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白凛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从刚才范衡提到“掌门之位”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这个看上去格外年轻跳脱的范衡此时还不是太微宗的掌门。如今他们又提到“师父”,便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个幻境的时间线远在现实之前。
此时的范衡还没有继承掌门,而他与温言的师父——千景真人也还没死。
也就是说,温言的苦痛与挣扎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她似乎理解温言为什么不愿离开了。
如果换作是她,她应该也不想离开这里吧。
可是为什么几百年前的温言也会认识她呢?难道即使是在虚假的幻境,他的潜意识里也有关于她的记忆?
白凛想不明白。
“赏月?”温言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师父不是一向都不喜欢浪费时间的吗,今天怎么突然有这等闲情逸致了?”
“谁知道呢,估计是清心寡欲了太久,憋坏了吧。”范衡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下去,“反正我就是过来传话的,你只要告诉我去不去就行,我好回去给他老人家答复。”
温言:“既然是师父的提议,那我当然是去的。”
言下之意,如果这个活动是范衡提出来的,他就不去了。
范衡撇了撇嘴,不置一词。
“只是,凛凛怎么办……”温言看向白凛,欲言又止。
白凛随即意识到,温言是在顾忌她。
她笑了笑,正要开口,范衡便先她一步说话了。
“把她一起带过去呗。”
“?”
白凛眨了眨眼睛。
你们师徒三人聚在一起联络感情,把我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带过去算是怎么回事?
她反射性想要拒绝,但温言却微微沉吟,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兄,你说得对。”他声音很轻,“师父一定也会喜欢上她的……”
也会?
白凛眼睫轻颤,抬眸看了他一眼。
温言已经移开了视线。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带上你的晚白玉,今夜咱们喝个痛快!”
范衡满意地起身,拍了拍温言的肩膀,高高兴兴地扬长而去。
范衡走了,竹楼里再一次恢复宁静。
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白凛终于忍不住开口。
“刚才那个人,真的是范衡?”
“当然。”温言垂下眼睛,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你认识他?”
差点忘了,在这个时间线里,她还从未与范衡打过照面。
“不认识,只是以前好像在哪儿看见过这么一个人。”白凛面不改色地胡扯,“感觉……他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何止是不太一样,简直是判若两人,活生生从一个纨绔子弟变成了内敛大叔,难道这就是成为掌门的代价吗?
“原来是这样。”
闻言,温言轻轻颔首,长睫半垂,眸光浅浅,看向白凛的目光平静而优柔。
“你好像很在意他。”
“什么?我在意他?”白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一个一心压榨别人的男人,整天还不务正业,我怎么可能会在意他?”
她对范衡的印象可一直不太好,不仅是因为这人总是间接地妨碍到她,还因为之前温言刚出关,这人就一门心思地压榨他、蹭他的学识。
虽然人家俩人是亲师兄弟吧,于情于理她都管不着,但她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已经这样了,后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好起来。
更别提什么在意他了,这简直就是对她人格和审美的侮辱!
白凛的态度很激烈,殊不知,她的这番反应落在温言的眼里,反而变成了另一层含义。
“你似乎……很了解师兄。”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幽光低郁,声音很轻,有种不易察觉的低落。
“谈不上了解,只是见识过他的……”白凛侃侃而谈,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我才不了解那个人呢,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而已!”
一想到温言好像误会了什么,她就觉得自己必须要澄清一下。
温言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喜欢他?”
白凛:“嗯,其实也不是针对他,只是我刚好不喜欢他这种性格的人而已……”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嗯?”
白凛突然停了下来。
她轻眨了眨眼睛,看向温言,语气里带了些许不确定:“这个问题重要吗?”
温言没有立即回答她。
他专注地看着她,剔透的眼眸波光粼粼,清浅柔软,像一弧琥珀色的酒。
白凛莫名感到了一丝紧张。
“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下一刻,温言垂下眼睫,低低道了声歉,转身走向角落的储物架。
“……没关系。”白凛后知后觉地回了一句。
他为什么要道歉呢?是因为觉得刚才的问题有失唐突吗?
可他们明明是朋友,朋友之间本就不需要太多的顾忌。
还是看出了她的茫然和无措?
白凛揉了揉眉心,暗示自己不要多想。
很快,温言走到角落里的储物架旁,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白凛,一边看着架子上的酒坛,一边出声问道:“刚才擅自帮你决定晚上的安排,你会不会为难?”
白凛摇了摇头:“不会。”
“那你……”温言闻言,伸向酒坛的手微微停顿,“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白凛又点了点头:“想啊。”
温言听了,没有出声。
白凛以为他又在默默为难,于是侧身对着他的方向,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向他:“还是你觉得,我不去比较好?”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言怕她误解,连忙也转身面向她。
“我只是怕你会局促,毕竟你不喜欢师兄,也没见过我们的师父……”
“没关系。”白凛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不是有你在嘛。”
温言一怔,又不说话了。
白凛也没有多想,见他似乎在挑酒,便径直走过去,无比自然地站在了他的身侧。
“你在找那个晚白玉吗?”
