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悬在半空,还差几公分时,两人均是一愣。
余灯挑眉,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啊。”
云栖久的手指蜷了下,最终还是接住烟,就着她打的火,抽了一口。
余灯也点了一根,问她:“许苏白知不知道你这样?”
“他知道。”云栖久拿开烟,瞧了眼细长的香烟,在烟灰缸上磕掉一截灰,“他从一开始什么都知道,一直伪装着,等我自投罗网呢。他这人,总喜欢逗人玩,什么恶趣味啊……”
她说这话时,眉眼舒展,嘴角带笑,毫不掩饰对许苏白的喜欢。
“他是挺坏的,”余灯的手一垂,烟雾从嘴里逸出,“但你还是喜欢他。”
“嗯,”云栖久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他的好我喜欢,他的坏我也喜欢,就连他耍流氓,我都觉得他充满魅力,喜欢得不得了。我觉得我无药可救了。”
“我也觉得是。”余灯猛抽一口烟,做了个决定,“我才不会跟你似的……明天吧,我明天就去把文身洗了。”
“会很疼吧?”
“可能?”余灯自嘲地笑了笑,“反正留着也没意思了。”
她们并排坐着,一根烟的功夫,交换着彼此的秘密。
第二天,余灯还真就独自出门了。
云栖久不知道她是否真洗掉了文身。
她只知道,余灯渐渐减少了跟徐娅的接触。
大三下学期的初夏,她们宿舍聚餐。
余灯带了个身高与她相差无几的、漂亮的女模特过来,向她们介绍,这位是她的女朋友。
徐娅跟何卿卿大为震惊,痴痴傻傻地僵在座位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云栖久比她们好点儿,嘴巴顶多能塞一颗李子。
反应过来后,她率先平静地接受了余灯有一个女朋友的事实。
徐娅跟何卿卿嗫嚅着唇,几度想开口探究她俩的事,最终都硬生生地把话咽下。
大四遥遥在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云栖久决定考研。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许苏白听。
许苏白没有即时回应她,良久,才反问她,有没有出国的想法。
“没有。”这是她的回答。
许苏白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出一日,许苏白就帮她整理出了一大堆考研所需的资料,还用SWOT分析她的优势劣势,专门为她制定计划,每天督促她好好学习。
笔记做到一半,云栖久把笔搁在书页上,“那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许苏白坐在她对面,长指挑起一页纸,闲闲懒懒地翻过去,“我会出国。”
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云栖久心急之下,腾地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刮出刺耳的声音。
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她双手拍在桌上,紧盯着他,不可置信地向他求证:“许苏白,你说真的?”
许苏白轻声叹息,放下书,仰头,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我不觉得异国恋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云栖久:“你想去哪儿?”
许苏白:“德国。”
云栖久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呼吸缓而沉,思绪万千。
德国,那么远的地方。
隔着半个地球,七千多公里,七个小时的时差,直飞需十个小时左右。
他们再也无法随时见面,就连发短信打电话,都得算算时差,以免打扰对方休息。
他们的联系会慢慢减少,变得疏远。
思想观念、生活习惯、环境背景等等的改变,意味着他们能拥有的共同话题会越来越少。
他们无法在最需要彼此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对方身边。远水解不了近渴,偏偏他身边还充满了诱惑。
许苏白是个有独立人格,相当自我的人。
云栖久不认为他没想过异国恋会带来的问题,也不认为自己能左右他的想法。
所以,不论她有多不情愿,都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许苏白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在他出国前的这一年,待她爱护备至,恨不得一次性把所有的温柔宠溺都倾注在她身上。
只为了让她确信,他们之间的爱情经得起异国恋的考验。
可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像是在透支他所有的爱,无声地告诉她:我对你的爱也就这么多,现在一次性全部给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爱你了。
说实话,她宁愿他对她不要这么好,不要用这种“透支的爱”来弥补她的忧惧。
“如果,你真这么怕的话……”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沉沉地沉入她的心底,烫得她一个激灵,“我们结婚吧。”
她的灵魂为之战栗,双臂紧紧搂抱着他的脖颈,指甲划过他的脖颈,留下抓痕。
事后,云栖久半躺在床上,靠着床头,一手拦在腰前,一手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那一刹产生了幻觉。
事后一根烟的贤者时间里,她脑子纷纷乱乱,理不清楚。
“你最近烟瘾怎么这么大?”许苏白说她。
云栖久瞥他一眼,“你自己不也在抽着?”
他哑然失笑,把烟掐灭,双手扳着她肩膀,两人面对面而坐,他直视她的眼,“六一有空么?我们一起去你妈那里,拿你的户口本。”
他这话一出来,云栖久终于确定,他刚刚真的在跟她说结婚的事。
“你这婚会不会求得太随便了?”她吐槽。
许苏白一把抱住她,下巴抵着她削薄的肩,“心诚则灵,我是认真的。”
他的态度的确称得上是“诚挚”。
云栖久却不以为意。
因为许苏白这人,在说笑逗弄人这方面,是个有案底的惯犯。
直到六月一日当天,一大早,许苏白边收拾行李,边把她叫醒,她才隐约意识到,他是来真的。
她敲起了退堂鼓,一是觉得这太过突然,她没做好准备,二是周晴肯定无法接受许苏白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准女婿”。
许苏白很坚持。他一向如此,决定做某事,就一定要做到。
云栖久是被他扛上车的,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车门一关,安全带一扣,黑色库里南便窜了出去,丝毫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她坐在副驾,手肘抵着车窗,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景。
阳光明媚灿烂,一路畅通无阻。
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问他:“你知道我妈住在哪儿?”
许苏白气定神闲地回:“你身份证上不是有写吗?”
