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那么大只有他亲妈帮他擦过头发,他亲妈属熊,一巴掌拍下来他头都没了,所以擦头发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他被盛夏这有点鲁莽的突然伸手吓着了,下一秒就又被她执着的摁下他呆毛的动作给逗乐了。
“你到底有多看不惯我头上这撮毛。”程凉把手上那些餐巾纸揉成一个球,对着几米远的垃圾桶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命中。
他肩膀看起来是基本没有大碍了。
得找个时间去剪头,把头顶的长毛都剪了,省得每次看到盛夏就忍不住想压头发。
盛夏也跟着笑,把手里的餐巾纸揉巴成团瞄准垃圾桶也丢了过去。
姿势标准,同样命中。
程凉惊讶的扬眉:“会打篮球?”
“小时候个子高,学过。”盛夏答,“可惜后来个子就再也没长了。”
程凉于是就又笑。
他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盛夏歪着头,果然还是直接一点的方法更适合她。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在大马路上往垃圾桶里投篮,以前觉得这动作中二得不行,现在做了,又觉得挺好玩。
于是又抽出两张纸帮程凉擦了擦衣领,揉成一团,又投了一次。
“你还上瘾了啊。”程凉哭笑不得。
小姑娘莽得横冲直撞的,也确实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其实,正常的病人肯定比刚才那样的病人多的。”结果盛夏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像我这样的病人也挺多的。”
“你这样的病人可不多。”程凉这次没有吐槽盛夏拙劣的安慰方式。
要都是盛夏这样爱惜身体懂得感恩不惹麻烦的病人,他累死在手术室都值得。
大部分的病人都在中间值。
“纪录片拍得怎么样了?”程凉换了话题。
医生病人的话题,他自己都没有想通,所以一点都不想聊。
“开头和结尾都搞定了,中间还得再拍四家店。”盛夏拿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递给程凉,“这是结尾,已经剪好了。”
眼睛又亮晶晶了。
“那么喜欢拍纪录片?”程凉点开那个两分钟不到的视频。
并不是特别精美的画面,甚至有些粗糙。
热气腾腾的夏天夜晚,红红火火的炉灶,坐在路边呼朋唤友三五成群喝着酒的路人。
看得出是新手拍的,运镜和剪辑在程凉这个看了无数纪录片的人眼里显得十分稚嫩,但是程凉把手机还给盛夏的时候,很真心的夸了一句:“不错。”
那么坚定的认为纪录片就是她的梦想。
那么积极的迈出了第一步。
所以,不错。
被夸了之后这姑娘的眼睛笑得灿若星辰,所以,真的不错。
第二十七章 盛夏程凉
“……吃夜宵?”盛夏抱着设备包坐在网约车后座, 瞪大眼。
嗯,她果然还是意外的时候表情最好玩。
“刚才点的都浪费了。”程凉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所以先绕道去吃点夜宵再回家。”
重复完还补充:“你也跟我一起吃点。”
陈述句, 没打算让人拒绝的句式。
盛夏还是瞪大眼。
她倒是知道医生其实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过得很养生, 而且程凉今天晚上的奔波也确实是为了她,她似乎没有说不的立场……
可……
最终只能弱弱的表明自己的坚持:“我看着你吃就行了……”
程凉提醒她:“按照你的逻辑, 你这等于看着我去死。”
盛夏:“……”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吃!
