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平静而残忍的话语下,少女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身体渐渐冷了下去,只是他们未曾留意到这一点。
直到,金羡鱼忽然栽倒在了他们面前。
谢扶危下意识地闪身上前去接住他。
可玉龙瑶却拦住了他,玉龙瑶神情平静以至于冷酷。
“你还要再被她的把戏所欺骗吗?”
他居高临下地等待着她的计划狼狈落空。
金羡鱼一直没有醒来,玉龙瑶一怔,迟疑地走上前去探她的呼吸。他眼角余光瞥见了谢扶危走近,不过他也没有阻拦罢了。
谢扶危在金羡鱼面前半跪下来,少女冰冷的手使他眉心轻轻一跳。
他牵起她苍白的手放在胸前。
谢扶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平缓而有力。
可他触摸的人,却没了心跳,也没了呼吸。
玉龙瑶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态,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迷惘,呆呆地愣在原地,表情有些狼狈,有些可笑,甚至于有些滑稽。
下一秒,玉龙瑶好像被火燎着了一样,猛然间收回了手,一连倒退了两三步。
她是被他们两个合谋杀死的。
玉龙瑶怔忪出神,他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他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不想让她走。
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让她走,玉龙瑶没有细思,没有深究。
他甚至还联合了谢扶危。
谢扶危感情淡薄,鲜少有七情六欲,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因为金羡鱼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甚至因为金羡鱼的拒绝而动怒,冷血动物第一次的动怒却是将毒牙中的毒液注入爱人的肌肤。
这样第一次被感情冲动所驭使的谢扶危极其趁手,只要稍加利导,就能成为他掌中的棋子。
彼时,谢扶危温顺地坐在桌前,与他相距不过丈远,微微侧头,耐心地听他述说。
她曾经靠那样的囚禁、辱骂驯服了谢扶危,这一次谢扶危生疏地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经验,妄图对她进行掌控。
或许,玉龙瑶想,他利用谢扶危,这更近似于报复,将她留在眼前无时不刻都能报复她,报复金羡鱼不知天高地厚,一次又一次地冒犯他的爱人,扰乱他的计划,掀翻他的棋盘,令他心中无名火顿生。
他应该是为了谢扶危才对,可他昨天晚上甚至都没和谢扶危圆房。
他对金羡鱼的恶意来得莫名其妙,如今她死了……
想到这儿,玉龙瑶定了定心神,他总觉得金羡鱼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去。
玉龙瑶又走上前,去摸她的脉搏,探查她的心跳。
安静,悄无声息,成了蔓延的恐惧。玉龙瑶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落空感。
玉龙瑶的五指轻轻落在她脖颈上,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玉龙瑶感觉到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般地疼,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表情有多惊惧茫然。
谢扶危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他平静地掠去了金羡鱼凌乱的乌发,平静将脸埋在她的胸前,安静得像是拥着她一同死去了。
金羡鱼枕在四散的乌发上,紧紧地闭着眼。
一缕缕的漆发就像是一条条毒蛇,她像是被绝望和恶毒所勒死的。
第54章
李咄来到了天星漏。
他出生自一个小宗族,族里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塞到了天星漏,跟随在阴阳星君玉龙瑶身边做事,指望他能有朝一日,得星君赏识,光大宗门。
这位阴阳星君,仅仅只花了不到百年的时间就掌权玉氏,肃清异己,围杀无救仙君卫寒宵,稳坐正道魁首的的宝座。
他是整个大仙洲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小仙洲兵燹遍地,尸横遍野,天星漏成了战火中唯一一座蓬莱仙岛。
李咄肩负着全宗族的希望,来到天星漏之后,很是惴惴不安,谨言慎行了一段时间。
后来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小心翼翼根本毫无意义,来到天星漏将近一年半载,他只远远地看到过阴阳星君和洞真仙君一眼。
对,洞真仙君。
这位曾经的十二洞天仙君,在两年前与玉龙瑶举行了合籍大典,成了道侣。
两人结合可称之为神仙眷侣,令整个大仙洲都赞叹不已。
据说阴阳星君此前还有过一位夫人,姓金,这位金夫人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更是在二位仙君合籍的第二天猝然长逝。
私下里常有人议论,这位金夫人根本不得玉龙瑶的喜爱,她的死因定有蹊跷,说不定就是玉龙瑶亲自动手的也未可知。
对此,李咄深以为然。
他来到天星漏这一年,整座洞府毫无那位金夫人曾经生活的痕迹,应该是被被那位阴阳星君抹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晚上,有星无月,李咄想到自己来天星漏都一年了,竟然还一事无成,越想越愁,夜不能眠,干脆合拢衣襟,推门而出,四处逛逛。
星光黯淡,在廊下立着道模糊颀长的人影。
黑头发、黑眼珠、窄袖长裤,白皙俊秀,斯文得如同少年,整整洁洁,干干净净。
李咄的心飞快地跳动起来,他立刻上前见礼。
玉龙瑶看到他微微一笑,“你也睡不着起来看星星吗?”
