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少年愣了愣。
“我找你有事。”金羡鱼赶紧站起身,擦了把手。
卫寒宵撇开视线,眼神有点儿别扭,还有点儿……紧张?
“……什么事。”
金羡鱼指了指不远处的桂花树,“那边说。”
“我也有事。”一站到桂花树下,卫寒宵就不看她了,只闷着头盯着桂花树看。
“那你先说?”她爽快让步。
“……”卫寒宵忽然又不吭声了。
金羡鱼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卫寒宵的目光在她头发上流连了半晌,倏忽,垂下眼摊开了掌心。
“这个送你。”
他如玉的手掌上躺着条发带,绣着大朵大朵榴花,并不算多精致,针脚有些粗糙,但正是这粗糙的针脚,却显出一种拙意来。
这样秾艳的颜色和造型,要这样的粗糙的针脚才恰恰能压住。
换句话来说,土到极致就是潮。
她没想到卫寒宵会给她送礼物。金羡鱼心底吃了一惊。
卫寒宵的凤眸被阳光照得透亮,鸽子血一般,他低头不去看她,眉间流露出点儿虚伪做作的不耐出来。
可预想之中的道谢却并未传来。
“抱歉,这个我不能要。”她说。
金羡鱼也没想到卫寒宵会送礼给她。她不是情商为0的迟钝傻白甜,她是个正常的成年女性。当然能感觉到卫寒宵在对她的态度上发生了点儿微妙的改变。
老实说,她看小说电视剧的时候,实在无法理解女主的迟钝,她脑子里跑偏了半秒,心里默默吐槽。
男主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男女之间那种暧昧的气氛变化难道真的察觉不出来吗?
不过她最近实在没有心情卷进这场狗血泼天的三角恋里,帮卫寒宵认清自己的内心。
不该收的东西不能要。
于是,她果断摇了摇头。
“这些天承蒙你照顾。”金羡鱼说。
卫寒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条发带还被他紧紧攥在掌心。
“我知道你很担心凤道友,”她尽量以一种客观分析的态度,“所以我方才去找了商队,雇了他们送我去小仙州。这样一来,你就能回去探望凤道友了。”
她这种说法其实很自私,她刻意提凤城寒,有点儿像在利用凤城寒道德绑架卫寒宵。
但也只有提到凤城寒,才能把卫寒宵堵回去。
他压根就没办法拒绝与凤城寒利益切身相关的事。
榴花在燃烧,烧得卫寒宵掌心一阵抽搐,他唇瓣泛白,又好像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这一路上的想象她拿到发带时的不安,期盼全都被浇灭在了心底。
卫寒宵攥紧了发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如金羡鱼所料,卫寒宵根本无法在凤城寒的事上回绝她。
他收起了发带,平静地丢下了一句“随便你。”飞也般地蹿了出去。
卫寒宵飞也般地跑了,章奶奶走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金羡鱼不愿让老人家担心,随便说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又提到了明天自己要先走。
奶奶虽然舍不得,劝了几句倒也没强留。她没什么行礼要收拾的,干脆就跟着回去,继续帮奶奶择菜做家务。
这一晚上,奶奶他们烧了一大桌子菜来招待她和卫寒宵,卫寒宵口中的二哥嫂子他们外出做活赶不回来,也依然不减猪儿等人的热情。
席上,金羡鱼特地留意了卫寒宵的神情,可能是怕奶奶他们担心,他表现得倒是自若极了。
帮着夹菜,盛汤,收碗,洗碗。
当她被cue到的时候,卫寒宵甚至还能人前自然地和她说上两句,只不过人后却没搭理她过一次。
她的住处就在卫寒宵隔壁。
金羡鱼洗漱完了倒水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屋里的灯还亮着,一直到半夜都没熄灭。
这一晚上,卫寒宵根本就没睡好。
少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像只翻着肚皮的白猫,皱着眉,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都是凤城寒和金羡鱼。
他懂事早,幼时天天跟着三教九流混,虽然生着一张纯良的脸,但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儿早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他最近对上金羡鱼的时候很不对劲,可是这世上万没有人能超过师父的。
他难道喜欢上了两个人不成?
