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东当然是不要,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出力,不过就是闲着无聊在挂历上随便画了那么两笔,哪里就能好意思伸手要什么酬劳。
宁香就捏着钱送在他面前不收,看着他说:“还想找你再帮我画一些图呢,你要是不收,那我也不好意思找你画了。”
听到这话,林建东面露犹豫,然后才伸手接了钱,出声说:“还是找我吧。”
上学期他在学校除了学习本专业的知识,还精进了自己的画技。本来学建筑就是要会画画的,只不过他自己又多往艺术方向上学习了一些。
看林建东收下了钱,宁香也就自然把他当成了搭伙人了,坐下来跟他说:“如果这张图好卖的话,接下来咱们就搭伙做更多的原创,我想做一些古风的。”
她上大学学了一个学期的历史,更深入地了解了很多的中国文化,积攒下来的那些知识,她都想通过刺绣给表现出来,用自己的创意做自己的作品。
林建东自然是愿意画的,他本来就有这个兴趣爱好。本来他画画就是画着玩,没人欣赏也没有用。现在既然可以成为作品创造出价值,他当然更愿意画。
他冲宁香笑一下,“好,有想法了你告诉我就行,一起讨论,我来画。我平时自己也会随手画一些,有机会都拿来给你看,你要是有喜欢的,我就再细化细化。”
宁香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建东还是笑着,轻轻点一下头,“嗯。”
两人说好了刺绣和画画的事,也就没别的什么事情了。林建东还得赶回家去,所以也没有再在宁香的船上多留,走的时候嘱咐她:“晚上锁好门窗。”
宁香冲他点头,“放心吧。”
把林建东送上岸,看着他走人,宁香轻轻吸口气转身回到船上。回屋后把屋里的小桌子搬出来扔在甲板上,腾出一点空间来,摆开绷架开始做活。
园林图她是绣出来了,但从放绣站拿的另一幅作品还没有绣完,需要再耐心收个尾。等她把这幅绣品也做出来,再一起拿去放绣站,交活拿钱再拿新的物料。
专心做起绣活她就没再想别的事了,包括宁家的破事。
***
林建东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回到甜水大队,进村的时候生产队已经过了下工时间。他回家路过宁家门口,看到宁家的人都在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宁金生脑袋上缠着纱布,弓着腰在那慢慢捡砖头,看起来很是凄惨。
他们把碎砖头捡起来扔到一边堆到一起,其他被砸烂的东西,没有一个还是可以留下来用的,也全部都只能扔了。
房子没了,家里被扫荡得连一根鸡毛也不剩,什么都没了。
免得惹麻烦上身,林建东也没有多看,只不过扫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了。结果他还没走多久,还是被宁波宁洋两个麻烦扯着嗓子给叫住了。
把林建东叫住后,宁波宁洋扯着嗓子冲他吼:“我家变成这样,你满意了!”
林建东回过身来,看着宁波宁洋蹙一下眉,厌烦道:“你们一家大的小的没有一个人讲道理的是吗?这事要怪怪你爹娘要那么多彩礼逼你二姐出嫁,怪你二姐心狠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怪得着我吗?”
宁波宁洋捏紧手指怒着眸子,“还不是你把大姐藏起来了!”
林建东真想上去大耳光子抽这两个死小孩,他屏屏气盯着宁波宁洋,“你们给我记住了,这件事跟你们大姐一点关系都没有,有能耐找你们二姐去!”
宁波宁洋还要再说话,被胡秀莲叫了一声给叫回去了。他家刚刚遭了大难,可就别再惹事了吧,看林建东是好惹的样子吗,林家四兄弟全都不是吃素的。
宁波宁洋憋了气回去捡砖头,每个砖头都使足了劲扔。
胡秀莲被他们扔得又气又无语,急声道:“小猢狲,好容易剩几块整一些砖,你们都给砸碎了,是要气死我呀!”
被这么一说,宁波宁洋又放轻了扔砖头的动作。
林建东没再多管宁家的事,他现在也不是生产队队长了,有事也找不到他头上。他收拾一下心情径直回到家,搭把手帮着做点事情,也就坐下吃饭了。
昨晚刚发生的事情,饭桌上的话题自然还离不开昨晚的事情。林父过来坐下刚拿起筷子来,就看着陈春华问了句:“宁家这事,怎么说的?”