这位年轻的阴阳星君比传言中更加平易近人。
李咄忙称是。
玉龙瑶忽然问道:“你看到了吗?”
李咄:“看到了,今夜繁星璀——”
“你也看到了她?”
“她?”李咄茫然。
玉龙瑶淡淡笑道:“是她。”
少女坐在廊下,乌发散披,婀娜毓秀,寒烟淡淡拂过鸦鬓,窈窕的身影融入氤氲的夜色中。
玉龙瑶嗓音很温和,不紧不慢。
李咄却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是谁?此地还有别人吗?”
玉龙瑶忽然冷淡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李咄头皮发麻。
玉龙瑶的眼神是很干净的,眼珠像两丸黑水银,看人的时候十分温和,可在这干净得宛如少年一般的视线下,李咄他就像一张被迫拉紧的弓,不知何时会崩断。
就在这时,玉龙瑶忽然笑了,这一笑,李咄陡然放松过来。
“她是我的妻子,我叫她小鱼儿。”
这是在说那位金夫人??
李咄不敢询问。
他不知道那位金夫人,只知道那位神出鬼没的洞真仙君。
可玉龙瑶仿佛起了谈兴,弯了弯唇角,问,“你想知道小鱼儿的事吗?”
接下来,玉龙瑶带着他在天星漏走了一圈,在荷花湖前停下来,说:“她平常最喜欢在这儿捞莲蓬。”
在观星台前停下来。
“这里的星星很好看,她很喜欢。”
又领着他推开了一扇门,屋里只有四面素白色的墙壁,不设一物。
“她曾经就住在这里,”玉龙瑶笑道,“不过那些东西都被我拿去烧了,留下这些东西终是不详。”
李咄心下讶异不已,这一路上来,玉龙瑶对和金羡鱼的相处过程如数家珍,为什么连一两件故人的遗物都不愿意留下。
李咄不愿意再留下来了,明明之前他巴不得能在阴阳星君面前留下自己的姓名,可这一路上他只觉得诡异。
在玉龙瑶口中,那个金氏仿佛还活着,且无处不在。
李咄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说了一句:“节哀。”
“你在说什么?”玉龙瑶奇怪地打断了他,他的眼神很奇怪。
说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咄只好硬着头皮道:“星君当真爱极了金夫人。但斯人已逝,若金夫人在天有灵,见到星君如此悲伤,定然也会难过的。”
玉龙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那道令人胆寒的视线又出现了。
李咄被他看得浑身冒汗,心几乎快蹦出了嗓子眼里,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玉龙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文文秀秀地笑了,“不,她可能只会骂自己所托非人。”
好在接下来玉龙瑶没再拉着他,像谈论一个活人一般神情自若地谈论一个死人。
李咄逃也般地离开了玉龙瑶的视线,离开之前,仿佛还能察觉到玉龙瑶的视线烧在他背上。
青年悦耳清朗的嗓音被夜风送到耳畔。带了点儿笑意。
“这人真奇怪,你说呢?小鱼儿?”