卫寒宵几乎要疑心他是个荡“男”,三心二意,脚踏两条船。
这要是女人,要怎么来着?
他双手枕在脑后,茫然地看天花板。
好像是被拖出去浸猪笼。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到了自己被绑着手脚吊起来,关进了猪笼里。
水很快地淹没上了胸口,接着是鼻子,眼睛,惊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从床上一跃而起。
隔壁屋传来了响动。
卫寒宵盯着墙壁发呆,他听力很敏锐,是金羡鱼醒了。
她起床洗漱,推开了门,站在廊下与奶说话。
他心忽然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几乎有种立即翻身下床的冲动。
他要追吗?可是他凭什么追?
分明是她不识好人心,将他甩掉的,他还不稀罕呢。
他早就巴不得尽早去看师父了。
卫寒宵的面色十分难看,他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盘腿坐着,一条腿压住了另一条想要追出去的腿。
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在脑子里打架,但他犟得很,偏心另一方,压着蠢蠢欲动的那一方,绝不让它冒头。
金羡鱼走了出去,她出了院子,她走了。
甚至没在他房门前停留,同他打个招呼。
卫寒宵的脸铁青,他蹿出了屋,像一阵旋风一样地刮了过去。
奶被他吓了一跳,埋怨道:“元宵,你这么晚才起!金姑娘都走了!”
卫寒宵却闷头直往前冲,他双脚一蹬,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前方,嗓音沙哑。
“奶,我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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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岸二十六万里,浓雾缭绕,水皆苍色
金阙西厢,水晶宫殿,海水周回绕匝,组成一道透明的水幕。
宫殿至深深处,黑发黑眼珠的男人眼睫一颤,从玉座上直起身子来。
他睁开眼,什么也没做,只是翘起唇角笑了一下,无视了耳畔传来的玉家人慌乱的交谈声。
“老、老师,刚刚‘那位’好像动了……”
“奇怪,刚刚‘那位’老祖是做噩梦了吗?怎么神识波动如此剧烈?”
童言无忌。
玉龙瑶的神色显而易见地僵硬了半秒。
胸口与识海仿佛还残留着撕裂一般的痛楚,他没想到金羡鱼竟然连他那一份元神也能一并绞杀。
这一份元神的损失于他而言是实打实的。
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这一次照例笑了笑,低低地想说一声“有趣。”
可玉龙瑶的表情变化了一下,脸色有点儿难看,这两个字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里,半天都没能说出口。
主要是,脸疼。
说不出口那便不说了,他一向都不是个善于为难自己的人。
玉龙瑶微微一笑,他在玉追云与童子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中走了几步,忽觉识海中又漫上了一阵细密的针扎一般的痛楚。
……
“你有什么与我谈判的本钱?”
“是以为我还顾念旧情?”
“你对谢仙君做的事,哪怕谢仙君要你性命,你也合该受着。”
“……你也看到了她?”
这些冷峻恶毒的只言片语凌乱不成句地在脑海中分崩离析,玉龙瑶觉察出不对,他下意识想要捕获分析,却一无所获。
他怔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
他好像出现了幻觉。
第61章
玉龙瑶感到一阵烦闷和空虚,像是有一簇灼热温和的火苗,顺着指尖滚了过去,沿着神经直入内心,并不多痛苦,却十分恼人。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始疑惑。
他听到这究竟是什么?还有这莫名其妙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它像是空虚、憾恨、嫉悔。
像有什么东西抓挠着心肺,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竟然涌生出了股摧毁一切的欲望。
难道说这又是他可爱的族人弄出来的什么新把戏不成?
