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青年仍坐在椅子上, 岿然不动。
他平静得就好像刚才“不小心”拆毁了一面墙的不是他, 拍了拍手, 他扬起一个捉摸不定的笑容,绚烂的蓝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虎杖悠仁。
“抱歉,刚才我没听清。”五条悟微笑着, “你说什么来着?”
虎杖悠仁张了张嘴,没有接收到惠疯狂使来的眼色,耿直道:“我说我愿意,五条老师。”
“啊,这样。”
噼啪——
头顶的吊灯陡然震碎,密匝的玻璃反射刺目的太阳光,如尖锐的雨滴,簌簌掉落了一地。
五条悟在低笑,当头淋下的玻璃雨被无形的障碍隔开,他的眼神平静极了,连气息也没有紊乱一分。
“悠仁,对吧?”五条悟歪了歪头,“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再让我不满意的话,我会现在就杀了你。”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哀悼,更不会有众人簇拥,你将一个人孤零零地埋葬在坟墓里。”
明晃晃的威胁。
“来,再回答一次。”
五条悟避开了阿音的目光,他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
“你愿意为了‘大义’牺牲吗?”
“……”
纵使是虎杖悠仁,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他头一次设身处地意识到,“咒术师都是疯子”这句话的释义。
眼前的这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有一双好像能参透万物的眼睛,但不知为何一叶障目,被某种诅咒般的执迷蒙蔽于眼前,他用最耐心的语调劝诱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威胁他,仅仅是为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阿音愣在原地,她看着五条悟,像是在看一个冷静的疯子。
此时她才意识到,缺席的这十年间,五条悟的变化有多大。
是她的原因吗?
阿音抬起手,想拦住五条悟,不要再让他为难一个新生了,但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握住了阿音的腕部,轻轻下压。
阿音扭头,对上了惠的目光。
黑发少年对她摇头。
【不要去干预他们。】
惠可以说是除了阿音以外,最了解五条悟的人了。
这十年里,五条悟那家伙一点一滴的变化,他也看在眼中。
不对。
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五条悟本性里的某些东西,在没了压抑之后,开始成百上千倍的反弹。
惠拦住了阿音,他沉静地望向对峙的那两人,不自觉拧了拧眉。
这下完了。
五条悟的脾气有目共睹,这些年更是愈发偏执,惠前世的记忆并不完全,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把一个捧在神坛上的、几乎可以说坚不可摧的最强给逼成这样。
平日里还好,逗比搞怪还喜欢整活,除了性格以外属实完美无缺。
但是一到了出任务,面对那些不需要“温和对待”的咒灵和诅咒师,这家伙疯子的一面就暴露出来了。
嬉笑着猫捉老鼠式捉拿诅咒师,用甜腻的嗓音询问对方“下一步是先敲碎你的手骨呢还是腿骨呢?”,乐呵呵地把人往死里揍,还偏偏不给人一个痛快,任由诅咒师飙出的血液溅了满地。
祓除咒灵时更是离谱,把好端端一个咒灵切成了三千多块挨个分盘,看着它们重聚后再碎尸成更多块,就是不肯用咒力祓除,美其名曰“我这是给杰留着收服啊”。
可别,自从夏油杰亲眼见证他是如何在任务中发疯的以后,夏油杰就很少和五条悟一起搭档出任务了。
夏油杰自认为还算正常,远离五条悟保平安。
反而是惠在诅咒师阵营里卧底良久,所以对五条悟玩弄敌人的各种手法适应良好。
恶劣就恶劣吧,反正五条悟是对着敌人输出,对自己人他还是很正常的。
惠在某一次旁观了五条悟审讯诅咒师的全程后,他递上了一张纸巾,看着五条悟擦拭了沾血的手,询问他这么做的用意。
“咦,吓到惠了吗?”
当时,五条悟眨了眨眼,貌似认真反省了一下:“我下次果然还是收敛一点吧?”
“倒也不必。”惠淡淡说道,“你以前没有这种糟糕的爱好,发生什么了?”
“这个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五条悟的声音深沉了几度,“我这是为了摸鱼啊!”
惠:“……?”
五条悟说得煞有其事:“你看,咒术高专的007工作制非常不讲人性对吧?我又是最强,一年不见得有两天假期,灭完了一个咒灵就要火速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当我是除灵工具人呢?”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我多玩弄一会儿咒灵,耽搁的多一点,聚沙成塔,我就有了大把摸鱼的时间!”
“加班就是狗屎,社畜要学会自救。哦耶!”
惠面无表情地走了。
会担心这个傻子,果然他也脑子里进水了吧。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五条悟是在故意避而不谈。只不过他们俩都没有挑明而已。
五条悟的精神已经绷到极致了,如同一根随时会断的细弦。
他迫切的需要一种方式,能让他把压抑在心里的怒火、戾气、恐慌、无望……统统发泄出去。
他的记忆于十年前觉醒。
在最需要阿音的时候,她却不在。
于是,心上的裂缝得不到修补,灌进了太多污秽扭曲的东西,她不在身边,他就只能逼迫自己忍耐下去,不去想、不去念,任由那部分阴暗啃噬他自己。
有些时候,他太想她了,想得快要受不了,他就会主动跑去接任务,然后一个一个抹杀那些作乱的诅咒师与咒灵,以这种极端的途径发泄着内心的恨意。
他可没有忘记,阿音是被谁害死的。
诅咒师这种东西……就应该烂死在泥地里,一个不留。
五条悟讨厌所谓的“大义”。
他讨厌正论,讨厌说教,更讨厌那些以奉献之名、自顾自地牺牲的人。
他们把活下来的人当成什么了?