李咄扶着廊柱,心里微微一沉,望着那道颀长的,临风而立的身影。
或许那位能通阴阳的阴阳星君身边真的有金氏的存在说不定,又或者这本是玉龙瑶他的幻觉。
李咄虽然劝慰他“节哀顺变”,可实在看不出玉龙瑶笑称不详,烧掉那位金氏的遗物,有任何伤心欲绝的意思。
或许是金夫人死得太过仓促,玉星君耿耿于怀以致心生执念。明知是幻觉,却心甘情愿,以这种方式永远地将她留在了身边,掌控在身边。
本来只是想出去散心,回去之后李咄反而更难以成眠了,翻来覆去一直到鸡鸣之时才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第二天,他早起去用膳,和几个同他情况相同的修士坐在一起,说着闲话。
“我昨天见到了阴阳星君。”
众人露出羡慕的目光。
或许是一觉醒来,昨天的记忆也变得遥远了不少,李咄受到了鼓舞,又道:“星君还同我说起了那位金氏。”
“我听说那位金氏死得蹊跷?说不定是被星君所杀……又说不定是被洞真仙君……”
“说起来,我前几天也见到了洞真仙君。”
“我感觉,那位洞真仙君有些古怪。”
突然间,远远地听到天星漏传来一阵喧闹声,仆役们疯狂地跑动了起来。
李咄和同伴们吃惊地站起身,拉住一个跑动的仆役问:“发生什么事了?有外敌吗?”
仆役很恐惧的模样,说,“洞、洞真仙君殒落了!!”
……
谢扶危没有想到金羡鱼会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甚至死这个概念,他都不甚明晰。
在死之前,他对她说了许多恶意的话。
他将脸埋在她胸前,企图获得安慰,可是她的心脏不再跳动。
他将唇瓣印在她的唇瓣上,可是她已经没了呼吸。
谢扶危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唇瓣流淌了下来,滴落在她的脸上。
他安静地揩去了她脸上的血迹。
他不知道死亡与活着究竟有什么区别,他抱着她照常生活,这一次她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他了。
他知道她喜欢吃糖,他买了一大包的糖,松子糖、桂花糖、麦芽糖,枣儿糕。
他自己只吃了一颗,含在嘴里,其他的都留给了她。
众人送来的丹药,他也全都留给了她,放在她唇边,他垂着眼睫说:“给。”
可是她没有动。
他带着她走过雪山、越过草地,穿过树林,裸露的双足跋涉过川流不息的江河,像是去朝圣。
最终他带着她回到了那个囚禁他地牢。
他感觉到孤寂,她一直未曾醒来。
他跪倒在地上,以一个虔诚的忏悔的姿势,帮她掠去了颊上的发丝。
他决定去死,以死亡与她长相厮守。
谢扶危决定去死,没有任何花哨的遗言,他只是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
“洞真仙君死了!”那仆役怔怔地说,似乎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一剑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仆役喃喃地说,“洞真仙君剑法超绝,他一剑洞穿了自己的身躯,背上留下了一个大洞,看得见内脏,星君过去的时候,谢扶危的血几乎流干了。”
……
一柄秋水般的剑如走龙蛇,剑光盘旋,一剑洞穿了他的身躯。
谢扶危浑身战栗,趔趄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穿过自己背心、前胸的长剑。
金羡鱼双眼沉静,手上握着剑柄,剑尖贯穿他的血肉。
一柄剑将他们二人紧密无间地联系在一起。
凤城寒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谢扶危身后的金羡鱼。
金羡鱼心脏疯狂跳动,鲜血飞溅上肌肤,她脑子里还在发懵,不意竟然能一击得手。
原来谢扶危的血也是热的。
她果然还是做不到留下凤城寒自己逃跑,拔剑本来是豁出一口气尽量一试,未曾想竟然真的捅伤了谢扶危,她做到了!
谢扶危,不过是肉体凡胎,自然可伤,也可杀。
可杀!
金羡鱼大脑空白了一阵,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一击得手,她不敢恋战,再次运劲一送,竟直将谢扶危击退出丈远,
谢扶危踉跄一步,垂眸摁住伤口,静静地看着她。
她脚下踏出银河飞渡身法,兼走五行八卦,拽起凤城寒大叫道:“快走!!”
一边将手中剑刃掷出,沛然内劲一吐,贯穿剑尖,其剑势之磅礴,再度洞穿谢扶危的身躯,将其牢牢钉死在了冰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