陈春华也拿起筷子来,看林父一眼,“许书记不管了,宁家自己理亏,谁爱管这事啊?听说打算去公社派出所告赵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去。”
桌子上其他人都看着陈春华,老大媳妇问:“告得了吗?”
陈春华才不关心他们能不能告得了,只看一眼老大媳妇说:“这个谁知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也算得上是家务事了,就看人家管不管,又怎么管了。”
这时候法律还不完善,尤其是乡下人,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认大队书记认村里有威望有地位的老人,遇事都是这些人出面做主解决的,很少找到公社。
许耀山觉得这事没法管,是因为实在掰扯不清,宁家自身问题太大。
还去告,告个屁,告之前不得把彩礼先给人还上?
第074章
宁金生因为脑袋受伤需要吃药养几天,今天并没有去上工,而是带着宁波宁洋收拾了一天家里的废墟。昨晚从医院回来,他和胡秀莲在他大哥家随便凑合了一晚。
现在是夏天,有张草席就能睡觉,倒不是什么麻烦事。
今天在捡砖头收拾垃圾的时候,他越收拾心里越憋气揪心得厉害,嘴里就嘀咕着说要去告赵家。这样到人家家里奸淫掳掠,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分别?
他嘀咕嘀咕着又要骂上几句,这话当然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胡秀莲今晚下工回来先到他小叔子家蹭了一顿晚饭,宁金生、宁波宁洋也都是在那吃的。一家四口落到这种境地,亲兄弟要是再不管,那会被人骂死的。
吃完饭一家一起回来继续收拾,宁金生的两个兄弟还有大嫂弟媳妇,都过来一起帮忙出个力。在天上亮起星星的时候,总算把家里的这一片狼藉给收拾好了。
宁金生的两个兄弟轮流供了他家四口人吃了一天饭,晚上又来帮他们把家里都收拾好,但宁金生和胡秀莲心里并不感激,反而存了许多的怨怪。
怨怪他们之前一分钱不借,怨怪他们家被抢被砸的时候,兄弟两家人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的。就这样看着赵家抢砸了他们家,让他们家落到现在这种境地里。
宁金生的两个兄弟倒没发觉有什么,他们的媳妇却是什么都看在眼睛里。晚上帮宁金生胡秀莲收拾完回到家,都和自己男人说:“从明天起我就不管了,最好也别来咱家里吃饭,供他们吃还帮他们收拾,结果一点好脸色都没捞着。”
宁金生的两个兄弟也都说:“家都被抄了,还有什么心情摆好脸色给咱们看。别计较这些了,都这样了,我们要是连顿饭都不让吃,那不是被人给骂死了?”
“凭什么我们管?阿香都躲远远的不管。”
“还提宁阿香干什么?阿兰是黑了心肝的坏种,阿香那就没有良心。这样自私自利不管自己父母和弟弟的死活,真不怕哪天遭雷劈。”
“有良心有什么用,给他们吃给他们喝,明显还对我们有意见。我不管,吃多少喝多少我全记着,还有昨晚在医院做检查拿药垫的钱,到时候一分不少都得还。”
当然宁金生在医院花的钱,也不是全是两个兄弟垫的,还有生产队的队长,以及书记许耀山,都从身上掏钱凑了一点。当时僵在那,这钱不凑不合适。
人都拉到医院了,再因为胡秀莲掏不出钱直接不给检查不给治,再拉回来?许耀山头一个不能干这样的事,所以就几个人凑了钱,给他检查拿了药。
当时胡秀莲一直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人家看他家现在一无所有,也就没人当场提什么时候还钱这事,免得给她添堵。不过大家心里也都有默契,这钱合适的时候还是会要的。
宁金生两个兄弟对要钱的事没有异议,都没再反驳他们媳妇什么。他们真要是不在意这些钱的人,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也不会一分钱都没有借。
他们现在让宁金生一家四口来家里吃饭,也不是兄弟间的情谊有多深重,那就是稍微顾着一点面子,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难听话,毕竟他们兄弟没有不和。
之前不借钱那还可以说没有钱可以借,但现在连几顿饭都不让过来吃,那就没有什么好说辞了,显得过分不合适,反正以后合适了再要回来就是。
***
把家里那一片狼藉收拾好以后,宁金生胡秀莲和宁波宁洋今晚也没再去别人家睡觉。找地方胡乱洗上一把凉水澡,就直接铺凉席睡在自己家的露天地上。
房子塌得差不多了,只还留下一个拐角处的墙头,屋顶那是半点也不剩了。反正现在是夏天,只要不下雨,要不要屋顶也没什么影响,没屋顶睡着还凉快呢。
一家四口就这样睡在两张破草席上,看着乌蒙蒙的夜空。
宁波宁洋被蚊子咬得一直跑腿拍胳膊,没事又下狠劲挠几下,心烦的不得了。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宁波使劲挠着胳膊说:“这天不会下雨吧?”