程凉笑了。
他平时没那么喜欢逗人,尤其成年人, 逗起来没意思。
可逗盛夏很有意思。
“外科医生是练出来的。”程凉再次开口, 却没有再提夜宵,“先是站在手术室里看,再是自己拿模型拿水果拿生鸡蛋练,最后从缝合开始,一台一台的练。”
盛夏听得很专注。
程凉知道,盛夏肯定喜欢听这类的话,哪怕他这个开头没头没脑的。
“我都练过。”程凉说,“拿棉签吃饭,缝合生鸡蛋, 买猪肝回家切开又缝好……”
然后家里的阿姨辞职跑了,他被他亲妈揍了一条街。
“但是这些都没有上手术台效果好, 哪怕只是实习的时候站在无菌区外看,能学到的东西也比书上多。”
“我觉得,拍纪录片应该也是一样的。”程凉说, “你要拍这个主题,最好的方法还是实践。”
“你要劝大家不要吃夜宵,总得先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明知道吃夜宵不好却总是忍不住的原因。”
盛夏:“……”
程凉,用了五分钟, 从外科医生的成长之路开始讲起,劝她吃夜宵。
一本正经的。
说完还很严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开始说俗语。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开始胡说八道。
盛夏:“……我吃!”
她吃还不行么!
逗她真的很好玩。
程凉在网约车司机一言难尽的表情下笑出了声。
***
“你……”盛夏站在程凉选的夜宵店里,词穷。
程凉让网约车停在鹿城医大附属医院门口,吃夜宵的地点在医院里——住院部楼下的那个二十四小时咖啡店。
这个点的咖啡店里已经没什么人,程凉点了两杯牛奶,两份三明治,让服务员都装在了外卖的纸袋子里。
“走吧。”他转身冲还站在他身后发呆的盛夏笑,扬扬手里的纸袋,炫耀般的,“带你去个好地方。”
将近凌晨一点半,程凉兴致勃勃,盛夏也没觉得孤男寡女有什么不对,两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黑沉沉的夜色。
其实医院靠近鹿城老城市中心,七月晚上一点多路边夜宵店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城市的夜晚从来都不算安静,可架不住程凉一直带着盛夏往黑的地方走。
那是真的夜深人静,盛夏居然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听到了几声蛐蛐叫。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鹿城市中心居然有那么多老胡同,程凉走得慢,她跟在程凉身后边走边拍。老旧路灯下的破旧胡同很适合入镜,和她之前拍的热气腾腾的夜宵店成了鲜明的对比。
很棒的素材,很适合剪进这部纪录片。
她每次停下来拍,程凉就也会停下来,夜宵纸袋子套在手腕,两手插兜,隐在阴影里避免自己破坏了盛夏镜头里的画面。
老胡同深夜也会有居民进出,每次陌生人骑着车从盛夏身边经过,程凉就会从阴影里走出来,以陪伴者的姿态站在盛夏旁边,于是好奇的陌生人也只是多看了盛夏几眼就又骑着车吱吱呀呀前行。
低矮老旧的平房里偶尔会传出婴儿啼哭声,会有看不清楚颜色的野猫突然蹿出冲着他们龇牙咧嘴,还没有拆除的电线杆上贴着各种小广告,还有人在上面随意涂鸦,贴着黄底黑字用毛笔手写的纸。
盛夏的镜头拉近,出于好奇,把纸上的字读了一遍。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哭儿郎,路过此处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1]
她读得很轻,理解了纸面上意思之后,又认认真真的读了两遍。
好像读完三遍那家的哭儿郎就真的能一觉睡到大天光一样,读完了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挺好笑,藏在摄像机后头的脸有些难为情的笑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盛夏轻声解释。
