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惠猛然抬起了头,近乎惊慌的目光直直投往了自己房屋的方向。
地震、海啸、火山爆发……足以比拟任何一场天灾,无法估量的恐怖咒力在刹那间爆炸开来!
其中心,在禅院家,独属于惠的卧房。
拥有此等咒力的,全天下也只能找出一个。
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惠眯起眼睛,撑着桌角,勉强站了起来。
他旁边的禅院直哉就倒霉了,乍一下被咒力余波冲击到,如今双腿生理性打颤,整个人闷头趴在桌子上,站都站不起来。
声线细弱,微微发抖:“那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惠深吸了一口气,“那家伙在发什么疯!”
禅院家拉响了一级警报。
以禅院直毘人为首,由前任家主阿音重新收编整合的护卫队【炳】严阵以待。
在【炳】的外围,甚尔面无表情地伫立于原地,他的身边是【躯俱留队】的武斗派队员们。
几乎是禅院家全部的防卫力量。
将一栋屋子层层包围。
禅院直毘人的额角流下一滴汗。
他当然知道屋子里的人是谁,没看到五条悟连身形都懒得遮掩,大大方方地暴露于他们所有人的视野之下了吗。
禅院直毘人只是想不通,他们家到底是得罪了这位大少爷什么地方。
居然失控至此。
身为在场所有人的领头者,禅院直毘人顶着压力,不得不上前去与对方交涉。
“五条悟阁下,不知是我禅院家在哪里安排不周……?”
白发少年微微偏头。
禅院直毘人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缩。
他甚至下意识退了一步。
咒术界曾传言,六眼的完全形态,乃是不喜不悲不怒不哀、剥离七情六欲的剔透之眼,神性盎然之时,便是它能发挥最强效力的时刻。
如同宇宙的银色星河。
世上最神秘的宝石,超越了天理的美色。
他们这才发觉,五条悟是凌空的。
足尖并没有点地,而是停留在离地面几寸的位置,甩下了地心引力,被看不见的气流托起。
他们看见,那双神明之瞳微幅度地一转,映出了他们的脸孔。
“她在哪里?”
声音由咒力扩散传播,显得空灵。
不含情绪波动,语调咬字缓慢而低浅,尾音拉长压沉,吐字似叹息,这是一种古老的贵族说法方式,是五条家长老们倾尽手段也没能让五条悟学进去的,繁杂的传统礼节。
没有得到回应。
他眼神愈发淡漠,如同结了万年不化的冰霜。
“最后一次,一分钟。”
神明如是审判。
“回答我。”
作者有话要说: wtw只是被惠纸片里的东西刺激到了,自己的记忆被刺激回来了。
现在他的记忆应该停留在“阿音死在我的手下”这段时期,御前比武那段,因为他潜意识认为不重要,所以就被阿音死亡的记忆压过去了hhhhh
可以说是最不稳定的时期了。
偏偏这个时候阿音不在。
第98章 静待归来
最先浮现于眼前的, 是满手粘腻的、猩红的血液。
浓稠得仿若彼岸花碾碎后残败的汁液,汩汩地流入三途川,“死”的气息萦绕不散,那富有生命鲜活的鼓动一下比一下虚弱, 直至在他的怀中, 丢失了生息。
白发被血染红, 柔顺的发丝纠黏在一块, 不复以往的洁净, 腥味刺鼻, 冷风灌入, 温热的血液随之凝固。
那双向来闪烁着活力的红眸失却光彩,变为了剔透却死气沉沉的宝石。
她在生命的最后, 竭力想向他传达的话语……
【这不是你的错。】
自责的是她,愧疚的是她。
做错了事的人,也是她。
五条悟知道, 阿音傻乎乎的,很少去真正责怪什么人。
但她连因果都搞反,不愿追究溯源,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这分明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是【五条悟】杀了【阿音】,不是吗?
………
“她在哪里?”
他与众人之间,似乎划出了一道不可视的“帐”。
里面, 是沉浮于幻梦与现实之中, 牢牢困囿在一地牢笼间, 固执到偏激的他。
外面,是虚虚实实的嘈杂,无数陌生面孔钻入虹膜, 呈弧状隐隐将他包围其中的人群。
七十年前的光景,于此刻重叠。
众声讨伐,舆论施压,再加上她的诉求,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潮水般涌入他的耳膜,幻听般的人声从天际传来。
【杀了她!】
【杀了她……你还在犹豫什么?】
【忘记你身为家主的职责了吗,动手!】
【杀了她——】
指骨微动,无喜无悲的蓝瞳里浮上了一抹人性。
那是怒意。
吵嚷喧闹,如蝼蚁的阵阵嗡鸣,扰得他恼意更甚,咒力在指尖凝结,术式顺转的小黑洞酝酿成型。
同样的问题,他不会再问第三遍。
“五条悟——!”
