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东两个嫂子听得脸都皱巴起来了,大嫂子说:“这赵家是真的狠,我过去的时候都在刨屋子呢,刨了还不行,砖头瓦片也给砸碎了,吓得我躲远了看。”
陈春华不觉得有什么,哼一声说:“狠什么?这种事放到谁家身上不得出这口恶气?那可是两百块钱呀,在我们这村子,能一下掏出五十的人家有几个?”
“而且宁兰这一跑,除了彩礼这件事情,影响也不好的呀,坑了人家一家的名声的,但凡是有点脾气的人,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老二媳妇看着陈春华又出声:“听说宁金生和胡秀莲两口子这两天轮换着出去借了一圈钱,求哥哥拜姐姐的,总共就借回来十几块钱。”
老二林建军接他媳妇的话,“借钱容易的?这年头谁家有钱?谁家能轻轻松松借出钱来?人家把家里那点钱都借给她,人家自己日子不过啦?”
其他人听着话继续吃饭,陈春华点头,“别说各家都穷,全都借不出钱,就算真的家里有钱,都不一定会愿意借给他家的。他家两口子做人都差劲,扬眉吐气的时候臭显摆看不起人,落难了谁愿意帮他们?而且他家的钱全被宁兰偷走了,人家都怕他还不起,也不敢借的呀。三块五块也是大钱呀,不说别的,猪肉都能买五六斤了。”
老四林建平在后头接话,“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差劲,不然遭难的时候帮都没有人帮一把,说不定还有人落井下石呢。幸好阿香姐躲得快,不然她也被牵连。”
林建东一直没有说话,心里想的也是这个事。还好宁香自己警觉得早,早早找他把船给撑走了,不然现在这把火肯定烧到宁香那里了,她必然被连累。
桌子上的其他人还在聊这个事,说到哪里是哪里。只说赵家从宁家抢走的那些东西可能都值不上两百,距离秋收还有两个月,现在各家剩的粮食都不多,猪崽子是四月份五月份那会买的,现在才养了三个来月,能值什么钱,肉站收生猪有标准,必须斤重达标还会要,不少人家养到年底都达不了标,现在根本就卖不起去。
老母鸡什么的那就更不好换钱了,谁家自己不会花小钱买鸡苗回来养,喂点野菜长大下鸡蛋,花冤钱买老母鸡回去干什么?赵家抢回去,只能继续喂着再下蛋。
总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有什么就抢什么,不然他们赵家更是要亏死的,不止亏还要憋气。砸宁家的屋子猪圈和鸡窝,那纯属就是为了出口恶意。
说到这里呢,陈春华又压低声音说:“抢回去的那些东西如果真的够不上两百,赵家能就这么算了吗?赵家的儿子以后再找不到媳妇了,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腿的原因,那以后肯定都怪在宁家头上。我把话放这,赵家八成有气还会过来出,宁金生和胡秀莲以后没好日子过了。阿兰这事做得绝,真是逼她爹娘去死。”
老大林建国出声参与话题,“那还不是金生叔和秀莲婶子自己惹的事,阿兰同意不同意这门婚事,我不信他们不知道。非要让阿兰嫁,不就是看上了那两百块钱吗?两百块钱拿的时候高兴,就没觉得这钱拿着烫手吗?”
老大媳妇转头看他,说话声音软,“那阿兰也不该把家里的钱都偷走呀,而且她是故意等收了彩礼订了婚才偷钱走人的,明摆着就是要坑死她爹娘。她要是真不愿意嫁过去,有的是办法,现在又不是旧社会,阿香连离婚都能。她爹娘确实不是好爹娘,但从小到大对她也没过分苛待吧,又没成天打她骂她,她还上了高中呢。她对她爹娘的恨,就不够做到这一步的。”
老儿媳妇也接话,“确实做得太绝,我也不觉得宁金生和胡秀莲是什么好人,但这阿兰也是真的坏透了。看看他家阿香,阿香那才是真的苦,从小就辍学帮着养家,阿兰长这么大吃过什么苦?哪里就够她做到这么绝的?”
