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过了一会儿后陛下便说了句。
“确实如梓童听说的那样。”
接着将昨夜甘露殿发生的事大致说了遍。
原来昨夜来行宫避暑的队伍刚到,人人都因着行了十余日的路程而疲惫,敏才人和郑婕妤又在一个殿中。
敏才人刚入宫,先前又染了许久的风寒,宫中的规矩自然不是很适应,且又因着未来过行宫,因此在入住时不当心将郑婕妤的住处当作自己的,叫了人去收拾准备。
结果郑婕妤知晓后十分不高兴,便叫人将敏才人的东西都丢了出去,敏才人的大宫女去辩解,郑婕妤越发怒了,便叫了自己的大宫女掌嘴。
原是是打算惩戒那敏才人的宫娥,可那宫娥是跟着敏才人一道入宫的,自幼关系极好,敏才人见她被打,心中不忍,便赶忙去拦,混乱之间自己倒被郑婕妤的人打了。
“敏才人乃郑婕妤殿中的随居宫嫔,她不能好好待对方便罢了,还任由身边的宫女欺辱敏才人,朕自然不能轻饶。”天子说完后还说了这样一句。
显然,在他的心中,无论开始原因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敏才人受了伤,因此他要惩戒郑婕妤。
可孟霜晚听后,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陛下。”她缓声道,“郑婕妤做法确实不妥当。”
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叫人将敏才人的东西丢出去,毕竟对方也是嫔妃。
“可郑婕妤毕竟伺候您多年,且这回也是无心之失,她原也只是想惩罚敏才人的宫女的,并非故意针对敏才人。”
“郑婕妤的宫女罚了三十杖确实应该,只是郑婕妤罪不至此,敏娘子虽说从未来过行宫,可她身边的人应当知晓的,如此匆忙便将东西往郑婕妤的住处放,郑婕妤心中不高兴也是应当,您既已经罚了她的宫女,再下旨叫人将她送回岂不叫她颜面无存?”
孟霜晚说这些时其实没想什么,因为这些年的夫妻相处,她和陛下之间素来都是有话便说,尤其是涉及后宫之事,陛下很少管,就算偶尔出手处置了谁,只要孟霜晚同他分析之后,他都会听进去。
这也是孟霜晚为什么会这样直接同他说这些的原因。
因为她真的觉得郑婕妤罪不至此。
可谁知,她几句话说完后,原本面上还带着温和之色的陛下,敛了唇边的笑,眼中的温柔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神色。
“依皇后之言,是觉得朕做错了?”他说着原本握着孟霜晚指尖的手。
孟霜晚见状便知他不高兴了,心中一跳,忙起身告罪。
“陛下息怒,臣妾并无此意,臣妾只是觉得……”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天子一记冷哼打断。
“你觉着郑婕妤罪不至此,可你知道敏才人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原本就身子刚愈,这一路颠簸,心思更重。她入了郑婕妤的住处不过无心,可郑婕妤却因此大动干戈。先前尚在宫中时她便没能照顾好敏才人而致使敏才人病情反复,这笔账朕还没细算,这回她又放任身边的人如此欺辱敏才人。”
天子的声音逐渐转冷。
“朕在下旨将郑婕妤遣送回宫时,她便朝着朕喊冤,说自己不知何错之有,如今连你也这样觉得。”
“陛下……”
“你可知若非敏才人替她求情,朕早就降了她的位份了,又岂止将她遣回这样简单!”
孟霜晚闻言,面色骤然一白。
原来……在陛下的心中,敏才人竟如此重要,不过被宫人误伤了,便已到了要为她将郑婕妤降位的程度。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儿不也正被陛下责问着吗?
