不声不响,只在有人偷袭的时候捏捏她的手,作为提醒。
  以防逃跑,他身上穴道皆被提前封印住了,是一点力也使不出,只能仰仗从天而降的师姐,作为唯一的依靠。
  打到后面,她竟然有闲心同他说话。
  “你怎么会被人捆在这里?”她一剑斩断攻来之人的手臂,头也不回地问他。
  “我杀了李珏,”少年脸上沾了血,气喘吁吁地笑,“当着一众朝臣的面。”
  清清冷笑一声:“当面?原来你是自己求死,是我多此一举了。”
  “是宗主让我这么做的,你不来,她也会让我脱身。”
  “那她来了吗?”右侧冷不丁射来一支箭矢,清清翻身避过,发丝甩拂过裴远时的脸庞。
  少年又笑了一下:“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哼,我就知道,宗主就这么喜欢捉弄人……”
  最后,蒙阶盖丽带着大批人马呼喝而至,演了一出刀下留人的精彩好戏,才终止了这场杀戮。
  在被双双带走之前,裴远时握了握少女的手。
  “我一直在想,师姐会不会来……”他看着她,轻声说着。
  “我一定会来,你以为我没有本事救下你?”清清不满地说。
  “当然有这个本事,”少年低笑着吻上她的手背,“你漂亮极了,师姐,我不会忘记这天。”
  回报他的,是少女不屑的冷哼。
  当然,这样消耗精力和道韵的代价就是,接下来几乎大半个月,她都空空乏乏,如同一具空壳肉体。

  蒙阶盖丽是最欢喜之人,她来来回回地夸:“太美妙了,太美妙了,好孩子,你那日供给我的愿力丰沛纯粹,我法力几乎顿时回了十成十。若不是心疼于你,真想再来几回……”
  清清觉得,自己像一个饱受剥削的佃户长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若非必需,再也不使玄华术,让这狡诈女子得了便宜。
  太子被刺死的罪魁祸首被救下,朝臣们本孩绝不放过此事,但长公主施施然排出了一系列铁证,登时让她大哥蒙上数不尽的罪名。
  勾结外族,里通敌国,残害忠良,弑父杀母……
  桩桩旧事被翻出,李珏特意将定西军的动向透露给外族,才叫军队受伏大败,事后更将罪名推给战死的裴将军。
  先帝服丹,最先是来自于他的怂恿支持,他等不及父皇寿终正寝的那天继承皇位,只想剑走偏锋,使出邪诡计谋来把控皇权。太子太傅得知此事,他便杀了恩师,至交好友连番劝阻,他便借刀杀了好友。
  可惜他偏偏不愿明面上支持此事,将炼丹事宜全权交给梅相,才导致最后梅相翻脸,自己被驱逐,胜利成果被昔日盟友摘得。
  纵使深谋远虑十余年,再次杀入皇城,却最终败在他以为操纵得最顺手的棋子上,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最后坐收渔利之人……
  “四皇子年岁尚小,如今虽身居龙椅,但当然要我这个做姐姐的帮衬了。”
  美艳女子笑得坦荡,纤纤玉指划过记载着名姓的沉沉金册,她懒洋洋地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切才刚刚开始,但属于清清的旅途,却暂时结束了。
  她在长安休养了七八日,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便急不可耐地要回昆仑看师父。
  算算日子,师父醒来已经两月有余,他近两年还需留在昆仑山调养,她真的很想去见他,告诉他这几年发生的事,展现自己身上的成长与变化。
  在离开长安之前,蒙阶盖丽为她施了最后的术法。
  那是原本的承诺,清清为她提供愿力,她便救师父;裴远时帮她杀李珏,她就让清清不再需要他人续命,也能得以生存。
  这是清清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亲眼见识玄华宗宗主的力量。
  少女赤裸着身体,仰面躺在冰凉地面,蒙阶盖丽的手指寸寸划过她的肌肤,从肩膀到小腿,画满繁复诡异的纹路。像缠绕的花枝藤蔓,又像错综复杂的河流轨迹。
  她闭上眼,感觉到至精至纯的力量在体脉之中流动,来自于远古的意志于她脑海中呼唤,数千道虔诚的身影仿佛围绕在她身边。
  这是太过迷幻绮丽的体验,清清沉醉其中,感受自己像在温软水波上的小舟,可以自由地漂向任何一处,她在被世界温柔地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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