他们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了什么地方?
眼前的这个粉发少年,很不巧,散发着他最反感的气息。
但是没关系,孩子嘛,总会有不成熟、不冷静的时候,他作为他未来的老师,当然要负责引导学生,防止这孩子走上阿音的老路。
虎杖悠仁有着与阿音类似的思想,那可是绝对错误的,需要掰正过来呢。
“没关系,你再好好想想。”
五条悟放柔了声音,自以为亲切地说道:“我这边可是有充足的时间哦,能慢慢等。”
虎杖悠仁闭了闭眼。
一如惠所料,这俩人都是固执到一定程度的人,如果说五条悟是偏激,那虎杖悠仁就是头铁。
这俩人一旦撞上,必不得善终。
“抱歉,我无法说出违背内心的话。”虎杖悠仁定定地看着五条悟,“您要杀我的话,现在动手就好了。虽然这不符合我爷爷的期待,但我也不会为此而改口。”
今天第三次,虎杖悠仁说出了同样一句话。
“我将在众人的拥簇下死去。”
“……”
五条悟像是愣了。
并不是被虎杖悠仁的执着打动,而是他第一次遇到头铁至此,还敢于在他的威慑下固执己见的人——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太新奇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地驳回他了?
五条悟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悠悠站起。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好吧、好吧……”
“唉,多好一孩子啊。”五条悟抬起了手,“怎么就脑子转不过弯呢?”
虎杖悠仁在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我知道五条老师的用意,但人嘛,总要有一些不容退让的东西的。”
二人的交谈其乐融融,如果忽略废墟般的现场,和五条悟手里已经开始酝酿的咒力的话,恐怕会有不少人把这当作师生之间的友好谈话吧。
这下是真的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阿音连忙挥开惠的手,上前两步,猛然抱住了五条悟的腰。
没有被无限挡住。
她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趁机收紧手,大声道:“悟,你给我停下!”
“你要是敢动手,我这就收拾行李回禅院家,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暴击。
五条悟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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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宿傩容器
惠:“……”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宛如被施了静止咒般僵硬不动的五条悟, 他还保持着扬手的姿势,此时却硬生生定格在半空中。
阿音的惊天一抱,暴击输出,成功击败了无敌的五条悟, 值得载入咒术界史册的一天。
惠一把拽过还没反应过来的虎杖悠仁, 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
就这点出息。
阿音回来了, 五条悟的镇定剂也就来了。最让人松口气的是, 再也不用担心五条悟啥时候不小心发疯把咒术界炸了。
毕竟在阿音的身边, 五条悟肯定会收敛一些的吧。
“冷静下来了吗?愿意好好听人说话了吗?”
啪的一下, 阿音双手拍上了五条悟的脸颊, 踮起脚,似是要把自己的面孔印在他的蓝眸里。
距离太近了。
五条悟一动不敢动, 瞳仁都在微微发颤,盯着阿音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
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紧张情绪, 此时如同打翻了调料罐,让他的整颗心脏都浸泡在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中。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包括惠,将悲哀的血色记忆封尘海底的他,不可能对五条悟的不安感同身受。
五条悟甚至感到委屈。
“好过分……”
他可不是喜欢压抑情感的人,他被阿音斥责喝了之后,如一只大猫猫般把头埋在阿音的颈侧,轻轻蹭了两下。
他小声指控。
“你凶我。”
明明十年来杳无音信的人是你。
你居然还对我这种态度!
五条悟心想, 就是仗着他在乎她嘛,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幸亏惠不会读心术,否则他一定会当场眼神死,建议阿音直接卷铺盖跑路禅院家算了。
五条悟咬了咬牙, 在阿音耳侧道:“不许去禅院家,跟我回高专。”
她要是敢去京都,他第二天就把御三家闹上天!
阿音当然是给大猫猫顺毛了。
“好了好了……不回就不回呗。话说回来,高专那边还有我的位置吗?”
五条悟一挑眉,哼笑道:“当然有了。”
夜蛾正道每天都在退休的边缘反复试探,被五条悟和夏油杰烦到头秃的他,可能是除了五条悟和惠之外,最希望阿音赶快回来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阿音当不回校长——
“师母”这个职业也不错,对吧?
有阿音的介入,虎杖悠仁总算从鸡掰猫的爪子下逃得一命,一行四人收拾收拾去了东京高专,途中阿音忽然想起了什么。
阿音:“……话说,刚才悟没有放帐吧?”
把好好一个餐厅炸得四分五裂,还被不少人亲眼目睹到了,这个……
惠淡定地翻了一页书:“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处理的。”
这十年来,高专已经有充分的应对五条悟意外事故的经验了。
如果阿音翻翻报纸就能发现,近年来,日本“瓦斯爆炸”的新闻出现频率直线上升。
于是,阿音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有辅助监督和一个被抓壮丁的夏油杰来收拾烂摊子。
夏油杰眼角微微抽搐,盯着灾害现场般的餐厅,沉默良久。
“如果我哪一天受不了叛逃了,一定是被悟给逼的。”他喃喃道。
阿音走后十年里,东京咒术高专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师资力量,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毕业后相继成为教师,五条悟还跑了京都一趟,把甚尔也给拐了过来。
最强咒术师、体术师、奶妈都在东京高专,一时间东京高专风头无限,一下子压过了京都高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