这还是陛下登基十年来,第一次为了一个嫔妃如此厉声同她说话。
此时的孟霜晚再不敢提一句郑婕妤的事了,她只是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再次开口:“臣妾有罪,望陛下治罪。”
她这话其实也有些严重。
因为这事根本与她无关,她请罪本就不应当。
可天子却并没有因着她的态度而心情转好,反而冷眼看了她一会子,接着沉声道:“你确实有罪,随意置喙朕的决定。”
说着便起身离去,在经过孟霜晚身边时,他又说了句。
“这几日你不用来徽猷殿了,自己好好反思错在哪里。”
直到殿外传来“陛下起驾”的声音后,孟霜晚才闭了闭眼,攥紧了手,指尖一点点陷入掌心之中。
“殿下。”一直在她身边候着的若月见状语带担忧地唤了她一句。
半晌后,她才看见原本垂着头的皇后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眸之中带着迷茫之色。
“若月。”她问了句,“是本宫做错了吗?”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她说话的声音带着轻颤,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凄迷。
若月心口一堵,还未开口,泪就先下来了。
“殿下……”
第八章 袖染花梢露(二)
尽管那日孟霜晚被陛下责备只是在观风殿,可嫔妃后宫之间,又哪有绝对的秘密?
因此之后几日,从皇城跟着来行宫的嫔妃都隐约听见了风声。
尤其是这几日皇后都不曾去徽猷殿,反而是敏才人时常去。
虽然不知道陛下同皇后之间究竟说了什么,但众人还是能猜出来是因着敏才人和郑婕妤的事。
原以为郑婕妤被罚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毕竟她是潜邸旧人,在陛下心中素来有些情分。
谁知这回陛下不仅因着敏才人罚了她,还连带着斥责了皇后。
帝后向来感情甚笃,这点后宫诸人都是知晓的,可她们未料到,一个敏才人竟有如此能力,能让陛下对皇后动怒。
这还是未侍寝。
旁的宫嫔都在想,若是敏才人日后侍寝了,在陛下心中岂不分量更重?
这样的心思在嫔妃们心中回转,可谁也不敢轻易提出来。
尤其是在皇后跟前。
因此这几日的晨省昏定虽氛围有些凝滞,但好歹还能粉饰太平。
众人之间不过随便说说话就过去了。
无论她们如何想,皇后到底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不管是对她们,还是对害得她被陛下斥责的敏才人。
这日晨省之后,众人照例告退离开,唯有季修仪,在出去之后过了不久又绕了回来。
说是有事同皇后相谈。
“既如此,若月带她去寝殿,本宫更衣后便去。”
孟霜晚原是想着回寝殿休息的,眼下看来,也暂时不得休了。
两刻后,她换了衣衫回寝殿,季修仪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孟霜晚这些日子没什么闲聊的心思,眼见季修仪见礼后便径直开口道:“修仪有什么事要同本宫说?”
季修仪未料到皇后会如此直白,愣了愣后忙起身。
“殿下,关于郑婕妤一事……”
她的话没说完,便见眼前的人动了动身子,似是身后的凭几不太舒服,便忙住了口。
一旁的若月见状上前替皇后调整姿势,顺道看向季修仪。
“修仪娘娘,郑婕妤已经被遣回皇城了,陛下亲下的旨,您还是莫要提起此事了。”
不怪若月说这话,实在前几日的事令皇后身边的人都印象深刻,因此一听得季修仪提起郑婕妤,她便担心皇后又因此而感伤。
好在孟霜晚并不很在意,她只是等凭几的位置调整好后,方再次看向季修仪。
“本宫知道你同郑婕妤情如姐妹,但陛下决定的事,无人能改,本宫也无能为力。”
她以为季修仪是来求她替郑婕妤求情的,谁知季修仪听了后道:“殿下误会了,妾并非想替郑婕妤脱罪,只是想告诉殿下,这事的真相。”
真相?
孟霜晚指尖微顿。
这事前几日陛下已经同她说过了,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季修仪见她问,便将那日的事又说了遍。
“郑婕妤的大宫女兰翠确实伤了敏娘子不假,可却不是有意的……”
“这事本宫知道。”孟霜晚道,“是敏娘子为了护着自己的大宫女混乱之中受的伤。”
“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郑婕妤性子素来温和,为何会忽然如此动怒叫人动手?”