温言眼睫一颤,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嗯。”
“好喝吗?”白凛很有兴致。
温言:“就是自酿的清酒而已,味道一般。”
“哦……”白凛若有所思,“那我能喝吗?”
温言没料到她会对酒感兴趣,想了想,认真回答:“喝应该是能喝的,就是喝完之后很容易醉。”
白凛自认为自己酒量不错,听了这话,自信地打了个响指。
“那你多带上两坛,我也喝点!”
“……好。”
温言看着她兴致盎然的样子,终是没有反驳,微微无奈地笑了。
*
入夜,星河璀璨。
白凛跟着温言一起来到东极峰,远远的,就看到范衡站在一棵树下,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郁郁葱葱的树枝垂下来,枝叶繁茂,遮住了坐在下方的人影。
就着朦胧的月光,白凛只能看出那人穿着的是一身青衫。
那位应该就是他们的师父,千景真人了吧?
白凛若有所思,跟着温言一起走了过去。
“哎,你们来了啊。”
正在伸懒腰的范衡一见到他们,立即放下抬到一半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凑到温言面前,双眼闪闪发光。
“晚白玉呢?带来了吗?”
“带来了。”
温言从芥子囊里拿出两只酒坛,还没递出去,就被范衡一把夺走了。
“可算把你这美酒给盼来了,还好有师父帮忙,对吧,师父?”
范衡抱着酒看向身后,坐在树影里的青衫人缓缓起身,从阴影中走了过来。
“为师只是想赏月,可没有帮你什么忙。”
身形如竹,面庞如玉。待到看清此人的面貌后,白凛顿时在心里暗暗惊叹了一声。
这就是所谓的仙人之姿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超凡脱俗的渺渺仙气。
不知道为什么,白凛突然想起了孟浮洲。
同样都是身着青衫,虽然两人的姿容相貌相差甚远,但那股子凌驾众生、仙气缥缈的风骨,却颇有些相似。
她忍不住偷偷瞄了身旁的温言一眼。
可能用剑之人,大多都是这样清冷疏淡的气质。
本着尽量不要给温言添麻烦的原则,白凛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乖巧温顺的姿态,安安静静地站在温言的身旁,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师父。”温言恭谨地唤了一声。
“嗯。”千景真人微微颔首,眸光微移,落到白凛的身上,“她是……”
“她是我的朋友。”温言停顿半秒,温声补充道,“我怕她一人在碧霄峰上待着无趣,所以就把她一起带过来了。”
“原来如此。”
千景真人的声音没有波澜,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隐隐约约夹杂了些许的探究。
白凛知道自己该开口了,于是行了个礼,抬起脸庞,恭敬地看向千景真人:“拜见真人。”
千景真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讶异。
这是什么意思?白凛有些不解。
难道她的脸很奇怪?
她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摸着是自己的脸啊,温度也很正常。
白凛心中疑惑,正要再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情,千景真人已经轻轻笑了起来。
“是个好孩子。”
他这样评价她。
感觉……充满了长辈的关怀。
白凛顿时感到了一丝亲切。
千景真人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专注而和蔼。就在白凛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终于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温言。
“时候不早了,过来吧。”
“是。”
温言和白凛一起来到树下。
这里位置极好,视野开阔,晚风徐徐,一抬头便能看到璀璨的夜幕。
是个绝佳的赏月之地。
范衡已经抱着酒坛喝了起来,白凛看了千景真人一眼,默默坐在温言的旁边。
“既然你是温言的朋友,也就是我和衡儿的朋友。”千景真人看着她,眼眸含笑,“不必拘谨。”
“谢谢真人。”白凛乖乖道谢。
千景真人唇角微勾,端起酒杯,不急不缓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温言见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而后举起杯盏,看向真人,目光沉静而恭顺。
“师父,请。”
千景真人微微一笑,举杯饮下。
看得出来,温言的确十分敬仰他这个师父。
这也难怪,毕竟他的一切成就都是由他的师父一手培养的。
另外没记错的话,温言从小就被千景真人带上了太微宗。也就是说,他是被千景真人一手养大的。
比起范衡,他对千景真人的感情应该更深一些吧。
白凛默默看着他们,思忖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倒杯酒和他们碰一下。
正犹豫着,千景真人向她投来了视线。
“你喝酒吗?”
终于到她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白凛立即点头:“喝!”
千景真人笑了笑,柔柔月色下,居然有些恍惚的温柔。
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回答似的。
白凛兴致满满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望向千景真人,说:“真人,我先干了!”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范衡一拍大腿:“豪气啊!”
温言托腮看着她,眼神无奈又宠溺。
千景真人也无奈地笑了一下,举杯饮下。
几人推盏论道,间或浅酌闲聊,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缕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
千景真人抬眸看向夜空。
“月亮出来了。”
不知何时,躲在云雾后的冷月终于露出全貌。
溶溶月色倾洒而下,银色光辉穿透夜雾,照得地上波光粼粼。
“真美啊。”白凛不由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