陈春华挥挥手里的筷子,“一坏坏一窝,一窝歹竹出了阿香一个好笋。还好阿香早早躲出去了,不然现在也被阿兰坑得不死不活。阿三说得没错的,阿香是真的命不好,生在宁家这种家庭里。她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不然哪天他们家这些人遭雷劈,都可能会连累到她。”
林建东在旁边深深吸口气,夹一口米饭放在嘴里嚼,没说话。
晚上躺在床上睡觉,困意迟迟不来,他听着旁边林建平的呼吸声,脑子里重复地想起很多事情——宁香闹离婚的时候被家里逼出来,一个人蹲在绣坊门口;胡秀莲去船屋找她那一次,她对胡秀莲说的那些话,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觉得窒息和心疼。
这么好的一个人,那些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爱护呢。
林建东这一晚睡得很晚,第二天早上却仍旧很早起来。但他今天不打算去上工干活,于是洗漱完吃完早饭去跟他爹说了一声,说他今天有事要出去。
陈春华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拉了他到一边问:“是不是去找阿香?”
林建东犹豫一下,还是冲她点了一下头。
陈春华没再说什么,听完就转身走了,一会之后再来找他,手里多了一罐咸菜疙瘩和一篮子时下菜园子里长的蔬菜,又跟他说:“你安心去吧,把宁家的情况说给阿香知道,让她心里有数。你把这些都带去给她吃,叫她安心躲着,千万别回来。”
林建东看看陈春华的脸,片刻伸手接了她手里的东西,“好。”
陈春华给完东西转身要走,一会又折步子回来,拍拍林建东的手说:“摊上这么样的一家人,阿香真的是太命苦了,能帮咱就多帮点,以后你去学校啊,也多照顾着她一些。都是乡里乡亲一起长大的,出门在外那就是最亲的人。”
林建东又点点头,“我知道的。”
第073章
林建东拎着装满蔬菜的小竹篮出门,走到村头的时候又想到点事情,于是他停步折身,快步回到村子里,径直去了许耀山家。
到许耀山家的时候,正好碰上许耀山出门。
见面打了招呼,林建东不耽误许耀山的时间,直接问他:“许书记,金生叔怎么样了?”
许耀山面色比较轻松,一边走一边说:“没什么大碍,送去医院的路上就醒过来了,到医院做了一些检查,说是轻度脑震荡,拿了一些药吃,昨晚就回来了。”
林建东点点头,走在许耀山旁边,又问:“他家这事怎么办?”
许耀山转头看一眼林建东,“怎么办?反正我是管不了的,他家理亏在先,人家赵家占着理呢。他要是不服气,那就去派出所报案,去县里告,我也不拦着。”
林建东轻轻吸口气,又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就不耽误您忙了。”
***
找许耀山了解了宁金生的情况以后,林建东便又出了村子。他从宁香的船屋那里回来过一次,当时走了不少弯路,现在路怎么走都是记得的。
这次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他便到了宁香停靠船屋的湖边。
到的时候宁香刚好正准备淘米做午饭,他把宁香从船屋里叫出来,笑着和她打了招呼,上甲板把手里的篮子送去到她面前。
宁香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接了,然后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她先进屋做饭去。刚才淘的米不够两个人的量,自然又多抓了两把米。
林建东站在甲板上伸头往船屋里瞧,问宁香:“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宁香没什么要麻烦他的,淘着米回头回他,“走了半天的路,你坐着歇会吧,船里有点挤,你拿个板凳去岸上的树荫下坐着,那里凉快的。”
林建东可闲不住,宁香不要他帮忙,他就自己往船屋里扫了几眼。扫完他便进去拿了水桶,然后拎着水桶出来,打算给宁香拎点干净的水去。
宁香看他拎桶出门,忙放下手里的淘米盆跟出来,对他说:“大中午的天这么热,你就别去了。缸里的水还够吃一顿的,傍晚凉快的时候我自己去。”
林建东回头看她,“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宁香看他非要去的样子,只好跟他说:“就在那边的村子里,村头上有一口吃水的水井。你拎一桶过来就可以了,饭很快就好。”
林建东应一声便拎桶上岸去了,顶着大中午的日头找到宁香说的那口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拎着桶回到船上,全部倒到小水缸里。
他就是看小水缸里的水差不多吃完了才要去拎的,既然拎了,当然也不会就拎这可怜巴巴的一桶。然后又来回几趟,把水缸装满了。
宁香看他实在是闲不住,也就没再和他客气。等他拎完水看他热了一头的汗,她便从炉子边站起来,在脸盆里舀了半盆凉水让他洗脸。
舀好水宁香仍坐回炉子旁边烧火,因为船停在一片树荫下面,湖面又有一阵阵凉风进窗子,船上倒也不太热。
米饭蒸得差不多了,她把炉底的火撤掉,只留一点小火苗烤脆锅巴。等林建东洗完脸挤在小桌边坐下来,她看向他问了句:“赵家找上门了?”
