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泓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不好直接跟沈凝说,只好去床上,“来吧,快点歇息吧。”
沈凝:“这还如何睡,反正我是睡不着了。”
一夜无眠,倒是折霜睡的极好,然后在吃饭的时候,见不仅是折泓沈凝,就是折霖也在时,不由得笑道:“是在等我吗?”
她看看四周,嗯,没有仆人。
折霖道:“是,你做了件大事,自然都得等你。”
折霜坐下,沈凝赶紧问:“阿霜,你是如何知道那是个细作?”
折霜就说了一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们打人没打对地方,然后极为自然地说了一句话。
“再者说,他说自己姓刕,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跟刕晴牙一般,我就心里基本有数了。”
折泓皱眉,“刕晴牙是谁?”
折霖心一紧,只觉得今日是不该在这里吃饭的。
果然,只听得妹妹道了一句,“哦,刕晴牙啊,是我在外面养的男人。”
折泓的筷子一掉,掉在了地上。
倒是沈凝之前还偷偷跑去看过刕宝清,心里已经有点抵抗力了,筷子没掉,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喃喃了一声,“你,你养多久了?”
折霜勾起手指头算了算,“半年了吧?”
然后朝着埋头吃饭的折霖道:“阿兄,晴牙说今日有事情跟你说的。”
折泓和沈凝便直刷刷的看向折霖。
折霖:“……”
——他很后悔今日过来吃饭。
第45章 坟头草(45) 人死如灯灭
折霖被折泓用棍子打了好几下。
折霖觉得十分不公平。
他摸着屁股道:“是阿霜养的, 也不是我养的,为何打我不打她?”
屁股倒是不痛,只是这么大个人了, 在阿娘和妹妹的面前被压着打屁股,委实有些下不了台来, 不过,自从自己懂事之后, 阿爹再没这般的打过自己,可见是今日气狠了。
折霜倒是不害怕。她笑盈盈的,“阿爹, 刕晴牙也不是重点, 只要阿爹帮着我, 便不管是刕晴牙还是刕宝清, 都不是重点。”
折泓恨恨的坐在椅子上, 一棍子又将折霖打了。
折霖:“……”
好妹妹,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 他今天这屁股怕是不保了。
折泓却是真生气了。
在他看来, 女儿什么都不好,就是脾气太倔,性子太要强。如今倒是好了, 在外面养起了男人,那男人还是个麻烦。
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折霖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阿爹,阿霜看中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刕晴牙这个人吧, 你要是用的好了,就是天生的杀器,在京都可能是寸步难行,但是到了战场上,却是个难得的将才,阿爹,我这也是怜才惜才。”
结果这么说,折泓更加生气了,他沉着脸问折霜,“你养着他,是想给自己养个依靠?”
这话一说,沈凝跟折霖同时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折霖迟疑的道:“难道不是见他生的好,心生欢喜,怕我们不答应,又见他是将才之相,便送来我这里练练,将来进了战场,取得军功,回来说亲也容易些?”
沈凝惊呼:“什么,你还要跟他成婚?”
折霜却没有回答两人的话,而是看向折泓。
她缓缓的摇头,“女儿从来没有想过靠他……”
折泓目光才缓和一些,但依旧生气,“阿霜,那你是不是也将自己从折家分出去了?”
折霜这下子真犹豫了。她不知道是说还是不说。只她这副模样,折泓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重重的道:“你自小便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家的小姑娘学刺绣,你说不你不愿意,要学骑射,我应了,后来,你又说自己不愿意去学吟诗作对,想学宗谱,看邸报,我也同意了,你说你不喜欢珍珠首饰,喜欢武器,我又同意了。”
“你每一个宅子里面,我们都给你买了无数的大刀和长枪,就想着家里就你一个姑娘,无论你想要什么,家里的男人们都要给你弄来。”
“所以阿霜,因为你长大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你,所以你就将自己切离了折家吗?”
折霜被这般严厉的斥责,她娘沈凝都要急了,一个劲的给折泓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折霖也不敢抱怨自己的屁股了,又恢复了在外面的冷面将军,瘫着一张俊脸,不敢说话,装不存在。
只有折霜依旧神色平静,她早猜到折泓要动怒,只是她也很不明白啊。
她认真的问:“你教我骑猎马,拉弯弓,你教我记宗谱,看邸报,你给我买那么兵器,给了大刀和长枪——阿爹,你教了我那么多的东西,难道就是为了将我嫁出去的吗?”
她觉得自己十分的冷静,“阿爹,那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么多呢?你将我养的明理,懂事,比那么多的人强,你说我是你的骄傲,那么,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嫁人吗?”
折霜坚定的看着折泓。
“阿爹,我已经嫁过一回了。”
折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想,要是他说一句她只能去嫁人,阿霜想来会恼他,可是女子在世,不嫁人将来怎么办呢?
他头疼的道:“所以,你就替自己找了个男人嫁?”
折霜摇头,“我选他,是因为并不讨厌他。”
她不是要依靠他,她只是觉得既然欢喜不讨厌,既然将来总是要成婚的,那便可以互相利用。
“若是他将来可以做一方将军,那他可以登我的门,若是他在这般的保护和条件之下,还是命丧黄泉或者只是个小兵,那便也不可惜。”
沈凝用帕子捂住嘴巴,哭道:“如此,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阿霜,你图什么呢?”
折霜笑着道:“阿娘,我什么也不图,只想图个活法。”
折泓深深的看了折霜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活出个样子给我看看。”
他问:“你想如何活呢?”
折霜就欢喜的道:“阿爹,你愿意了?”
