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淼城的第六个月,小初六满了周岁。
陈倏借着机会,在敬平侯搬了生辰宴,淼城城中各处官吏都携了家眷到场。
家眷都到苑中见过敬平侯夫人,也都见过小世子。
来淼城六个月,其实棠钰同淼城官吏的家眷都熟络了,应对也轻车熟路,拿捏有度。
生辰宴上,小初六抓周抓了弓箭。
陈倏和棠钰都愁坏了。
陈倏也好,棠钰也好,也没一个从武的,好端端的,小初六怎么抓了弓箭,这是日后从军的征兆呀。
但万超明显高兴,日后我来做小世子的师傅。
陈倏和棠钰只得相视笑了笑。
老太太倒是很高兴,从军好啊,去军中历练,日后肯定成才。
陈倏最后倒是释怀了,管他喜欢什么,反正,是日后的敬平侯就是了,崇尚武力也挺好。
……
生辰宴结束,日子便渐渐从深秋进入到了初冬。
苑中已经可以呵气成雾,秋衣逐步换成冬衣。
但京中附近却已经早就入冬了。
卢家在京中的斗争中收了牵连,卢总镖头和卢家镖局都被波及,眼下,已经没有卢家镖局了……
乱世中,想安身都很难,更何况立业。
卢家镖局还有一干人等等着吃饭。
刘青峰算是卢家镖局里最老的镖头之一了,卢家镖局没了,群龙无首,但是镖师们最信任得还是刘青峰。
刘青峰叹道,“京中不少世家和百姓都逃离了,我们留在冠城也是饿死,大家都有妻儿老小,不如我们搏一把!”
“头,你说吧!”众人纷纷响应。
“建功立业,也不用跑镖局了!乱世之中,镖局哪有安身立业的根本?周遭动乱,新帝无辜残害百姓,卢家镖局也未逃过,我等不如投劳鎏城,兴许还能建功立业?”
众人心中或嗟叹,或放松,或扎心。
“去鎏城!”“听头的!”“听头的!”“反正这日子也没法过了,去鎏城!”
十一月,刘青峰带了镖局剩余的两百多个镖师和家眷东行往。
途中,正好与一帮流匪遭遇,干脆荡平了这帮流匪的匪窝,广受沿途百姓称赞。
此事传到鎏城中,刘青峰来投奔晋帝时,公孙旦亲自应接。
鎏城需要这样的英雄和故事,不一定是来自军中,却很能鼓舞鎏城中的军心和民心。
***
转眼腊月,敬平侯府的腊梅开花了。
一岁多的小初六从起初的爬,到后来跌跌撞撞走路,还没学习会走就想学会跑,一直到眼下近乎可以自己独立走路了。
也学会了叫“爹爹”和“娘”,父子和母子时间的互动也慢慢多了起来。
今年年关留在淼城过,正好来年就在平南春巡,等春巡后再回万州。
九月里,小初六夜里就不怎么要棠钰照顾了。
黎妈专心带小初六。
最高兴的是陈倏,又开始恢复了早前的翻来覆去折腾棠钰,棠钰躲都躲不开。
就这样,日头到了腊月中旬左右。
平南各处的官吏都已任命或委派,也在各处慢慢建立驻军。
平南和万州也开始互通有无。
腊月二十的时候,范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年关之事,今年在平南过年,又和往年不同。
范瞿诸事与棠钰商议,棠钰本就是淼城人,淼城的不少春节习俗,范瞿都是从棠钰处听来的,棠钰也知晓哪些用做,哪些不用。
棠钰同范瞿说话的时候,陈倏回了苑中。
这个时候陈倏应当还在议事厅才对,尤其是临近年关,马上就要休沐了,应当是最忙的时候才对,棠钰见陈倏折回,脸色有些煞白,“太奶奶病重了。”
“怎么会?”棠钰心惊。
陈倏沉声道,“二哥来信,说是太奶奶摔了一跤……”
老年人最怕摔跤,尤其是太奶奶都这个年纪了。
“先别急。”棠钰宽慰着,“信上怎么说?”