惠眼尖地看到了他的动作,惊得忙呼出声,与此同时,他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满满的是对五条悟这个不确定因素的无力感。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抵不过五条悟的“欧皇之手”。
他不清楚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莫名的直觉,脑内的警报拉响,他清晰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五条悟,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人间凶器。
恐怕正处于记忆与现实拉扯的夹缝之中,暴虐的咒力被仅存的一丝理智压抑在周身方圆几尺,其内草木枯萎,落英成灰。
惠能确认的只有一件事。
再迟一点,五条悟的理智就会彻底崩断。
他的呼喊成功让五条悟目光下移,投在他的身上。
“……禅院?”他喃喃道。
“五条悟,你听着。”
顶着其他族人讶异的视线,惠凭着强大的情商瞬间理解了五条悟的状态,然后一击必中。
“这是阿音本人的意思。”
她的名字一出,五条悟果真停住了动作。
就像是一个开关。
赫人的威压收敛,宛若风暴来临的压抑感缓缓消失,白发的少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惠,那模样看上去,竟然有几分乖巧。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在寻找到她的目标之前,阿音不会回来。”
“她不希望任何人去找她。包括你。”
“我们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她的归来。或者说,难道你想要让阿音不高兴吗?五条悟。”
这一番话下来,甚尔都不禁侧目。
他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么厉害。
一针见血地指出五条悟的症结不说,还能对症下药,成功安抚了五条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人的情绪。
……不是,这已经超出了寻常小孩的能力范围了吧?
甚尔迷惑。
五条悟听懂了惠的话语,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沮丧了。
前世的零碎记忆仍然在撕扯着他的心脏,扎针般的刺痛顺着神经末梢传来,而摆在他的面前的,是“阿音离去”的这个事实。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不是因为……她在怪罪他?
五条悟一手扶着额头,粗略地扫过人群的面庞,长相各异的人脸上是相似的心惊肉跳,五条悟直接略过他们,大脑的胀痛感让他的思绪难以维系。
一口气灌入三十余年的记忆,即便是他……一时间也难以消化。
五条悟干脆转身,从他们的眼前消失。
没关系。
其他的记忆可以慢慢来。
只要确认了她还在就好。
只要阿音还活着,那就好。
白发少年的身影从视野里抹去,大院里依旧一片死寂。
没有人怀疑他们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哪怕是甚尔,此时都能肯定刚才的那个“五条悟”,和他之前交手的“五条悟”强度不是一个量级的,他是完全打不过的。
在场唯一触及到了真相、同时也是阿音出走的罪魁祸首——惠,正在暗自抹去额头的汗水。
好,蒙混过关。
………
夏油杰找到五条悟时,对方正懒懒地倚在桥头的栏杆,任由闷热的风吹开他的碎发,他没有配戴墨镜,无遮挡的六眼毫不保留地暴露于日光之下,却焦距模糊,双目放空。
明显是在发呆。
夏油杰上前,正想拍上友人的肩膀。
他的右手刚刚抬起时,身前那人似有所觉,忽地一个回身,扣住了他的手腕。
看清了他的脸,五条悟挑眉。
“有什么事?”
夏油杰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的面孔。
“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似乎是浅笑了一下。
“是吗?”却不再询问。
或许是挚友的直觉?
现在的五条悟,给夏油杰的最大感触,是由漫长时光沉淀后的、悄然无形的成熟。
分开了不过几天,曾经夏油杰习惯了的那种“幼稚”、“恶劣”感收敛了许多,虽说还在,但与其说是五条悟本性的毫无遮拦,不如说是他故意表露的浅表个性。
抽象地形容一下,大概是忽然长大了十几岁的那种感觉?
夏油杰失笑摇头,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
夏油杰走到他的身边,学着五条悟的样子,把手臂搁在栏杆上,无所事事地看云。
“杰。”
五条悟忽然出声。
好友的蓝眸直直地盯着他看,把夏油杰盯得心底发毛。
“你是咒灵操术,对吧?”
夏油杰有些莫名其妙:“没错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悟怎么突然问他这个?
五条悟没有正面回答。
他只是扬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缓缓拍了两下夏油杰的肩膀,他看着夏油杰的眼神,无端让他想起了自家爷爷的慈爱目光。
夏油杰:“……”
他为自己的联想打了个寒颤。
五条悟的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他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话锋一转:“天内理子安顿好了?”
“嗯。”夏油杰点点头,温和道,“这还多亏了悟。”
五条悟随口敷衍,他翻开了手机,浏览屏幕上的诸多信息。
“谢谢我?用不着。”五条悟无所谓道,“杰,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你说。”
“今后一年……不,两年内,你的所有任务都要与我搭档完成,有什么心事不许瞒着我,你的术式也有可上升的空间,我会好好盯着你的。”
五条悟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咒灵球的味道问题,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夏油杰:“……”
五条悟说得有多诚恳,夏油杰的眼神就有多惊恐。
又出现了!
这种仿佛面对家中长辈的既视感!
五条悟竟然会说出“想办法帮你解决咒灵球的味道问题”这种话?他明明是那种可以笑嘻嘻地故意往你嘴里塞咒灵的人!
不对劲。
夏油杰声音飘忽:“悟,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诅咒了?”
不然解释不通啊。
五条悟:?
你是阿音唯一的术式继承人,我好心帮你,你这样揣测我??
他一巴掌把夏油杰扇进了河里。
这么久了,五条悟其实也想通了。
阿音既然愿意把他这个转世带在身边,足以证明阿音并不怨恨他。
这极大地安抚了五条悟的心态。
思及阿音在这个时代的所作所为,五条悟的眼底不禁泛起笑意的波澜。
阿音真的很厉害。
从禅院的某些垃圾手里夺权,接管禅院家,从内到外、一点一滴地改变这个家族的制度和思想。
只是没想到禅院惠那家伙竟然把他的玉佩都送给了阿音……啧,输了。
阿音在这个时代没了拘束,更能放开手脚,这让五条悟忍不住想,是不是正是他们的存在,才束缚了阿音,让她无法登上尘世的舞台?
那么,如今他对待阿音的态度,就很值得揣摩了。
如果“悟”和“惠”都遗忘了她,才能让她获得自由的话……
五条悟不介意继续扮演那个十八岁的“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