折泓苦笑,“你都如此了,我还能怎么办?总归是你一辈子的事情,我若是强行插手,你怕是恨我。”
他问,“那么,你想清楚了没有,你要怎么去做呢?”
折霜点头。
她道:“我想过了,这世间对女子不好,尤其以苏弯弯那种妇人最为痛苦,女儿想要用阿爹的人,去帮她们谋求一个出路。”
她坚定的道:“京都一带还好,可是江南之地却给女子发贞洁牌坊,好像女子在外面走一走,便是天大的错事。”
“苏弯弯那般的人,都不敢贸然和离,因为她可以狠下心做下杀孽,但是她不敢确定,一旦和离,自家的姐妹会如何。”
“牵一发而全身,她们家里的律法已经大过了朝廷对她们的约束,阿爹,我最近总在想,到底是谁错了,到底我能做什么,后来我想,我不能总想,我得去做。”
“而我做这些事情,可能需要很久,我一个人,根本做不了,要是阿爹不帮我怎么办?我那段日子,无时无刻都在想我要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很久,觉得阿爹其实不帮我,我就是走的艰难一些,总是能走下去的。”
“这条路上,我可能会遇见刕晴牙,他好看,我欢喜他,便适合做情人,做一把锋利的刀,我便取了他在身边,还可能会遇见别的可以用的人,他们可能会背叛我,又或者忠于我,又或者是成了未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可能会后悔,会伤心,会欢喜,会激动,但是我永远不会后悔。”
折泓便心中涌起一股骄傲。
这个女儿,她是如此的优秀,是他教导出来的。
她看见了这个世间的不公平,便要站出来,身有一股侠肝义胆,但是这般的人,就太辛苦了。
做成她想要做的事情,朝堂,后宅,她都要顾及,缺一不可。
折泓突然就不生气了。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
折霖跟着折霜回了流云巷子,刕晴牙出来接,目光黏在折霜身上,舍不得挪开。折霖今日看他,就觉得他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他的妹妹,可只是将他做个情人,就好像养蛊,能养出来,就养,养不出来,可能会伤心一阵,却伤心完,就可以继续养蛊。
何必叫刕晴牙呢?又有刀又有牙齿的,干脆就叫个不被重视的蛊的一生吧。
于是,等刕晴牙跟他说陆远之死了时,折霖都没有回过神来,还在可怜刕晴牙。
然后过了一瞬,他才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端在手里的茶杯都被打烂了,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刕晴牙就将事情说了一遍,道:“我给那位叫柳柳的补了一刀。”
“如今,天光已经大明,怕是要被发现了吧?”
折霖心情复杂的道:“你为何不救他呢?”
刕晴牙就笑了,那笑容十分的清净,“折将军,她在报仇,我怎么能阻止人去报仇呢?”
折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将事情给折霜说,“怕是这会,已经被人发现了。阿霜……你,你别伤心。”
折霜只是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世道无常,我只是觉得这事情太突然了。”
她想,对于柳柳来说,她家里的人都是她和陆远之害死的,所以才想着要杀人。
她叹息一声,人死如灯灭,这件事情,没想到以这般的情况收场。
……
响午的时候,就有人将陆远之和柳柳的尸体送到了县衙,文远侯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陆夫人直接晕倒了过去,陆琴之和陆明之哭着去县衙,直到见着尸体的时候,才算是相信陆远之真的死了。
京兆府尹仔细查看了现场,还在篮子里面发现了毒药。
“应该是妇人预谋已久的杀戮,她准备了刀,还准备了鹤顶红,毒药是双人份的,可能是想要一起死,也有可能是想要用毒药再杀一个人。”
“我们已经找到了她购买鹤顶红的证据,所料不差的话,便是她先将人引去了郊外,然后在破庙里面想星行凶,结果令公子拔出了肚子里面的刀,割破了她的喉咙,一刀致命。”
文远侯老年失去了儿子,整个人都老了十岁,最近他跟着太子忙于朝政,是很忙,但是每日里还是去看陆远之读书的。只有昨日,昨日在官署里面没有回,怎么儿子就直接去世了?
他颓然倒在地上,老泪纵横,“我儿如此年轻,还没有满十七岁啊——”
白旭光也接到了消息,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看见摆在草席上面的尸体,痛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她伯父伯母都死了。”
文远侯厉声过去,“你说什么?”
白旭光哭道:“柳柳的父母被你们逼迫出城,去那蛮荒之地,却遇见了盗匪,全家遇难,我便将消息告诉了她,她当时便有些不对劲,还跟我打听如何买刀,说是孤身一个女子,不放把刀在身边不安心,我便告诉了她——”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文远侯想到自己是亲手将那一家子人赶出城去的,一口老血吐出来,不省人事了。
第46章 坟头草(46) 弯弯,你敢不敢干票大……
文远侯家遍布丧白。
承恩侯前来祭奠, 见文远侯的两边头发已经白了,即便是时常跟文远侯别苗头,两人关系见不得那般好, 此时也依旧有些物伤己类,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也已经在黄泉路上, 心中便也起了叹息。
“节哀顺变。”
文远侯看见他这幅模样,倒是感激的, 道:“你也节哀。”
承恩侯:“……”
到底他儿子还没有找到尸骨,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死了,但还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是吗?
他便笑笑, “我家夫人应该早就投胎转世了, 希望你家远之也一样, 下辈子平平安安的, 做个长寿公。”
文远侯:“……”
他也不跟人争论, 只领着承恩侯进门去坐着。
丧事自来如此,自家死了人了,却要迎着来吊唁的人去吃, 去喝, 还要吃好喝好,才算得上体面。陆夫人如今伤心的躺在床上,哪里还顾得上这种事, 便是万事不管的,家里没人操持, 便请了相好的世家来办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