季修仪告诉她,原来刚到行宫那日,郑婕妤因记着在宫中时自己没能照顾好敏才人被陛下责罚,故而这回在路上便早早叫了人去问敏才人到行宫后要住哪里。
敏才人那边的回答是但凭婕妤娘娘安排,郑婕妤想着替她挑个的住处。
结果到了甘露殿后,郑婕妤的人找了许久都没见着敏才人,又担心她到的时辰晚了耽误休息,便叫了自己身边的人先去偏殿替敏才人收拾。因着不放心,自己还亲自去现场看着。谁知正收拾着,敏才人那边到了,却没提前知会郑婕妤一声,直接带着人去了主殿,还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等郑婕妤知道的时候,对方的东西都放的差不多了。
主殿原本是郑婕妤的住处,若是叫敏才人住了,岂不是尊卑不分?
郑婕妤便叫人去同敏才人说明情况。
她以为敏才人是不知道才闹出乌龙,谁知她派去的人回来后十分气愤,说敏才人没见着,倒是她身边的人趾高气昂,不愿让位。
郑婕妤闻言只能自己亲自去瞧瞧,结果倒是见着了敏才人,可刚说了几句,对方身边的宫娥便高声呛她,说郑婕妤如今不得宠,不若她家主子得宠,这正殿合该让得宠的人住。又说她家主子身子不好,偏殿逼仄,不及正殿宽敞明亮。
言语之间句句讥讽郑婕妤不得宠,不配住正殿。
那敏才人自然不似自己的宫娥如此没规矩,可也没怎么拦。而郑婕妤伺候陛下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一怒之下便叫人掌嘴,想给那宫娥一个教训。
谁知原本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敏才人这会儿倒激动起来,一直替自己的宫娥求情。可那宫娥也不知怎么想的,都这情况了还一直嘴硬,又是几句话下来,激得郑婕妤不管不顾了,厉声叫人动手。
敏才人见求情无用,便亲自去拦,这才在混乱之中被兰翠伤着。
“想是那敏才人早算计好的,甘露殿正闹着,陛下便忽然而至,到的时候也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见着敏才人颤着身子捂着自己的颊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说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当去正殿,叫郑婕妤息怒。”
季修仪越说越气。
“分明是她挑起的事,最后陛下竟向着她,连问都没多问一句,听了敏才人的话便罚了郑婕妤!”
听到这里,孟霜晚才算彻底弄清楚这件事。
这些事,甘露殿的人是不会告诉她的,毕竟是陛下亲自处置的。也唯有季修仪,才能知道这其中的细枝末节了。
“你同本宫说这些,是想告诉本宫,郑婕妤是冤枉的?”
季修仪没作声,但从她的神情来看,显然是这么想的。
“本宫也知道郑婕妤是冤枉的。”孟霜晚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她的性子本宫自然清楚。”
季修仪这才忙问了句:“那殿下您怎么对敏才人……”
她是想问孟霜晚为什么还对敏才人如此和颜悦色。
“此事是陛下亲自过问,亲自下旨。本宫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事,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季修仪自然是以为皇后被蒙蔽了,又因着敏才人而被陛下斥责才来同她说这些。
可孟霜晚为后十年,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在此事上陛下已然下了定论,她不过多问一句便被责备,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郑婕妤受了委屈本宫知晓,本宫昨日已派了人回皇城替她安排,不至叫她回去之后叫人议论。”
尽管被天子亲自下旨遣送回皇城,但只要还有皇后的关怀,郑婕妤回宫后便不至于备受冷眼。
孟霜晚身为皇后,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季修仪显然也知道,因而听了她的话后十分感激,正要说什么时,却听得殿外有动静,孟霜晚因叫若月去瞧瞧。
若月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回来。
“殿下,是慕充媛求见。”
孟霜晚有些头疼。
“她来做什么?”不是才晨省完吗,怎么又回来了?
若月犹豫了片刻,而后方道:“慕充媛说,陛下前日便应了她,今日一道用膳,结果她方才去了徽猷殿才知道陛下已经不在了。”
“陛下去了哪儿?”
“行宫外。”若月道,“和……敏娘子一道去的。”
话音刚落,孟霜晚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季修仪反应倒激动些。
“又是她!”
“这种一再截胡的事,也只有她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