现代都市,这样的人情味早就淹没在钢筋水泥里,人类用方便快捷替代了很多东西,仿佛越快就越没有浪费生命,短短几十年,总要做完所有事。
没有对错。
只是快捷久了,突然看到这样的哭贴,会忍不住停下脚步。
“鹿城早些时候的习俗。”程凉解释,手里的纸袋子窸窸窣窣。
“你小时候也贴过么?”夜深人静,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
程凉笑了笑,摇头:“应该没有。”
他娘没那个耐心,哭了估计就是打一顿的事。
盛夏弯起眼睛,又拿着摄像机对焦把那张哭贴仔细的拍了下来。
“再往前走有一块空地。”程凉说,“以前人家里没有装空调,夏天都喜欢在那块空地上乘凉,时间久了就有人在那块空地上摆摊,也算是鹿城以前挺出名的夜宵点。”
“现在虽然没有了,但还有些不好搬动的破石凳石桌放在那里。”
拍下来应该也是很好的素材。
而且也方便他吃夜宵。
他快饿死了。
***
那确实是一大块空地,有点像以前村口的小广场。
住在这片老宅子的居民应该还经常来这里,空地并不破败,路灯虽然昏黄但没有坏,还留着几个藤编的椅子,水泥地上有孩子们用粉笔画过的痕迹,一格格的,是孩子们都喜欢玩的跳房子。
只是现在已经快凌晨两点,空地上人去楼空,用了很久的藤编椅上只有几只流浪猫惬意的躺着,看到有人来了也懒得挪位子,只是冲他们甩甩尾巴。
盛夏的摄像机在广场上绕了一大圈,镜头固定在坐在藤椅上拆纸袋子准备吃夜宵的程凉身上。
泼到他身上那半瓶酒早就蒸发了,他白色T恤上留下了一些水痕,T恤领口拉胯,他拽了几下,圆领变成了V领。
头发也乱了,他那一戳不听话的头发倔强的翘着,晃来晃去像个天线宝宝。
好看的天线宝宝。
“拍我干什么?”天线宝宝已经把三明治塞进嘴里,挑眉看着镜头。
“好看。”盛夏回答,“你的五官平时看就很好看了,镜头放大后好像更好看了。”
耷拉的眼角,褐色的泪痣,还有似笑非笑的表情,融在夜色里,不像白天那样和世界隔着距离。
程凉差点被三明治噎着,耳根微红,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表明立场:“别剪到片子里去。”
这丫头说话直。
要习惯起来需要时间。
“你经常来这里么?”盛夏又在空地里绕了一圈,绕到藤椅上的流浪猫烦躁了冲她嗷呜一声,她笑着合上镜头,坐到程凉旁边,接过程凉递过来的牛奶。
“偶尔。”程凉答,“这几年来的少了。”
盛夏小口小口的吸着牛奶,良久,问:“你是因为我今天没有拍到夜宵店的内容才带我来这里的么?”
“因为我才没拍到的。”程凉强调,“而且唐采西跟我说,你本来计划是拍三个小时。”
他大概知道盛夏这人应该是有点计划强迫症的,她那本小本子上密密麻麻都是各种行程安排,在医院里听护士们闲聊也知道,她连住院都定了学习计划。
她定了三个小时,没拍到肯定不舒服。
他惹出来的事,他得负责。
“谢谢。”盛夏说,很郑重。
“不用谢。”程凉答,几口吃完了自己的三明治。
盛夏坐在藤椅上两腿交叉,仰着头看天。
“没有星星。”程凉泼冷水,“这排房子外面就是主干道,光害严重,什么都看不到。”
“有启明星。”盛夏伸手,指着最亮的那一颗。
程凉嫌弃:“这玩意儿只要不下雨,哪里都能看得见。”
“所以多好啊。”盛夏接话,仰着头笑意盈盈。
“我喜欢启明星。”她说。
“不管光害多严重,不管在哪里,只要天晴就能看得到。”
“很有安全感。”
程凉也抬起头,空中一层明显的灰色雾霾,再往上有紫黑色的夜空,上面孤零零的一颗星星。
它一直都在。
程凉盯着那颗有安全感的星星,问:“为什么要给我加油?”
盛夏一愣:“啊?”
“手术台上的时候。”程凉说,“那么多医生护士,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说加油。”
还说了那么多遍。
盛夏转头看了程凉一眼,没答话。
“你说。”程凉看懂了那一眼的意思,“说得不好我不会揍你的。”
盛夏一哂。
“你看过变形金刚么?”她问,“不是电影真人版的,是动画片版的。”
程凉:“……看过。”
“那里面的擎天柱是个优秀的战士,尊重生命,但是孤独。”盛夏说,仍然看着那颗远远的启明星,“你有时候跟他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