宁洋在旁边接话,“白天那么大的太阳,下什么雨呀?”
宁金生和胡秀莲躺着不说话,宁金生脑袋上被砸过的地方在疼。他一下接一下地深呼吸,心里还是憋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以后日子到底要怎么过,他不知道。
家里没有粮食,等秋收分粮起码两三个月,总不能一直在他兄弟家蹭。他那两个兄弟对他可没多少情真意切,一两天还可以,不可能让他们一直蹭,不然之前为什么不借钱?
现在家里不止一分钱都没有,还因为去医院欠了不少钱在外头。猪和鸡都被抢走了,年底没有生猪去肉站卖钱,接下来也没有鸡蛋拿去供销社换钱。
家里唯一还剩下的,就是还有一点自留地,地里有一些没有成熟的庄稼和瓜果蔬菜。但也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瓜果蔬菜本就少,拿去集市上也卖不出多少钱。
宁波宁洋还有一个月要开学,现在学校全部恢复了秋季招生,不再放在冬季招生春季开学,并把初高中改成了三年制,他们九月份开学要上初二。
初中的学费一学期一个人是六块,两个人就是十二块。
除了学费,还有中午留在学校吃饭的生活费,不止要钱还要粮食。
家里都吃不起饭了,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只怕要靠吃糠啃野菜来度日,哪还有钱供得起两个孩子上学读书?从哪能弄出十二块钱学费和生活费来?
吃喝上学都成了大问题,买砖盖房子那就更不可能了。夏天天气热,还能这样露天睡草席,到冬天那不是要活活冻死在这外头?
宁金生越想越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想不如昨晚直接死在那一锄头下算了。
现在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叫不叫人看笑话这层也考虑不到了。
人都是能吃饱才要脸面。
胡秀莲脑子里也没少想这些,同样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被逼着想一头栽河里直接死了算了。栽下去呛一口水淹死,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事,不需要过这种日子了。
她一向要强,而现在已经不是让人看笑话没脸出门去了,是直接不知道怎么往下活了。
想着想着,身子一侧,胡秀莲两只眼睛就刷刷掉眼泪,都淌在了破草席上。
昨晚就没怎么睡着,今晚睡在自家的这些废墟之中,心里憋痛,更加是睡不着。脑子里盘算很多事情,每一桩每一件最后都指向一个结果——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偏偏一肚子辛酸刷刷流眼泪睡不着的时候,天上突然一道响雷劈下来,瞬间照得天空白亮如昼,然后还不等一家四口有反应,那雨点子就跟黄豆粒一般啪啪砸了下来。
有句话怎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一家四口被雷雨惊起来,连忙收拾草席准备找地方去避雨。结果刚把两张草席卷起来,浑身就被雨水淋了个透,这雨跟用盆往下泼一样。
本来情绪还能绷住,被雷雨这么一浇,胡秀莲彻底绷不住崩溃了。她手里拿着凉席,脸上头发上全部雨水,哇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喊:“老天爷你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老天爷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突然又一道闪电挂下来,咔嚓一声巨响,直接把他们一家四口的脸都照白了。
宁波宁洋被吓得嘴唇没了血色,腿也软了,浑身直打哆嗦。
第075章
这场雷阵雨只下了大半夜,在天亮之前便停下来了。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好像一夜的雷电交加、风急雨骤,都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被急雨浇了之后,第二天宁金生就着手开始在家搭棚屋。就着还剩下的两堵折角残墙,用烂泥糊砖,用碎砖头把墙再砌得长一点,然后用稻草秸秆覆顶。
自己凑合搭的,搭的棚屋自然也不大,就够一家四口勉强挤进去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