陈倏道,“佟媪让我们带小初六去一趟丰州。”
若是佟媪这么说,就真的应当是太奶奶病重了……
从平南去往丰州其实只要月半,走快些就是一月。
“阿钰,我们尽早出发,不等年关了,我怕老太太……”陈倏心里很不好过,棠钰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让人去准备,我们明日动身。”
陈倏拥她,“阿钰,我真怕……”
棠钰宽慰,“太奶奶会平安得。”
陈倏木讷点头。
……
腊月二十一日,陈倏和棠钰便带了小初六出发去丰州。
平南有万超和冯云在,不会有太大问题,丰州其实离得近,往返快些就是三两月,等侯爷回来,春巡改夏巡就是一个名字罢了。
棠钰同老太太和杨氏道,“路上要些时候,祖母,舅母,你们在家中多照顾自己。”
“放心,去吧,太奶奶的事是大事。”老太太惯来明事理。
棠钰和祖母与舅母相拥,“我和陈倏会尽早带小初六回来。”
棠钰亦叮嘱茂之,“照顾好祖母和舅母。”
“我知道了,姐姐,姐夫放心。”茂之应声,又是一年尾巴上,茂之也大了一岁,似是再等快些,身高都要撵上棠钰了。
第063章 调令 1.5更
去丰州的一路, 过了陈倏的生辰,过了年关,也过了正月十五, 但陈倏和棠钰心里都很沉重。
虽然知晓太奶奶年事已经很高了,但忽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人难释怀。
陈倏幼时家中突变, 若不是太奶奶,早就没有陈倏, 也没有如今的敬平侯府, 是太奶奶一直将陈倏带在身边, 教他为人处世之道, 也带他回万州, 重新振兴了敬平侯府。
太奶奶不是陈倏的至亲,但在陈倏的人生中却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胜过至亲。
太奶奶是陈倏的支柱。
无论陈倏是在万州,平南, 还是何处,提起过做多的, 都是太奶奶教我的……
棠钰想起在愗城见太奶奶的时候, 温和慈祥,却睿智。
在丰州的那两月, 她在太奶奶身边学到了很多。
如果可以,她喜欢太奶奶长年百岁, 福寿连绵,可以看到再下一辈的孩子长大,但似是难了些。
夜里,陈倏拥着她入睡, 也时常大段时间不说话。
如果棠钰没有记错,小时候认识的陈倏就是如此,在经历了家中的惨剧只有,一个人可以默不作声地,一整日都不发一语。
但遇到太奶奶之后,他才回复到了早前的性子。
太奶奶对陈倏的影响很大。
在这些人里,陈倏最害怕失去的,就是太奶奶……
棠钰伸手,将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陈倏阖眸,“阿钰……”
棠钰轻声道,“嗯。”
陈倏靠紧她。
***
正月下旬,马车抵达成丰州城。
下马车,陈倏抱着小初六往建平侯府去,袁柳和盛连旭都未出府来接,应当是守在太奶奶身旁。
消息是月前送至平南的。
路上还耗了不短时间。
若是太奶奶的病不严重,消息也不会从丰州传到平南,说明前面还耽误了些时候,那从太奶奶病倒到眼下,前前后后少说应当有三两个月了。
陈倏脚下步伐加快。
“太奶奶……”临到屋外,陈倏将孩子教给棠钰,棠钰颔首,抱起小初六。
陈倏先入内。
见到陈倏来,盛连旭和袁柳仿佛都松了口气,尤其是袁柳,眸间都是氤氲在,好似陈倏和棠钰再不来,都不知晓应当怎么做才好了。
“长允……”盛连旭和袁柳都看他。
“怎么样了?”陈倏掌心都是汗。
“大夫方才看过,不太好,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应当快醒了。”盛连旭没往多了说,而是让开身前的地方给到陈倏。
陈倏上前,太奶奶躺在床榻上,周遭都是药的味道。
眉头微微皱起,没有早前的慈祥温和,面容憔悴,脸似是也瘦了一大圈。陈倏才忽然意识到,太奶奶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
若不是每日精神的装束,和蔼的笑意,睿智的眼神,其实真的已经不堪重负。
陈倏眼底微红,坐在床沿边,握住太奶奶的手,似是说不出旁的话,就是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着转,喉间也哽咽着,不知道应当怎么办,要怎么办……
“大夫怎么说?”陈倏问。
盛连旭低声道,“太奶奶年纪大了,即便没摔着……”
盛连旭没有再说下去。
帘栊撩起,棠钰抱了小初六入内。
盛连旭,陈倏和袁柳纷纷转眸。
小初六已经一岁三个月了,简单的话已经能说了,路上,棠钰告诉他祖奶奶,他已经会唤“祖奶奶”三个字。
棠钰抱了小初六入内,小初六便朝着床榻上唤了声,“祖奶奶”。
盛连旭和陈倏,袁柳心底都莫名一酸,但小初六唤的一声“祖奶奶”,陈倏觉得握住的手动了动,陈倏转回头,见太奶奶缓缓睁眼。
“太奶奶。”陈倏轻声。
老夫人缓缓睁眼,“长允……”
声音很轻,“你来了?阿钰和忘初呢?”