林建东点点头,“昨晚找上门的,闹得很大。”
宁香盯着炉子底的小火苗,没有说话,表情里自然也没有动容。如果她真的不忍心宁家遭这样的难,当时就不会偷偷撑船躲出来。
她如果想扛这个事,她自信自己有本事能扛下来。
但是这个家,不配她扛。
林建东看看她脸上的表情,揣度了一下,还是把宁家昨晚遭遇的事情全部跟宁香说了。赵家是怎么上门要钱的,没要到钱又是怎么砸东西抢东西的。
宁家现在家产尽绝,一无所有。
林建东说:“房子的砖头都瓦片砸碎了大半,当时许书记不在队里,去公社办事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听说了这事,带着民兵赶到的时候,所有东西都已经全部砸完了,金生叔也被打得头破血流昏过去了,只能送医院。”
听到最后,宁香终于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问了一句:“死了吗?”
林建东看着她,“没有,送医院的路上自己就醒过来了,到医院做了检查,没被打出什么大的问题,拿点药就回来了。”
宁香盯着炉底的柴火灰,忽笑一下,然后又笑一下。
林建东只是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一会后宁香转过头看向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心狠了?”
林建东摇摇头,“心狠的是阿兰,你是受牵连的人,自保不是心狠。”
宁香转回头继续看着炉底的柴草灰,第一次和别人说她家的破事,袒露自己的心情,她说:“我也心狠,我恨他们,觉得他们现在遭遇的一切都是报应。宁金生和胡秀莲两个人是宁兰的报应,宁兰也是宁金生和胡秀莲的报应。”
上辈子吸她的血一家人全都过得好好的,过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多风光得意,这辈子没了她,就成了一群恶狗疯狗,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咬,不留余地往死里咬。
都是自私自利的吸血鬼,吸不到别人的血,只能互相啃骨头罢了。
挺好的。很痛快。
林建东还是看着宁香,片刻出声:“是他们的报应。”
听到这话,宁香又转过头看向林建东。她刚才说这些话只是一时情绪没忍住,她还以为林建东会觉得她戾气重,会往和气的方向上劝她。毕竟没有经历过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的人,多半都不能体会她的心情,很多人都喜欢劝和。
看林建东附和她,宁香看着林建东放松表情笑一下,心里的戾气也就消了。
米饭放在锅里焖了一会,她拿碗盛饭,然后把提前炒好的菜端出来。菜炒得量不多,还好林建东带了一罐咸菜过来,于是凑合一下也是一顿了。
吃饭的时候宁香跟林建东说:“从这里到咱们公社怎么走啊?吃完饭你给我画个图行不行,我做好绣活,要去公社交活,把钱给领了。”
林建东点点头,“好。”
吃完饭以后,林建东便一边讲说路朝哪个方向怎么走,路过的地方都有哪些标志性的东西,全部都画在本子上,跟宁香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宁香听完拿起几根线条勾成的图,看一会说:“找不到我就问人。”
说完她看着林建东画的这东西又想起来什么,忙起身到房间里。片刻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绣图。
她小心把绣图展开给林建东看,问他:“那张园林图我绣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林建东看到这幅绣品,瞬间眼睛一亮。如果说他的画是个房梁架子,那眼前这幅绣品就是把他的房梁架子完善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所有细节都让人惊叹。
细腻、漂亮、惊艳绝伦。
林建东有被这幅绣品震撼到,他想拿到手里仔细看一看,但又怕弄脏绣品,所以就没有伸手接,只是坐在旁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
看尽兴后他看向宁香说:“我没有词语能形容。”
宁香笑一下,她绣品整理好收起来。等她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她手里捏了一些钱,送到林建东面前笑着说:“说好的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