一大早,金羡鱼就告别了奶奶,临行前迟疑了半秒要不要与卫寒宵道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决心要走,还是勿要多牵扯为妙。
出了桂花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风中桂花的甜香,来到驿站与商队会和。
商队首领姓耿,许是看她一个姑娘孤身出行,便又叫一个“小魏”的年轻人来照顾她。
对方一身风吹日晒的黑皮,笑容很是干净爽朗,被耿老板揪过来还老大不情愿的。
她客气地说:“路上麻烦你了。”
耿老板也是好意,盛情难却,不过金羡鱼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小魏”来照顾。
少女皮肤白皙透亮,鸦羽般地秀发从幂篱下淌下来,垂落在腰臀。
这隔着幂篱传来的嗓音,清脆又冷澈,好似石上寒泉,山中冰涧,落英纷坠,叮咚作响。
短短几个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反倒是听得小魏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眼睛。
那双橄榄一般的眼睛藏在白纱下面,黑白分明,如秋水清冽明净。
看得小魏又怔住了,一时间不由晕生双颊,拒绝的话像是堵在了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众人套马装车,渐渐地驶出了城,这一路上金羡鱼很安静。
从前她坐车的时候喜欢塞个耳机靠窗听歌看风景,只可惜她目下没有耳机,只能托腮发呆了。
还没驶出多远,小魏突然递给了她一个水囊。
“给,要不要喝点儿水。”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
她现在不是很渴,金羡鱼摇摇头:“抱歉,我不渴。”
小魏似乎有些失落,讪讪地挠了挠头,收回了水囊。
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了一阵马嘶声,车队突然在半路上停了下来!
“怎么了?”众人惊讶地彼此问询。
金羡鱼愣了一下,心跳得有些快,突然生出了股不详的预感。
该不会就像她想的那样吧?
小魏起身对她道:“娘子等等,我出去看看。”
混乱之中,一个干净微哑的嗓音响起。
“喂,你们就这样带走了我的朋友,我还没经过我的同意呢。”
这个声音!果然是卫寒宵!
金羡鱼飞快撩开了车帘,跳了下去,越过众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拦路虎一般的少年。
卫寒宵他坐在道旁一颗大槐树的树枝上。
少年红发如火,皮肤白得就像冰雪,鼻梁挺直,唇瓣红红的,眼珠像鸽血红的宝石,日光疏影透过叶片的缝隙落在他脸上。
少年脸色的绒毛清晰可见,金灿灿的耳坠也在闪着光。
耿老板错愕地问:“少侠是谁?在此拦路意欲何为?”
卫寒宵勾起唇角,晃荡着裙摆下两条修长的腿,一只手掂着石子,嗓音又清又哑。
“我来带我朋友走。”
他轻轻巧巧从树上落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三两步来到了金羡鱼面前。
可来到她面前,他反倒就没了方才的自在,甚至有些心虚了。
卫寒宵抿了抿唇,抬起眼,又移开了视线,“和我走。”
金羡鱼还没张口,眼前忽然落下了一道黑色的阴影,小魏一脸警惕严肃地挡在了她面前。
“你是谁?”
卫寒宵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有人会挡他。
而且还是个男人。
他看了看小魏,又看了看金羡鱼,脸色有些难看,“你又是谁?”
小魏:“我负责保护娘子的安危。”
“这是我同行的伙伴。”金羡鱼忙上前一步挡在了小魏面前解释说。
“同行的伙伴?”卫寒宵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了抹受伤,甚至是被背叛的痛楚。
卫寒宵:“你不同我一起,却宁愿和他一起吗?”
金羡鱼道:“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你。我自己也能去小仙州,你也能去探望凤道友。”
“可看不看师父那是我自己的事!”卫寒宵突然发了火,指着小魏不服气道:“他哪里比我好了!”
他忽然躬身压刀,刀光乍现!
小魏大骇,忙出剑相抵,却被刀刃抵住了脖颈,压出了一道艳红的血线。
卫寒宵:“你看,他甚至抵不过我这一招。”
金羡鱼面色微变,袖中长剑滑出,一剑扫落了卫寒宵的佩刀。
“你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