“……哦。”云栖久又瘫了回去。
离她家还有一段距离,云栖久看见一辆悍马停在一户人家的小院子里,有些错愕:“想不到在这儿,竟然能看到这种车。”
“嗯?”许苏白往她那边瞥了一眼。
忽地愣住,猛踩一脚急刹车。
云栖久听到他哑声低喃:“妈……”
第53章 求你救我。
亭阳镇只是个十八线小乡镇, 经济落后不开化,连条像模像样的柏油路都没有,处处坑坑洼洼, 房子也多是老旧的自建房。
这种灰扑扑的地方,但凡出现一点“新东西”,就会格外突出。
比如那辆悍马,比如许苏白这辆库里南。
许苏白那一声“妈”来得很突然。
云栖久回看他一眼, 又迅速扭过头去看那辆悍马。
悍马的后座车门大开, 一个女人推着轮椅过来,另一个魁梧的男人轻松拎起轮椅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跟丢沙包似的, 抛到后座。
那个女人瘦骨嶙峋,稀薄的发丝半遮着苍白干瘪的脸,看不出丝毫生气, 露在长袖外的两只手,只留皱皱薄薄的一层皮, 青筋明显,指甲缝里填满脏污的颜料。脏兮兮的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男人拍拍手, 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尾,坐上主驾。后方的女人也收起轮椅, 上了后座。
车门甩上,震得车子都在晃。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四五秒。
云栖久甚至连女人的脸都没看清。
也不知道许苏白是怎么认出那女人是他妈妈的。
那个落魄狼狈、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女人, 跟声名远扬的美女画家苏婳,差太多太多了。
“你是不是看错了?”云栖久说,扭头再看回许苏白,被他吓了一跳。
他呼吸粗沉, 目光冰冷阴鸷,周身笼罩着凶戾瘆人的气息。
“坐稳。”许苏白从咬紧的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青筋暴起的双手猛打方向盘,掉头去追朝另一方向开去的悍马。
这条土路狭窄逼仄又凹凸不平,掉头时,底盘轧到花坛,车身猛地一晃,一股机油味涌进来。
云栖久惊呼,额头磕到车窗,闷痛袭来,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脸色煞白,呼吸骤停。
许苏白反应迅速,摆正车身,一脚油门轰下去,车子在呼啸的引擎声中像箭矢般飞窜出去,刮起满地尘土。
云栖久捂着磕肿的额头,另一只手紧抓副驾车门的把手。
车子碾压大大小小的石块,噼噼啪啪,晃得像是在暴风雨中航行的小船。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耳朵嗡鸣,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干呕。
前面那辆悍马显然注意到他们了,猛然提速。
许苏白把着方向盘,不断加油门。
两车之间的距离咬得越来越紧。
三十公分,十五公分,五公分……即将追尾。
云栖久吓得发出尖叫,紧闭双眼往座椅里缩。
“艹!”许苏白爆粗,打了下方向盘,渐渐松了油门,车速降下,停在派出所附近,“下车。”
“什么?”云栖久还没反应过来,他径自挑开她的安全带,开了副驾的车门。
“你在这里等我。”他说着,眼睛没看她,而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那辆转弯钻进另一条巷子的悍马,“快点。”
“许苏白……”云栖久只来得及叫他一声,就被他催着,下了车。
车门“嘭”地关上。
云栖久下意识后退一步,见他启动车子,忍不住要追上去,喊他:“许苏白!”
他像是没听到,驱车扬长而去。
扬起的黄沙扑了她满面,云栖久被滞留原地,又急又气地喊了声:“许苏白!”
收不到任何回应。
库里南一转弯,没了影。
烈日炎炎,地面被炙烤至皴裂,蝉鸣震天,掀不起一丝风。
云栖久在派出所外的一处树荫下等着,抬手挡在手机上方,给许苏白拨电话。
他没有接。
转而给周晴打电话,铃声一遍遍响着,她也没接。
云栖久心情烦闷,竟恼得踹了路边的花坛一脚,骂了声:“混蛋!”
她全部东西都在车上,刚刚下车只带了一部手机。
这个地方,离她继父家起码有十公里,位置偏僻荒芜,找不到一辆出租车和摩托,更别说网约车了。
手机电量只剩20%,她不知道许苏白什么时候回来,怕玩到没电,给塞回裤兜里。
她心烦气躁地复盘刚刚发生的一切。
越想越气,来回踱步。
脚步忽地一顿,大脑闪过一丝熟悉感——她好像,曾经见过那个女人?
那女人所在的老旧双层小楼房,离她继父家大概三公里,但离她就读的初中只有一公里左右。
大概是她读初一那年,周晴跟她爸经常吵架,每次吵架都恨不得把房子给拆了。
云栖久受不了,放学后,时常不着家,在学校附近乱逛。
有好几回,逛到了那个房子附近。
头两次,她并未发现那个房子有任何异常。
等到了第三次,她追着一只猫,爬上房子后面的小土坡。
然后就见二楼窗户的防盗网里,伸出一只沾满颜料的手,朝她疯狂挥动,手腕上紧扣的铁链跟着摇晃,磨得肌肤发红。
云栖久看过去。
窗里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见到她时,那双混浊不清的眼睛亮起了光彩。
她激动地红了眼眶,急切地低声说:“妹妹,帮我报个警,好不好?求你了,帮我报警……救救我,我不是坏人,求你救我……”
云栖久当时才十三岁,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又惊又怕,一时间僵在原地,骨寒毛竖。
那女人颤抖着干裂发白的唇瓣,还想再说。
只听见房子里传出铁棍敲打门框的声音,男人声若洪钟,十分暴躁:“你他妈在那儿干嘛!”
女人如惊弓之鸟,转过头去,腿一软,缩回房子里。
云栖久怀里的猫“喵呜”一声,从她怀里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