“都来了。”陈倏还是握紧她的手,又唤了声,“阿钰。”
棠钰抱了小初六上前,“太奶奶,忘初来了。”
太奶奶并没有太多精神,但看到小初六的时候,有些浑浊的眸间微微亮了亮,“方才,是你唤祖奶奶吗?”
老夫人问道。
小初六看了看娘亲,棠钰颔首,小初六奶声奶气唤了声,“祖奶奶。”
老夫人心都似要融化了般,“好……好……好孩子……”
棠钰让小初六上前。
小初六听话,因为平日里都同老太太在一处,也不怎么怕老夫人,反而是笑嘻嘻的。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阿钰。”
棠钰和陈倏都跟着笑起来。
棠钰温声,“太奶奶,你要尽快好起来,小忘初在这里陪您。”
老夫人颔首。
袁柳和盛连旭都跟着偷偷摸眼泪,许久了,太奶奶的精神都没这么好了,但袁柳和盛连旭都不敢让太奶奶看见。
“长允,我有话单独同你说。”老夫人开口。
旁人都会意。
盛连旭牵了袁柳先出去,棠钰也抱起小初六准备出去,老夫人又唤道,“阿钰,你留下吧。”
棠钰驻足,目光看向陈倏,陈倏朝她颔首。
棠钰又抱了小初六上前,陈倏接过。
老夫人示意她想坐起身来,棠钰上前搀扶,“老太太慢些。”
老夫人如今起身已经很慢,棠钰也不敢大意,终于扶老夫人坐好,才觉老夫人真的已经憔悴了一头。
棠钰坐在床沿边,太奶奶跟前,陈倏抱着小初六在棠钰身后,老夫人看着一幕,欣慰颔首,莞尔道,“长允,太奶奶看到你们一家人,心里欢喜。”
从前只有陈倏一人,眼下,他有棠钰,还有小忘初,是一个家了。
棠钰握着老夫人的手,老夫人又道,“长允,阿钰,我有事同你们二人说,关系万州和丰州……”
棠钰没想到太奶奶说的是朝中之事。
老夫人看向陈倏,“前几月,公孙旦来见过我。”
陈倏眸间微滞,“公孙旦?他来做什么?”
棠钰没听明白,却也没有打断。
老夫人继续道,“他来寻我当说客,要我说服你,尽早称君侯,而后称帝……”
棠钰目露诧异。
陈倏却是拢紧了眉头,虽然意外,但是公孙旦的目的不难猜。
老夫人继续道,“晋王在鎏城称帝,得了百姓和不少世家拥戴,也有军中投奔,但毕竟政权不稳,实力薄弱,又遭遇新帝的接连讨伐,自然应对吃力,他的目光便投向万州和丰州。如今万州和丰州已经传言与新帝不合,更有甚者,也说起新帝想去父留子,所以公孙旦来找说当说客,想让你称君侯,从另一方牵制新朝,让鎏城有喘息之机。”
棠钰知晓陈倏没有称君侯和称帝的野心,但也做好过逼不得已的准备,因为问过她,他如果要稳定朝堂,她可愿和他风雨共济?
棠钰心底砰砰跳着,此时从太奶奶口中说出,棠钰忽然觉得,并不是早前想的暂且不会之事,而是,真的可能被形势一步步逼上此处。